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孔玲瓏可沒那點閑心關注他這品質,她皺著眉,果斷說道:“明日他再來的時候,你找一個看著眼生的下人,尋機去買一瓶藥,并傳話給他,讓他子時來見?!?/br> 門房一聽說小姐要見那男子,還是在深夜,不由結結巴巴說:“這,小姐,是不是要換個時辰?” 孔玲瓏說道:“人多嘴雜,最好避人耳目,他若是肯來便罷,若是不愿意來,說明懷有別的心思,我們也不必再對他客氣?!?/br> 那夙夜前日當著那么多人面,口頭占了孔玲瓏便宜,一副臉厚如城墻的樣子。如果真如他自己所說,只想進孔家的門,那孔玲瓏送給了他這個機會,他豈會不來之理。 當然如果不來,那就是孔玲瓏說的還有別的心思。 第二日一個其貌不揚的年輕小廝,被悄悄從后門派了出去,早早等在夙夜的攤位前,買藥的間隙把孔玲瓏的話傳給了夙夜。 眾人只見,那攤位前的年輕公子忽而綻放了一個溫柔至極的笑容,對小廝說道:“在下必定準時赴約?!?/br> 小廝趕緊揣著藥走了,剩下圍觀之人一頭霧水,卻很快又被夙夜賣的藥吸引。 是夜,孔玲瓏終于又見到了這個意態灑灑的白衣男子,而且這次可要好好看,這個叫夙夜的人端的是一副好相貌,好的不像是咸陽城這個地方養出來的。 而夙夜見到孔玲瓏更是一副含笑晏晏的樣子,眼眸深處還有一抹意味深長。 孔玲瓏不想失禮在先,頷首道:“夙夜公子?!?/br> 夙夜也是禮數周全,微笑道:“孔小姐?!?/br> 孔玲瓏在院中備了個茶宴,周圍守著二十來位孔家孔武有力的壯漢家丁,就圍在孔玲瓏和夙夜的周圍,大有但凡夙夜有不軌舉動,立刻扭送官府查辦的氣勢。 夙夜目光含笑掃了一圈,倒是安之若素地在桌子對面坐了下來。 他說道:“孔小姐深夜相邀,實在讓在下受寵若驚?!?/br> 虧得他面對周圍幾十雙眼睛的虎視眈眈,還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一番話來。 孔玲瓏轉頭對玉兒道:“你且到遠處等我?!?/br> 玉兒有些不情愿,盯了夙夜一眼之后,才磨磨蹭蹭走開。 其實這距離,只是保證讓人聽不見孔玲瓏和夙夜的交談,既保留了雙方私隱,也不是真的讓孔玲瓏和夙夜獨處。 夙夜再次莫測一笑:“孔小姐實在思慮周全?!?/br> 孔玲瓏瞧著對面這張臉,淡淡道:“夙夜公子,瞧你這幾日的做派,也不是個迂腐的人,我就不繞彎子了,究竟公子意如何?” 夙夜認真地看著孔玲瓏,聽到她問他意如何,忽地笑了起來,雖然他本來就是笑著,但是這一笑就好像是波紋漸開的溫和繾綣,他說道:“在下前日說的話,句句都是真的,小姐若不介意,在下可以再說一遍?!?/br> 孔玲瓏忍住不動氣,耐著性子說道:“公子也未免太玩笑了?!?/br> 夙夜低頭飲著茶,忽然瞧了孔玲瓏一眼,淡淡一勾唇:“原來小姐只做在下是在開玩笑?” 聲音低沉,帶著別樣的意味。 “夙夜公子,”孔玲瓏不客氣地說,“你我素未謀面,你在我孔家門前賣藥,賣的還是這等……但究竟是公子自由,可想必公子此舉,不止是為了取財而已,那玲瓏倒要問一句,公子到底所圖的是什么?” 夙夜一時卻有些促狹地看著孔玲瓏:“在下賣的還是這等……這等什么?莫非小姐知道了在下的藥是用來起什么作用?” 孔玲瓏臉皮再厚到底是個女子,沒辦法像這個男人一樣肆無忌憚,當下孔玲瓏想直接喚來武夫,把這男人五花大綁打出去,可是僅有的一絲理智阻止了她。 她是生意人,她是孔家孔玲瓏,她要做到面不改色不能被個莫名其妙的男子激了。 孔玲瓏冷冷道:“公子若還是這般,玲瓏只好送客了?!?/br> 夙夜看著孔玲瓏緊繃的面色,一收起剛才玩笑之色:“小姐不必這般,在下并無冒犯之意?!?/br> 居然還無冒犯之意?不知道這位仁兄真冒犯起人來,到底是個什么模樣。 夙夜忽而一本正經了起來:“在下聽聞小姐與劉家的婚約已是解除,既然如此,小姐為何不愿接受在下?” 她跟劉家解除婚約,就得接受一個陌生的男子,這什么強盜邏輯! 夙夜倒是一點沒覺得,笑了笑依然在道:“其實因為小姐不肯見在下,在下也只能出此下策,引起小姐的注意?!?/br> 說的倒好像孔玲瓏逼著他門前賣藥了,孔玲瓏深吸一口氣,說道:“玲瓏感謝公子的厚愛,但玲瓏目前并沒有成親的打算?!?/br> 夙夜眨了眨眼睛,片刻才道:“不如小姐將在下當做一個門客,這樣小姐也不必有負擔?!?/br> 門客?孔玲瓏愣了一下,眼看此人退而求其次退的水到渠成,真不知該說他從善如流還是真的臉皮太厚。 孔玲瓏只好沉著臉繼續說道:“我孔家只是個商戶,不比那些書香門第,自然也不需要門客,公子如有此志向,玲瓏倒可以給你推薦幾家?!?/br> 既然此人怎么都說不通,孔玲瓏決定隨他去。 就在孔玲瓏打算把玉兒叫過來的時候,夙夜忽然低聲道:“那不如在下和孔小姐做一筆生意如何?” 天生生意人的反應讓孔玲瓏停止了叫人,她目光重新落到了夙夜的身上,含義已經不同。 夙夜一笑:“看來在下費盡心機,卻用錯了方式,對于孔小姐,直接談交易比較妥當?!?/br> 孔玲瓏愿意跟人談生意,因為生意場上,是明碼標價,只要掌握了規則,不用擔心了吃了虧去,也就不用擔心血本無歸。 反倒是上來虛晃一槍的,孔家才不愿意跟這樣不坦誠的人打交道。 孔玲瓏捻起了面前的茶水,眼皮不抬說道:“做什么生意,公子說來聽聽?!?/br> 只是聽聽,也得看看是不是她想做的買賣。 夙夜有種錯覺,仿佛剛才那一會面前的姑娘已經變了個人,俏麗的面孔上更加韻致光華,那是一種由來骨子里的自信氣質。 孔家百年傳承,所以養出來的,便是這樣的女子么? 夙夜心里一笑,口中已經說道:“在下雖然初至咸陽,可是孔家經商有道,從不輕取不義之財,做生意能做到像孔家這般,百姓有口皆碑的,也只有孔門一家?!?/br> 孔玲瓏仿佛漫不經心地道:“夙夜公子可是京城人?” 夙夜原本打算繼續說下去,突然孔玲瓏問了一句,饒是他心思飛快,也愣了一愣,慢慢笑道:“在下南陽人,孔小姐何出此言?” 孔玲瓏慢慢看了他一眼:“南陽嗎?玲瓏只是知道,在京城有一個世代傳承的貴門世家,歷經皇朝屢次更迭而不倒,這個家族的姓氏,正好便叫夙夜?!?/br> 夙夜其實原本不算一個姓氏,只是這個家族,最鼎盛時期,曾與皇家并列。 夙夜,便是日夜,以這個為姓氏,其實是在表明這個家族如同天邊日月一樣不倒。 京城中強橫的氏族很多,但是傲慢到如夙夜家族的,全天下也只有這么一個。 夙夜的臉上一點波痕都沒有,他半晌仿佛是才回過神:“原來竟是這樣,這個家族在下也聽說過,不過在下是姓夙名夜,并非是姓夙夜,只怕孔小姐是誤會了?!?/br> 姓夙名夜,孔玲瓏盯著面前淡泊的一張臉,一時也很難和那個鼎盛家族聯系起來,她慢慢地抬起眼眸說道:“方才公子說談生意,眼下便請說吧?!?/br> ☆、022章 你護著我 夙夜的身子坐直了幾分,倒是收起了方才的幾分紈绔,拱了拱手:“先對小姐陪個不是,在下初見小姐,實在想知道,小姐是否如市井傳聞那般,忍不住唐突了幾分?!?/br> 孔玲瓏也直截了當:“若是市井傳聞,公子聽過便是,實在不用當真。玲瓏也不是小腹雞腸的人,若是談生意,自然是有一說一,所以公子只消闡明來意即可?!?/br> 夙夜再次笑的幽若明珠:“孔小姐果真如旁人所說那般,襟懷磊落,猶勝男子?!?/br> 玉兒在旁邊探頭探腦,一時疑惑,這登徒子會不會對小姐不利,只要他敢,她玉兒第一個沖過去跟他拼命,才不管他是不是長得俊美如天仙。 夙夜說道:“既然小姐都如此磊落,在下也不能再做那藏心之人了,這幾日在下在城中,已經聽說了孔家不少之事,包括眼下,小姐面對的幾個問題,雖說小姐剔透玲瓏,假以時日,處理這些問題自然不在話下,可是留給小姐的時間,卻未必有這么多?!?/br> 孔玲瓏有些皺眉,是因為此人說的話,讓她沒有摸清他到底想談什么生意。 可是孔門家訓,生意場上最忌諱心急,所以她也不打算插言打斷夙夜。 夙夜似乎明白似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的笑:“在下能賣給小姐的,正是時間。足夠小姐處理眼下的所有問題,幫助小姐摒棄一切暗中刀劍,直至,坐穩孔門當家的寶座為止?!?/br> 這段話說的就慢多了,孔玲瓏一個字沒落聽進了耳朵里,然后她看著夙夜,卻頭一回懷疑自己耳朵有點不好使。 這人說什么?幫助她坐穩孔門當家寶座? 孔玲瓏活了十四載,這咸陽城中,她還沒有聽過有誰敢說如此的大話。 她當即叩了手上的杯子:“玲瓏以為公子是想正經談生意,這才回身繼續奉陪,可是公子卻拿渾話來應付玲瓏,究竟公子是覺得我孔門一介商戶,不值得鄭重對待,還是覺得玲瓏這個當家人,更好糊弄?” 這話聽得出的人都清楚是相當不客氣了,孔玲瓏也鮮少用當家人來自居,這次抬出來,很明顯要送客了。 夙夜清亮眼眸這時掃了孔玲瓏一眼,這一眼飽含機鋒,也只有在同一段位的人才能曉得。只見他說道:“孔小姐若將在下方才所言當做是玩笑,不僅是看輕了在下,也是給孔小姐自己堵上了一條順當路?!?/br> 孔玲瓏原本逐客之心已定,這時接觸他的眼神,便有點遲疑了,她再次皺了皺眉,將夙夜剛才說的話在心里又過了一遍,卻還是覺得太過荒誕。 其實,夙夜所說的,句句都是真。 孔玲瓏接手了孔家,在最惶惶的時候,人心不穩,外憂內亂。對于劉家的恨意,讓她重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一刻不能忍地打壓了劉家,退掉了婚書。而后,才開始慢慢地一件件理清孔門的事。 然而,孔玲瓏縱使天資聰穎,縱是自幼被孔箜祠親自教導,對孔家生意一清二楚,可是縱然是這樣的她,依然是及不上箜祠先生十分之一。 沒有人比孔玲瓏更清楚,孔家現在是維持著表面的平和,里面還有無數的隱患沒有排除,這讓孔玲瓏夜晚,都有些夜不能寐。 當然,就連最身邊的玉兒,都沒有發現這一點??峙略谡麄€咸陽百姓的眼里,都在贊賞著她這個孔家小姐的能力手段,雷厲風行。 可是孔玲瓏自己在心中掩不住那份苦澀跟苦笑,她是強撐門面,強弩之末。 然而,這番話卻不能從夙夜口中說出來,這話說出來,只是徒增驚疑,徒增戒備,徒增冷漠。 孔玲瓏再看向夙夜,見夙夜毫不避諱和她相視,眸中竟是一片清清朗朗。 孔玲瓏慢慢按下一口氣:“公子說這話,是知道玲瓏不會拿你怎么樣?” 夙夜淡淡一笑:“若眼前的孔小姐,是這些天在下在城中聽聞的那位孔小姐,便必不會怪罪在下的話,反而應當細細考量?!?/br> 孔玲瓏看了一眼旁邊的家丁和玉兒,她忽然慶幸讓他們站的很遠,這番話,不至于被第三人聽取。 孔玲瓏看了一眼夙夜:“玲瓏便暫時相信公子的話,只是請公子告知,你如何得知我孔家現在內憂外患的事情?” 無論怎樣,她苦心經營一番,已經給人孔家很穩固的印象,這個南陽來的夙夜,又是如何能看出來孔家內部,其實很不穩當? 夙夜神秘一笑:“其實沒甚特別,只是湊巧在下長了一雙好耳朵,這些天在咸陽,不僅聽說了很多孔家的事跡,也聽聞了很多旁人不在意的東西?!?/br> 孔玲瓏眉間一動,問夙夜:“不在意的東西?” 夙夜當下說道:“孔門在咸陽已經傳承百年,其間家業更是遍布燕云十六州,但是即便孔家定下了家業只傳嫡系,且每任當家親自教導下一任,種種這些規矩,都是為了保證接任孔門的人,是足以匹配勝任??准覛v任接班人……” 說到這里深深看了一眼孔玲瓏,“包括玲瓏姑娘,也的確大都驚才絕艷,可是有時候掌管像孔家這樣龐大的家族,即便你規矩定的再死,也總有冒死想挑戰規矩的人?!?/br> 孔玲瓏心頭有些突,她自重生來,習慣了扮演鎮定自若的角色,這樣被人用言語,輕易打破心防的事情,幾乎不可能會發生。 孔玲瓏按捺著心里,如往常一樣看著面前的人:“公子是想要說,我孔門的其余旁支,會心有不服?!?/br> 她重生來也不短日子了,先前的擔心一點也沒有放下,越是風平浪靜,越是難以心安。她繼任當家這件事,那些旁支之中,竟也沒有一個人出聲。 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夙夜的稱呼已然變成了玲瓏姑娘,眼中流露柔軟:“玲瓏姑娘聰慧,自然明白這也只是其一,其二,孔家的家業只傳嫡系,可是那些旁支手中,卻都管著不少的產業,有些人的人心黑暗,自己得不到的,寧愿毀去,也不給旁人?!?/br> 這些都是陰面上的,可是夙夜不過聽了幾日城中傳聞,竟然就能想到這一層面上來,孔玲瓏再次對面前男子的心機和城府估了一個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