第44節
夙夜注意力在孔玲瓏身上,冷不防被問,只得扯起嘴角,說道:“那群人見財起意,倒是沒有為難我?!?/br> 玉兒馬上換了一副臉孔:“那就好,這幾日小姐擔心的茶飯不思……” “玉兒?!笨琢岘嚭疀龅穆暰€響起,她淡淡的目光落到玉兒臉上,玉兒心里一凜,就閉了嘴,頭低下去。 孔玲瓏對夙夜淡淡道:“安全就好?!?/br> 安全就好,短短四個字概括了這些天的情緒,也囊括了所有的這些天的不可言說的一切。 夙夜眸光震顫:“玲瓏……” 孔玲瓏已經閉了眼睛,靠在廂壁上,吩咐玉兒:“到了家里再叫我?!?/br> 玉兒瞥了一眼夙夜,有些謹慎地應道:“奴婢知道了?!?/br> 劉邵一回到劉府,就遣散了所有下人,關起門來和劉老太爺獨處。 劉邵語氣沉重道:“祖父,那些殺手,全都死了?!?/br> 劉老太爺半瞇的老眼里陡然射出精光,幾乎要將劉邵的臉面刺穿:“你再說一遍?” 劉邵臉色微白,寒聲說道:“我們都被那個夙夜騙了,他身邊一定有高手,不止一個。那十幾個殺手已經是北地難尋的高手,卻沒有一個活下來,全死了干凈?!?/br> 劉老太爺的手竟然有些發抖,他死死盯著劉邵:“殺手全死了,你是說那個夙夜還活著?!” 劉邵忽然在劉老太爺面前跪下,額頭微低:“祖父,看來今日表妹的哭訴不是她在說謊,所謂的威脅信,怕是也真跟那夙夜有關。今日縣令王大人升堂審案,十幾人尸體擺滿了大堂,單是圍觀的百姓就有數百人之多,夙夜只說他遭到了這伙人的綁架勒索,編出了一套無人可查實的說詞,現在王大人更是直接結了案,明日就要將卷宗封存送到刑部?!?/br> 劉老太爺氣得臉色突變,手死死抓住面前的扶手,似乎隨時就要失控暴怒:“那男人不僅活著,還威脅錦畫要她以命抵命,你說的他編出了一套無人能查實的說詞,又是什么?” 當聽到劉邵說夙夜有一個價值五十萬兩的扇墜,劉老太爺立刻露出陰鷙的神情,而劉邵更是切齒的承認,他根本認不出來那扇墜的材料。 最后,是孔玲瓏出面作證,道出了那玉石是極為稀有的他山玉品種,更不怕王大人找刑部的人查驗。 劉老太爺聽到前半段以為是天方夜譚,待到聽見劉邵說什么他山玉,劉老太爺才仿佛受到了打擊一般,看著劉邵道:“你說那男人竟然有他山玉?” 劉邵咬著牙:“正是?!?/br> 劉老太爺混跡京城的歲月已經可以是劉邵的數倍,加上他擺出來的官位,他山玉這樣的東西,他自然很大可能聽過。這也是劉老太爺聽到劉邵所說之后,露出咬牙切齒神情的原因。 一個被他們嫌棄的男人,竟然擁有他山玉這種級別的東西,就是劉老太爺,對這他山玉,也僅限于聽過沒有見過的程度。 劉老太爺冷聲問劉邵:“所以你現在怎么認為,一個男人,身上有他山玉這種東西,我們派去的殺手不僅全死了,還被他用這種幼稚的說詞捅到了公堂之上,所以你現在是不是在想, 這個男人我們惹不起?” 劉邵臉色動了動,更加垂首道:“孫兒只知道,如果讓表妹以命償命的人就是夙夜,那么,孫兒跟祖父這個幕后策劃的,他又肯平白放過嗎?” 劉老太爺冷笑連聲:“說的不錯,他也許還想著要將劉家也一網打盡,干脆讓我們都和那些死的莫名的殺手一個下場?!?/br> 劉邵頓時一驚,立刻在地上磕了個頭:“都是孫兒胡言亂語,請祖父責罰?!?/br> 劉老太爺明顯是動了氣了:“一塊扇墜就把你嚇成了這樣,簡直軟骨頭,既然你都說不認識玉的材質,這世上真正見過他山玉的不知道才有幾人,他那塊扇墜是魚目混珠,還是真的珍珠,你什么都還沒查明白,就失了骨性。你也說今日縣衙有幾百人圍觀,你就用這幅面目去面對孔玲瓏和她那個jian夫?” 劉老太爺最惱恨的,就是劉邵的說詞中,明顯表示了是孔玲瓏出面認出了他山玉,這樣明顯的狼狽為jian,劉邵竟然都傻傻鉆進去中計,簡直愚不可及! 劉邵在這個祖父身邊多年,什么脾氣都早就摸透,這時只是一味低頭:“是,孫兒心性不堅,總是被人誤導,孫兒日后一定謹記祖父的言傳,不會再輕易動搖?!?/br> 劉老太爺重重哼了一聲,“那些殺手身上都有死亡的刀傷,從那些傷口,才能推斷出那個夙夜身邊到底有些什么人在?!?/br> 即便是劉老太爺,也只能想出能把十幾位高手一夜之間全部秘密殺死,對方必定是比這些殺手還要人多勢眾。 而絕不會想到,夙夜身邊,只有一個人,而殺死這十幾個頂尖殺手的,也只有黑衣人一個。 劉邵目光動了動,說道:“看王大人的樣子,明天就要將卷宗全部送出城,這位王大人掌管咸陽多年沒有功績,現在有了這樁命案在手,他一定想利用此機會好好邀功?!?/br> 劉老太爺露出慣常的藐視神色:“王萬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有一點甜頭就急不可耐,就算再送給他幾個功績,他也沒有前途可言。他竟然還想把兇手的尸體送往刑部,由此可見就蠢不可及!” 王縣令當初沒少往劉家使勁,為了能讓劉老太爺提攜他一二,好將他從七品的漩渦中解脫出來,可惜劉老太爺根本瞧不上他,王縣令年紀已經大了,就算再給他升,最多也就一個六品頂了天,而一個六品小官,在劉老太爺眼中一樣沒有用處,王縣令在他眼里,就是沒有利用價值的那類人。 所以劉老太爺這樣陰沉記仇的人,根本不能容忍一個自己看不上的過河小卒,竟然能反過來在這案件上給他使絆子! 劉邵看著劉老太爺:“祖父不如給王大人施壓,這王大人無非是看九年任期將滿,有些狗急跳墻,只要祖父把其中利害告訴他,他必然不敢再造次?!?/br> 劉老太爺眸光微狠,這個方法沒什么難度,唯一的就是王縣令現在,還會不會對劉家的話上心,而且連升兩級的誘惑,怕是已經足以抵消劉家的影響了。。 見劉老太爺不說話,劉邵眸中閃過深邃:“王大人在本縣有個侄子,是他兄長唯一的嫡子,這位王公子曾好幾次想遞帖子結交孫兒,但孫兒因為他不學無術,都拒絕了?!?/br> 劉老太爺看了一眼這個孫兒,目光有些意味,“王大人畢竟是一方父母官,他的侄兒,你還是應該多結交?!?/br> 劉邵目中閃過笑意:“孫兒明白?!?/br> 孔宅中,夙夜叫住孔玲瓏,孔玲瓏便轉過身看著他。 夙夜面上帶著輕柔的神色,還有一點淡淡的低沉:“玲瓏,謝謝你?!?/br> 他不會忘記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切,包括今日在縣衙大堂上,她的衣袖中,也帶著那卷丹書。 如若他今日還不回來,孔玲瓏甚至已經做好了要將丹書公諸于世的準備? 夙夜心中有一種難言的酸澀,他知道自己為了回到孔家,匆匆布下的這些事,并不足以瞞過孔玲瓏的眼,而這些勢必也讓她在心里對他產生了隔閡。夙夜既為能回到孔家而高興,又為自己這一次不僅害的孔玲瓏為自己擔心,更因為他的不周全部署,而讓他和孔玲瓏之間再次有了嫌隙。 盡管重新站在孔家宅院,夙夜的心里卻很難談得上輕松。 孔玲瓏進房之后,先讓玉兒待在門外等候,她關了門,便主動來到了那密門之前,轉動燭臺重新打開了密門。 孔玲瓏看著面前的供桌,慢慢走進去,半晌才從自己的袖中將那丹書取了出來,重新放置在最先的位置。 是她想錯了,她并沒有什么資格去拿起這卷丹書,而她所想要救的人,也根本不需要她救。丹書或許就應該永遠封在孔家的宗祠中,她孔玲瓏不該用,以后也不該有人再用。 ☆、069章 楚楚可憐 玉兒臉色一喜:“是夙夜公子在彈琴呢?” 孔玲瓏沒有說話,這琴音越來越婉轉低柔,即便是不懂音律的人,都能體會到這琴聲里藏的萬千柔情。 玉兒叫來一個丫頭詢問,立刻笑著靠近孔玲瓏:“夙夜公子今天一早,就叫人給他送來一架古琴,奴婢真是想不到,夙夜公子竟然連彈琴都這般好聽?!?/br> 古人云都要求女子琴棋書畫,沒想到夙夜一個男人,倒是對琴藝一道這樣精通。聽這曲子何止動聽,便是指法都出神入化。 孔玲瓏淡淡道:“把賬本拿來。今天輪到北巷了?!?/br> 玉兒的笑便緩緩收起,低著頭遞過賬本。 院外的琴聲一直響著,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玉兒忍不住看了看琴聲的方向,她本以為最多彈上半日已是不錯,沒想到過了晌午,孔玲瓏沒有吩咐用飯,好像全然心思在賬本中,那琴聲也一直陪著,響到了下午。 古琴的琴弦堅硬,通常彈上一個時辰,彈琴之人的手指就會支撐不住。就算是以琴為生的琴姬,也沒有一刻不停地彈上一整天的。 這么彈下去,手指都要廢了。 玉兒再也忍不住,出聲叫了仿佛還在專心看賬本的孔玲瓏:“小姐,夙夜公子他……他再彈下去,手會受不了的!” 孔玲瓏仿佛沒有聽見,慢慢翻了一頁賬本。 玉兒索性大膽站在孔玲瓏眼前,說道:“小姐,您聽沒聽見奴婢說的話?” 孔玲瓏眸光微抬,有些寒涼的目光看在玉兒臉上:“他若是手指受不住,隨時可以停下不彈,沒有人逼他?!?/br> 這般漠然,玉兒急的都一跺腳:“小姐,您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夙夜公子安全回來了,為什么您看起來好像還在和夙夜公子慪氣呢?” 這也是玉兒想不明白的地方,是哪里不對嗎?夙夜公子分明是劫后余生,還平白去了縣衙一趟,為何回來后,小姐的態度就忽然變了? 她自然百思不得其解。 孔玲瓏手中捏著賬本,淡淡看了玉兒一眼:“我沒有慪氣,夙夜來孔家的時候,我就明確說過彼此互不干涉,他若是想彈琴,自然也由得他,我又為何去打斷?” 玉兒心里擔憂又急惱,可卻再也無話可勸,只能皺著眉苦著臉站在那里。 這琴聲悠悠,連孔府的下人都駐足起來,院內還有一些小丫鬟,彼此交頭接耳,顯然她們對著琴聲也是帶著歡喜。 孔玲瓏淡淡放下了賬本,窗外的日頭都開始偏西,顯然這一天很快也要過去。 她從椅子上起身,玉兒有氣無力:“小姐可是要用飯?” 孔玲瓏卻不言語,慢慢地朝西苑走過去,玉兒跟著跟著,忽然欣喜起來。 夙夜就坐在西苑最顯眼的那個亭子里,一襲白衣,低頭很專注地在琴弦上。但遠了尚且不覺得,待到走近了,會發現他的兩只手已經不穩,指尖更在微微地發顫。 饒是如此,他的神情也沒有變過,只是極專注地彈著指下的曲子。 孔玲瓏就站在亭外幾步遠的地方,看著他,可夙夜顯然沒發覺,他的琴聲源源不斷地從指下流出來。 玉兒又緊張又擔憂地看著,只覺得夙夜公子之前已是被那伙賊人苛待了幾日,如今一回來就這樣不顧身體的彈琴,便真是鐵骨男兒,又哪里受得??? 孔玲瓏再次邁著腳步上前,這次夙夜終于發現了有人的靠近,立刻抬起頭,看到面前的孔玲瓏。 他眸子里頓時閃過一絲喜悅,連手下的琴音都亂了一個節奏。 但很快穩住了,只是他現在一邊看著孔玲瓏,一邊手指仿佛有感應般自動撥弄著琴弦。 其實可以看見,他的手已經抖得越來越厲害,彈這么長時間的琴,還保持每一個音準都不出錯,可想而知要多大毅力和能力。 只是夙夜彈琴的節奏明顯慢了很多,他只是看著孔玲瓏,目光有些幽深。 “別彈了,夙夜?!笨琢岘嚨f。 琴聲應聲而止,夙夜眸子動了動:“玲瓏?!?/br> 玉兒覺得自己的存在很不自在,只能盡力低頭,希望小姐和夙夜公子都看不見她。也是怪難為的。 孔玲瓏看著他面前那一架琴,孔家是商人,極少有什么雅樂,這把琴更是半舊的,可是單是今日這半日琴音,誰會相信是發自眼前這陳舊的木琴中? 要么便是彈琴之人,技藝太高。 孔玲瓏看著夙夜:“你不必這樣做?!?/br> 夙夜眸光動了動,似乎他也沒說,她也沒問,可是兩人都知道出了什么問題。 夙夜將手指按在琴弦上,他的指關節已然很痛,這樣搭在琴弦上面,顯得整張手猶如女子一般柔然無骨。 “你喜歡聽嗎?”半晌,他低沉一問。 喜不喜歡,這樣好聽的曲子,相信孔宅只要長了耳朵的人,今日都飽了耳福。但這些都不重要,孔玲瓏盯著他:“公子琴藝卓絕,不是玲瓏這樣粗淺的人能比?!?/br> 夙夜的手微微蜷縮,稱呼是公子,更是把自己隔絕到了粗淺一波。 可是夙夜面上只是暗了暗,卻又抬頭輕輕地一笑:“我會天天為你彈奏的?!?/br> 這曲子愉悅身心,孔玲瓏每日看著賬簿,極為費腦,有這琴音,的確怡情舒適很多。 可孔玲瓏只是看了看他,依然沒有任何回應。 回去之后玉兒也一句話沒說,她知道自己只是個丫鬟,妄言插嘴小姐和夙夜公子之間,只會適得其反,只是今日夙夜公子的話,叫她聽著也很不是滋味。 出了西苑就看到孔玲瓏自己的院子門前,兩個守院子的丫頭正攔著什么人不讓進,孔玲瓏目不斜視,似乎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