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孔玲瓏慢慢悠悠:“三叔說的我明白,所以玲瓏才跟劉家有商有量地把婚先退了,劉家那樣的人家兒,玲瓏嫁過去生出來的孩子,肯定不會同意算作我孔家的,既然如此,豈不是孔家到我這一脈就斷了?” 既然孔耀光想要她說,她就給他說的明明白白,她就是和劉家退了婚,已經勢不兩立,再無可挽。 孔耀光終于板不住了,他失色看著孔玲瓏:“玲瓏,你怎能做這樣的事?如此太不像話!” 談生意的時候,總是一個先禮后兵,大家都客氣過了,就開始針尖麥芒為了利益誰也不讓誰了。 孔玲瓏也不怕他,抬頭看著他問道:“不知三叔所說的不像話,是指什么?” 孔耀光這一頓飯其實沒吃什么,都花心思在觀察孔玲瓏身邊上了,他放下筷子說道:“玲瓏,你不要怪三叔說你,那劉家是多么好的一門親,他們家是官身,所謂士農工商,他們以后是士族,你成為士族階層的機會,多少和我們一樣的商戶女子渴求不來的,你知不知道邁出這一步,對你的改變是有多大?” 還是佩服孔耀光的,他說出來的話,到現在都還是以“為孔玲瓏打算”為中心,孔玲瓏要是真怪他,才是不落好了。 孔玲瓏看著孔耀光“義正言辭”的模樣,說道:“玲瓏是孔家人,所做的一切,都以孔家為先,也不會用個人的得失,去犧牲整個孔家的?!?/br> 義正言辭是么,孔玲瓏可以比他說的更義正言辭。她甘愿放棄躋身士族的機會,依然只守著孔家。 孔耀光臉色多變,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心里是怎么想的。心里也有一種,再怎么忍耐,也壓抑不住的屈辱,孔玲瓏這話擺明了,沒了她孔玲瓏,孔家就會倒,卻是絲毫不把龐大的旁支家族放在眼中。 雖然按照孔門的規矩,孔玲瓏這話一點毛病都沒有??墒沁@么多年,旁支的心里,真的甘愿嗎?但祖上定下來的規矩,不甘愿又能怎么樣。 孔耀光愈加嚴肅說道:“玲瓏,你還年輕,考慮問題不周全也是有的,可是你此舉,大大得罪了劉家,如果因此讓孔家的生意遭到劉家的報復打壓你要怎么辦?” 說是為了孔家,要是劉家因退婚的事情記恨,難道她孔玲瓏就真是為了孔家著想嗎?姜還是老的辣,孔耀光這個把柄捏的十分狠。 這也是他來之前跟所有孔家旁支商量好的,絕對要讓孔玲瓏為自己的作為付出代價。 孔玲瓏卻不慌不忙,也沒有因為孔耀光的話產生動搖,說道:“劉家與我退婚,已經是劉家大夫人親自做主,與我商量好的,再說,三叔,生意場上,哪有不結仇的,旁人不明白,三叔難道還不明白嗎,我若嫁給劉家,孔家的家業是一定保不住,到時候叔叔伯伯們又要怨我,玲瓏卻哪里擔得起?左右這婚事已是退了,劉家大夫人親口保證,若是他們反悔,也是劉家不仗義,玲瓏又何須為了不著邊的事情整日擔驚受怕?” 孔耀光的心里已經是鐵青,孔玲瓏拿這話壓他,生意場上因為利益糾紛結仇的不知多少,要是因為害怕結仇,就不做生意,孔家也發展不到今天。只要利益大于弊,那這生意就值得做。 同樣的,因為害怕劉家挾怨報復,就讓孔玲瓏帶著孔家家業嫁給劉家,更是滑稽了。 孔耀光這時重重嘆了一口氣:“玲瓏啊,孔家說到底,還有我們這些人在,可是卻要你一個女子犧牲這么多,甚至把一輩子都搭進去,難怪外界那些人要罵我們一句無情無義,我們也沒話可以辯駁?!?/br> 孔玲瓏知道他開始賣慘,當下也說道:“三叔何必管旁人怎么說,左右玲瓏的心里,從來沒覺得三叔和親戚們無情無義,適才也說,有了三叔和一眾親戚的幫襯,玲瓏才能撐得起這偌大家業,再怎么說,三叔和眾親戚,都是有功勞的?!?/br> 孔耀光面上含著感慨的笑,心里早就罵成一片,他們辛辛苦苦幫著撐起了孔家,卻只是落得一句有功勞,就好像不管將軍多辛苦為皇帝打了天下,最后天下還是皇帝一個人的,能落到什么好處。 說白了,孔玲瓏和劉家的婚事,他們旁支都是樂見其成,畢竟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孔玲瓏到了劉家以后,那什么都是不一樣了。的確劉家這樣的家族,就算讓孔玲瓏生出來孩子,那也不可能算孔家的,到時候嫡系一脈徹底斷絕,他們旁支才有機會。 但現在,孔玲瓏把他們做了多年的美夢給打的稀爛。 嘴上親戚情深,孔耀光相信,那些旁支親戚在家里,恨不得把孔玲瓏親手撕碎的心都有。 利益之前,哪有親情。 孔耀光準備告辭離去,但在走之前,他必須說出那句話:“玲瓏,你不要怪罪三叔多嘴,你對孔家的心,三叔是十分動容,可是你畢竟是個女孩子,劉家人畢竟還是書香門第,你都不信任,那外邊那些男人,就更不知道是什么樣了。你擔心孔家商鋪落入劉家之手,難道不怕落入其他男人的手里面?” 這才是目的,這才是之前劉家的事鬧的都沸沸揚揚了,這些所謂親戚也沒有出現,現在聽說孔玲瓏讓一個陌生男人進了門,他們這才急了。 孔玲瓏淡笑自若,說道:“三叔只管放心,玲瓏把話說在這里,孔家一切只傳給嫡系,若玲瓏有一日監守自盜,敢把家業讓給第三人,三叔盡管帶上族里的親族,來將我孔玲瓏拿入地獄?!?/br> 少女微笑著說出這番話,語氣也柔和,可是孔耀光無端地升起一股冷意。這丫頭,真是夠絕,不把家業讓給第三人,那便是包括他們這些所謂親族,這輩子也甭想染指了。 孔耀光咬著牙笑,拱手道:“玲瓏侄女真是好樣的,三叔告辭?!?/br> 這聲侄女叫的心不甘情不愿,卻是帶著孔耀光發自了內心的怨氣。 孔門孔耀光,那也是響當當一個人物,他年長孔玲瓏,論生意手段,他哪點輸給這個還未及笄的黃毛丫頭。偏偏,孔家都是她的。 孔耀光到院子里,忽然看見不遠處有一個側影,是個男子,一襲簡衣,坐在亭子里面自斟自飲。雖然隔著距離,也能看出那男子頗為出塵雅致,意態不凡。 想到近日的傳聞,孔耀光心中冷冷哼一聲。 出了門以后,卻見到那個門房眉開眼笑遞給他一盒東西,說道:“三爺走好,這是咱們大小姐給三爺準備的回禮,大小姐知道三夫人身子不爽利,這一株百年老參對體弱的人最滋補,大小姐交代一定要給三夫人送去?!?/br> 孔耀光再次臉上無光,他來時候可是空手來的,他仗著是孔玲瓏的長輩,身份上不需要給小輩送禮,自然沒準備,這孔玲瓏卻是拿一株老參打他的臉。 為什么說打臉,因為孔耀光的夫人確實身子不好,但是內宅婦人,也不是大病,根本沒什么人知道,孔玲瓏送給他人參,便是告誡他,即便他們很少跟嫡系往來,但是他們這些旁支的一舉一動,她這嫡系的當家人可都清楚著呢。 孔耀光狠狠奪過盒子,跺腳轉身離去。 孔玲瓏接到消息,也沒什么反應,她這位三叔到底還是商戶出身,再有城府和心機,脾氣還是收不住,出了門就顯露出來。這要是劉家那樣的死要面子,便是打落門牙活血吞,在外面也是做的好看。 孔玲瓏吩咐下人:“去請夙夜公子?!?/br> ☆、027章 尋釁滋事 夙夜含笑進來的時候,第一句話就是:“你應當讓我離的近一點?!?/br> 只在院子里遠遠一看,哪里能滿足孔耀光的好奇心。 孔玲瓏說道:“看不清楚,他才有余地回去說?!?/br> 總要留給人發揮的空間,她都可以預見,這位三叔回去之后,會怎樣對旁支們渲染她的“德行”敗壞。 夙夜看著孔玲瓏,眸子微微瞇了起來。 孔耀光一進了自家的門,夫人蔣氏就趕緊上來了,迫不及待地問:“回來了,那個丫頭怎么說?” 其實看見孔耀光的臉色就知道不妙,但是蔣氏實在想知道事情心切,這才不管不顧地問了出來。 孔耀光忍著怒氣把在孔玲瓏面前發生的事說了出來,蔣氏也是一臉錯愕。 接著,蔣氏露出憤恨說道:“想不到那丫頭竟能抵抗住成為劉家夫人的誘惑,往??床怀?,沒想到她孔玲瓏也是個為了錢,什么都可以舍棄的人!” 說話的時候,蔣氏實在應該看一看自己的嘴臉,那才是一個貪財貪到了忘本的存在。 孔耀光冷著臉:“不管怎么樣,指望孔玲瓏嫁出去,放棄孔家繼承權的路子是走不通了,我們得想別的法子?!?/br> 蔣氏臉色變化,原本孔玲瓏如果嫁到劉家,一定會被劉家徹底鎖住,到時候,有希望被推舉成孔家一把交椅的,便是孔耀光最有把握,因為不管是資歷,還是經商的手段,孔耀光手下的南巷,都是一面旗幟。 可是這種打算,現在全部因為孔玲瓏和劉家的退婚,成了水漂。 孔耀光冷冷說道:“你也不用擔心,那個丫頭聰明反被聰明誤,說什么只接受招男入贅,也不想想,在這個世道,她一個女人,真要做出這種事,會被多少人戳著脊梁骨咒罵,倘若……她真的敢在孔宅之中養一個小白臉,哼,我敢保證,不消我們動手,孔家其他親族就會把她打入地獄永不翻身!” 想到自己在庭院之中看到的那個身影,孔耀光臉上除了冷笑,還有猙獰。 此時,城中的孔家綢緞莊,六月坊正迎來一位刁鉆的客人。 少女冷笑一聲,尖酸刻薄地說道:“你們孔家不是號稱全咸陽第一富商嗎,怎地,你們所謂最好的綢緞莊,就是這樣以次充好,那這種貨色來糊弄本小姐?” 六月坊,的確是咸陽城中,最頂級的綢緞莊子,許多上好的衣料,都能在六月坊中找的到。經營六月坊的趙掌柜,昔年雖然不算是孔老爺子身邊的,但也是一等一的經商好手,而且為人也更精明。 趙掌柜已經看出今日這個就是來找茬的,可這少女衣著光鮮,手下帶的那幾個隨從更不是吃素的,如果硬碰硬,難保對方不會惱羞成怒,順手砸了這綢緞莊。 所以趙掌柜還是得忍氣吞聲,“這位小姐,不是我們以次充好,而是您要求的雪蘊綢,乃需要提前至少三個月下定,由我們將原料從產地運過來,再經由巧手工匠去打磨,怎么也不可能有現成的貨給您的?!?/br> 少女柳眉倒豎,做出一副傲慢無比的樣子來:“行了吧,不用拿這種糊弄旁人的話來糊弄本小姐,什么提前三個月下定,誰聽說過?” 說著眼光掃了一眼眾人,圍觀大多是尋常百姓,哪里聽說過雪蘊綢這種金貴物,自然都是搖頭。少女心中得意,更加盯著趙掌柜不依不饒。 趙掌柜一個頭兩個大,他實在不知道眼前這位少女是何來歷,他近日做生意,沒有得罪過誰??? 少女得意地說道:“今天本小姐還非要買這個雪蘊綢,若是你六月坊拿不出來,便是明擺著欺騙百姓,欺騙上門的顧客,妄自擔著這咸陽第一綢緞莊的名聲!” 趙掌柜臉上一白,經營生意,最怕聲名有損害,哪怕只是道聽途說,子虛烏有,現在圍觀的人又被這少女故意吸引過來,但凡有一個不明事理的,出去說六月坊的不是,瞬間就能傳遍咸陽。 眼見少女怎么勸都不服軟,鐵了心給六月坊難堪,正在趙掌柜左右為難的時機,忽聽一聲清音朗朗:“我孔家做生意,素以誠信為先,欺騙百姓欺騙顧客這種事,卻是萬萬做不出的?!?/br> 眾人立刻尋聲望過去,卻見路邊,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一輛馬車,而聲音正是發自馬車之內。 孔玲瓏今日,正好逛到了這東城,也是巧,趙掌柜這綢緞莊,正安排在孔玲瓏今日的日程之上。不想,馬車剛來到門口,就見人滿為患,這綢緞莊面向的是貴人階層,很少能吸引這么多百姓在門前,所以孔玲瓏一望之下,就知道蹊蹺。 她在馬車里聽了這一會,已是什么都明白了。 那少女聽見有人反駁她的話,也立刻扭過頭來,虎視眈眈盯著門口:“是誰?” 孔玲瓏在玉兒的攙扶下,慢慢下了馬車,圍觀百姓也不是傻的,自覺讓出了一條路。 孔玲瓏一進綢緞莊,就和少女的目光對上了。這一眼又是前世與今生,不望不相識。 原來是她,孔玲瓏眸中不由厲色一閃。 少女看到孔玲瓏,首先就氣勢洶洶:“你是何人?” 孔玲瓏看了她一眼,看到那張前世熟悉的面孔,心里泛起冷意。 這少女,正是劉邵的表妹,程家小姐程錦畫,程氏一族更是式微,所以這位表妹才會常年借住在劉家,順帶也對自己的表哥產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孔玲瓏?!币贿呄胫?,孔玲瓏一邊慢慢地看著少女說道。 程錦畫臉上立刻一驚。 趙掌柜一看到那輛馬車上的家徽,就知道是當家少主,當下走了過來畢恭畢敬的道:“少當家?!?/br> 程錦畫往日只是聽說過孔玲瓏的名號,當知道她就是劉邵表哥要娶的人,她心中就是怨恨加嫉妒。今日第一次打照面,發現對方也并不是自己想象的充滿銅臭的上不得臺面的粗鄙商戶女,反倒孔玲瓏一身簡素,襯得面龐愈發白凈如雪,目若點漆,竟比自己這個閨閣小姐還要勝了幾分。 惱恨之中,程錦畫立即尖酸說道:“喲,我當是誰,原來是孔小姐,孔小姐來的正好,你家開的綢緞莊對外宣稱什么樣的綢緞都有,可是本小姐要買的時候卻沒有。莫非孔家真是生意做大了,才流行起店大欺客了嗎?!” 看程錦畫這張狂樣子,說她不是來找茬的都不信。 孔玲瓏臉色卻還是淡淡的,前世這程錦畫見了自己,遠比現在還要刻薄。她看向了程錦畫,道:“原來是劉家的表小姐,真是失敬了?!?/br> 這句“劉家的表小姐”一出口,周圍圍觀的人臉色都頓時變了變,有些訝然地看著程錦畫。 程錦畫臉上一紅,從驚訝對方的身份,到惱怒道:“你怎知我是劉家表小姐?” 孔玲瓏淡淡瞥著她,便是旁人認不出,她孔玲瓏也絕不會忘了她程錦畫。這位程錦畫,前世的時候,可沒少給孔玲瓏下絆子,尤其是那嫉妒的眼神,根本就掩飾不住。 孔玲瓏最后被劉家老夫人那樣厭棄,便有這位錦畫小姐的功勞。 孔玲瓏卻不理會程錦畫,轉頭對趙掌柜說道:“這兒交給我,你先下去?!?/br> 趙掌柜拱了拱手:“小的到后堂等候吩咐?!?/br> 說著便下去了。 孔玲瓏這才轉向了程錦畫:“程姑娘方才說想要雪蘊綢,不知道可是真心的?還是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自從孔玲瓏點出了程錦畫乃是劉家表小姐的身份,圍觀的人就已經開始不向著程錦畫了,誰都知道孔玲瓏和劉家當眾鬧的那一場,劉家肯定心里不痛快,再一想剛才程錦畫咄咄不饒人的樣子,眾人心里都頓時明白過來。 這程錦畫不會是劉家故意派出來,到孔家的鋪子里面搗亂的吧? 程錦畫當然也知道情況對自己不利,她立刻反唇相譏:“本小姐當然是真心要買,只可惜你孔家鋪子里沒貨!” 程錦畫底氣十足,就算認出了她的身份又怎么樣,左右她今天是客人,前來買綢緞的,難道這孔玲瓏成了孔家當家人,就能昧著心把她趕出去了?要是趕出去她更不怕了,立刻就嚷嚷開來,讓全咸陽城的人都來看看,這孔家的小姐是個什么德行! 孔玲瓏點點頭,說道:“既然是真心要買那就好辦了?!?/br> 程錦畫不相信孔玲瓏還能翻出什么浪頭來,譏諷道:“本小姐早就說過了,不接受什么提前三個月下定,若是有,你便賣給我,若是沒有,你也不用在這里裝大尾巴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