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誰能想到,當初的風光,落到如今都是把柄。章年卿被打措手不及,幾乎毫無招架之力。腦中空空一片,一時竟想不出良策保下許淮。 許淮身為章年卿的左膀右臂,小劉黨聞風而動;想趁機上折,一舉拉下許淮,斬斷章年卿的左膀右臂。劉俞仁猶豫片刻,答應了。 許淮很快被下詔獄,章年卿不能明著做什么,但他身在內閣。不放赦,不擬旨,成了他無聲的抗拒。所有人都知道許淮對章年卿意味著什么,大家看得見他的決心,除了劉俞仁,沒人愿意當面鑼對面鼓的和章年卿唱反調。 可連劉俞仁也希望的是章年卿屈服在皇上的威嚴下,而不是他的逼迫下?;噬舷胱寗⒂崛蕘頂M這道圣旨,劉俞仁出人意料的婉拒了。 與此同時,章年卿還讓許淮寫了份坦陳詞,道:風聞奏事是御史的指責,臣許淮自在御史臺任職以來,戰戰兢兢,從未做過逾越之事。更枉顧結黨營私,所彈所劾,皆是品行有污,不恪盡職守之人。從未又一絲一毫的私心…… 末了,煽情道:言官本就是個得罪人的活,如今他不知犯了誰的怒,要被處死。事已至此,他亦無怨無悔。許淮不怕死,可若許淮死于忠于彈劾之罪,今生今世也無法瞑目!從此,天下言官如何還該直言四諫,還有何人敢當這監察官,監察眾人!他為同僚痛惜,為大魏惋惜。 ‘坦誠詞’一出,御史臺上下人人自危,心有戚戚,齊齊生出兔死狐悲之感。第二日,竟一同上書,死諫東門。 開泰帝迫于御史臺的壓力,只好暫時將許淮放出,革職待罪。 許淮出獄后的第一頓飯是在章府吃的,馮俏親自下廚。秋雨連綿不斷,屋頂瓦片被雨水沖刷著,幾人圍在圓桌前吃飯,沒有一個人臉上有笑意。 小齊王也開始淌這趟渾水了。這并不是一個好消息,這場勢力角逐中,卷進來的人越多,事情便越亂。甚至章年卿都因為小齊王的突然入場,而感到短暫的頭暈目眩,看不清方向。 章年卿不想承認,但小齊王接連發招的時候,他的確是懵的。這是一個他完全不熟悉的對手,章年卿看不透小齊王的想法,看不透小齊王的手段。 不過如今許淮出獄,倒是傳遞給了他一個消息。小齊王是想和四皇子一爭高下,既然如此,章年卿便知道小齊王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手該往哪擋了。 章年卿心里很不舒服,他很不喜歡小齊王和四皇子之爭是以章芮樊受傷為開始的。這些皇子腦子里到底塞的是石頭,還是他們腦海里根本沒有親情可言。一個覺得強.jian了他meimei,章陶兩家就會站隊。一個覺得打傷了他父親,章陶兩家就會站隊。 哪根筋不對???章年卿腹謗不已。 紫來殿,小齊王站在開泰帝身旁,給開泰帝遞著奏折。開泰帝笑吟吟的,“現在怎么辦?”小齊王試探道:“譚……”剛說了一個字,開泰帝淡淡收回筆,風輕云淡道:“譚宗賢已經致仕,這些就別牽扯他了?!?/br> 小齊王低聲應是。 開泰帝問他:“你很不喜許淮?” 小齊王沒敢說他設計四皇子的事,只道:“看不慣章年卿罷了?!?/br> 開泰帝唔了一聲,“嗯,打人打狗。你倒也沒錯?!?/br> 小齊王微微不甘心,“您又不是沒見過謝睿當年的樣子……” 開泰帝瞥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是當年?!?/br> 當年,當年的謝睿是什么樣子。泥腿子,木訥,怯弱,丑陋,怪頭娃娃。如今搖身一變,成了清風俊逸的四皇子,仿佛換了個人似的。蝴蝶都沒他蛻變的快,宮里隱隱有傳言,說四皇子是命中的真龍天子。 所以流落宮外時才化龍為蟲,生的那般丑陋。一回宮沒多久,便又褪蟲為龍…… 小齊王斥責了宮女,卻又深深無奈起來。在世人眼里,謝睿才是那個要繼承皇位的人。哪怕此時在皇位上的是他的親生父親。如果,當年父親沒有妥協謝睿入宮就好了。他從來沒覺得,一樣東西離他那么唾手可得,又離他那么遙不可及。 其實,小齊王心里明白。當年即便沒有四皇子,也會是二皇子。他的境遇不會比現在更好,起碼謝睿沒有一個身為宣武大將軍的舅舅,他能爭取的陶金海,他也能爭取。 小齊王向開泰帝求娶章青鸞:“……求父皇賜婚?!?/br> 開泰帝凜然的看著他的兒子,第一次感到寒冽,手心下是圓潤而冰冷的黃金雕龍,有些硬,但不咯手。無數雙手曾不止一次撫摸過這把龍椅。他慢慢的問:“你府上已有一位徐家的女兒,一位王家的女兒。還不知足嗎?” “兒臣知足。兒臣求娶章青鸞并非為私欲,是為大局考慮。若陶金海的外孫女能嫁進東宮,他必然不敢輕舉妄動?!?/br> “哦,這么說你都是為朕考慮?!遍_泰帝輕輕一笑,“真是委屈你了?!?/br> 小齊王撲通跪下,背脊發涼。 小太監腳步匆匆,揣著手,一路低頭前行。 謝睿正陪著母妃下棋,他下棋不好,是進宮后學的。王皇后卻不嫌他棋臭,耐心的教他棋路。小太監在謝睿耳旁嘀咕一句,謝睿倏地站起來,撞翻了棋盤,黑子白子混在一起,大驚道:“什么!”王皇后頓時花容失色。 謝睿連夜出宮去見章青鸞。青鸞抱著被子,坐在暗不見光的屋子里。門外是謝睿護衛的低聲催促,她青絲散在背后,淚流滿面,木然道:“你讓他走吧。不然我就喊鶴叔叔了?!?/br> 護衛著急上火,“章四小姐,怎么不識好人心呢。我們殿下是來救你的?!?/br> “救我?他和小齊王有什么分別,我嫁誰不是嫁。難道他就比別人高貴了,我非他不可?!闭虑帑[道:“我的婚姻大事,自有我父兄為我做主,干他何事。我父兄讓我嫁開泰帝我也嫁,區區小齊王算什么?!?/br> 四皇子不知何時也翻墻進來,站在門開,咬牙切齒道:“我就那么不如小齊王,小齊王有兩個側妃,你也看得上他!” 青鸞憤怒道:“我看不看得上與你何干?!?/br> 謝睿一腳踹開門,抓著她的手腕道:“竟然嫁我嫁他沒有分別,不如你嫁了我。左右沒有分別,不如讓我討個便宜……” 青鸞掙脫不得,大喊道:“鶴叔叔!” 趙鶴聞聲而來,橫眉道:“四殿下夜闖章府,有何貴干?” 謝睿直接道:“叫你們章大人過來,我有話對他說?!壁w鶴遲疑著不動,謝睿不耐道:“你去?!敝钢虑帑[丫鬟道。 丫鬟大著膽子給章青鸞披了件衣服。 章年卿和馮俏一起來的,馮俏提裙進門,蹙眉看著謝睿:“小?!敝x睿道:“阿俏jiejie,今日實在情非得已。小齊王向皇上求賜婚,要娶青鸞?!?/br> 馮俏道:“怎么,怕了?怕小齊王搶先你一步?!?/br> 謝睿沉默道:“是?!贝鸢甘沁@么坦誠又刺痛人心,讓人無處回避。章青鸞垂頭不語,馮俏摟著她肩膀,坐在床上。場面亦是這么迫窘又尷尬,青鸞想找個縫鉆下去。 上天真的是公平的,給予你無限寵愛的同時,也會剝奪你另一項幸福的權力。章青鸞覺得她像一個人任人擺放的稀世瓷瓶,要么終身埋在土里,誰也不要碰觸。要么,注定被人搶奪。然而大家搶奪的并非她本身,而是的背后的工藝,和身上賦予的價值。 章青鸞無比渴望的希望,有個人能看到她,只看到她。而不是她身上的任何東西。 不管章年卿怎么怨怪四皇子,他能在這種關鍵時刻來通風報信,章年卿還是心存感激。哪怕謝睿的本心只是不愿意讓小齊王得到青鸞。 章年卿和青鸞當面鑼對面鼓的談,他試探道:“青鸞,你曾說過,你的婚姻大事,全讓三哥做主。這話可還算數?!?/br> 青鸞垂首道:“算數?!?/br> 章年卿心疼的摸著她的頭發,道:“三哥也不愿將你匆匆嫁了。你看,如今局勢如此。三哥若有一點辦法,也不愿意讓你受委屈。四殿下說,皇上不知為何,還沒有答應小齊王求娶。三哥想在皇上賜婚之前,讓你出嫁?!?/br> 青鸞沉默片刻道:“好?!?/br> 其實京城敢娶青鸞的人并不多,齊大非偶,畢竟娶了青鸞,就意味和陶金海成為一條線的人?;噬现皇遣桓吲d小齊王擅自求娶罷了,只要時機成熟,青鸞遲早是小齊王的房中客。 章年卿忽然覺得心疼,以前的青鸞敢拒婚,敢跳著腳對陶金海說她不嫁。她曾滿心歡喜的期待自己嫁個良人,如今卻心灰意冷。青鸞終于明白,無論喜歡不喜歡,都是她一廂情愿罷了。這世上沒有一個男子,真正喜歡的是她本身。 除了她的父兄哥哥,嫁給誰都沒分別。 第188章 章年卿急于為青鸞覓一位青年才俊時,宜詩正在為府上請平安脈。 這一請,竟請出了晴天霹靂。宜詩跪下,對馮俏道:“四小姐……有孕在身?!?/br> 馮俏冷靜的問:“幾個月了?!?/br> “兩個多月?!?/br> 馮俏一掐日子,眼前一黑,連忙派人叫回章年卿。章年卿知道前因后果后,當機請來謝睿質問。 “不可能?!敝x睿斬釘截鐵道。 “畜生!”章年卿揚手揮去,余光忽的夾到謝睿領口的暗紋蟠龍,急急剎住。 謝睿冷靜的攔住章年卿,“章大人,章大人,你聽我說。如果青鸞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我一定認??晌抑x睿以性命起誓,那晚什么也沒發生。我和青鸞根本沒做到最后一步。這一點你大可去問她?!?/br> 章年卿青筋暴起,一抽一忍,強忍著怒氣問:“這么說你們有過肌膚相親了?” 謝睿點頭,坦然道:“有過,但沒做到最后一步?!闭Z氣緩緩,他解釋道:“她哭了,我于心不忍?!闭f完自嘲一笑,仿佛自己也覺得可笑一樣。 章年卿自然不信,盯著謝睿臉色許久,撂下一句話:“你等著?!?/br> 拉開門,馮俏在外面候著,章年卿在她耳旁低語片刻,馮俏面上波瀾不驚,低道:“天德哥你在書房等我?!闭履昵潼c頭離去。馮俏轉頭吩咐云嬌:“……西屋,箱底?!痹茓深I命而去。 馮俏獨自一人去青鸞屋,姑嫂兩人面對面而坐,彼此尷尬許久,馮俏嘆了口氣問她:“你和小睿赤誠相見了?” “見了?!?/br> “他碰你了?” 青鸞眼中露出些許迷惑,馮俏早有準備,拿出孔丹依當年為她壓箱底的避火圖,遞給青鸞。青鸞愣了愣,明白是什么。沉默的接過來,翻看良久,抬頭道:“我們沒有?!?/br> “沒有?”馮俏不信。 章青鸞堅持道:“我們沒有?!彼踔寥讨邜u擠出五個字:“他沒有進去?!币婑T俏還是不信,急急道:“我們沒有做到最后一步?!?/br> 馮俏深深的嘆息,沒有做到最后一步,這個孩子是憑空掉下來的嗎。她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勉強一笑:“你好好休息,我和你三哥明……” “嫂嫂?!鼻帑[抱住馮俏手腕,低聲道:“你讓宜詩給我一碗藥吧。這個孩子我不能留?!?/br> 馮俏推開她的手,語重心長道:“青鸞,女人大產小產都是一道鬼門關。這個險我不能讓你冒。你還小,做不了這么大的決定?!?/br> 青鸞眼眶微紅,沒有哭,看著馮俏離去。 書房里,馮俏和章年卿促膝而坐,趙鶴也站在一旁,三人齊齊發愁。事情艱難到寸步難行的地步,每一腳都是泥濘,偏偏牽筋動骨的是至親至愛,讓人左右為難。 章年卿嗤道:“我看謝睿對我府上是熟門熟路?!?/br> 馮俏想起謝睿夜闖青鸞香閨,一時啞然。趙鶴也倍感羞愧,他身為護院,卻未盡到護院之責。章年卿閉著眼,于心不忍道:“便是那夜他們不曾做過什么,謝睿屢次擅闖章府,他們當真都克己守禮?俏俏,你信嗎?” “我信?!瘪T俏出乎意料道:“以我對青鸞的了解,她不會?!?/br> 章年卿咄咄逼人:“如果是謝睿逼她呢?” 馮俏毫不示弱:“若小睿真有那個本事,當夜在王家便成事了?!?/br> 章年卿忽的泄氣,內心卻高興不已。與其說他在咄咄逼迫馮俏,到不如說他在咄咄逼自己。章年卿迫切的需要個人來強勢的說服他,說服他內心的愧疚。 馮俏問:“這個孩子你想怎么處置?!?/br> 章年卿道:“不知道?!?/br> 馮俏搖頭一笑,怔怔道:“我也不知道。青鸞說,她想把孩子打掉。我沒答應?!?/br> “沒答應?” “我不知道該不該答應?!?/br> 兩人又陷入沉默,燭蕊噼啪剝開,跌入蠟油里繼續燃燒。 咚咚咚,門外傳來一聲青鸞的聲音,“三哥?!?/br> 章年卿和馮俏對視一眼,章年卿高聲道:“進來?!壁w鶴及時退出。 青鸞穿著鴨青色坎肩,月白挑線長裙,素凈清麗。章年卿將她從頭看到腳,目光落在她腹部,定定一會,抬頭問她:“這么晚了不休息?!?/br> 青鸞抿唇一笑,意有所指道:“三哥睡的著嗎?!?/br> 章年卿本是心煩意亂,見她一笑,不知為何心里一松,笑罵道:“虧你還笑的出來?!卑逯樀溃骸拔铱茨氵€怎么嫁的出去?!?/br> 青鸞臉上淚痕未干,儼然是剛剛才有了主意。她玩弄著白凈的指甲,語氣隨意道:“是啊,我如今怎么才能嫁的出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