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章年卿從善如流:“有勞諸位大人了,有需要章某幫忙的地方,必定竭盡全力?!?/br> 朝會散后,馮承輝疾步追上章年卿,下了金鑾殿臺階,問道:“你這又是在鬧什么?!?/br> 章年卿低聲道:“皇上八成要選新首輔了?!?/br> 馮承輝愕然,局促半晌問:“你怎么知道?!?/br> 章年卿沉默片刻,道:“皇上給劉俞仁透底了?!?/br> 馮承輝立即道:“‘奏折案’劉俞仁忽然對你發難,就是因為這個?” 章年卿道:“□□不離十?!?/br> “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要馮先生搭把手嗎?” 章年卿不客氣道:“要。馮先生今日隨我回府,看看俏俏?!瘪T承輝點頭答應。 酒桌上,美味佳肴。青鸞同馮俏一起在廚房忙活,廚娘在一旁打下手。 這幾日青鸞和馮俏形影不已,馮俏本就擔心青鸞因四皇子的事落下心疾,正愁想個什么辦法讓青鸞跟著她。誰知,青鸞主動要跟著她學庶務、學廚藝。日日待在她眼皮子底下,文靜乖巧,偶爾幫忙帶帶明稚。話也很少說。 經此情傷,青鸞待人天真冷漠,赤子真心中,總有幾分疏離。 馮俏替她不值,在她眼里,謝睿根本不值得青鸞為他如此。明知前面是火坑,還要一往直前的往下跳,那是傻子。青鸞就是傻子中的大傻子,明知道謝睿對她圖謀不軌,還是對他動心。馮俏有些怒其不爭。 可又無可奈何,人的品性是長在骨子里的,源于多年的生長環境,父母教導,非一朝一夕能形成的,只能說世事弄人吧。陶金海把青鸞養成這樣一幅品性,而謝睿行為舉止,皆中了青鸞心房。喜歡了,就喜歡了。 若是當時放手讓他們相戀。驕傲如青鸞,一生光明磊落,嬌縱大方,未必受得了謝睿一些不為人道的小心思。也許他們二人之間早就不成了。 可偏生一開始,謝睿就不喜歡青鸞,他自始至終又是抱著一顆利用的心去的。青鸞知他不是良人,一直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龥]從想過嫁給謝睿。 可真沒想過嗎?馮俏不敢問,她不愿再揭開青鸞心房一次。 宜佳私下告訴過馮俏,青鸞回來后雖衣衫完好,但似乎并不是和她出門的那一件。兩件衣服很相像,她具體也記不清。馮俏掌著內宅,很快也知道青鸞當夜不許丫鬟伺候她沐浴。馮俏心一窒,不敢細想。暗暗祈禱著,不要是最壞的那個結果。 可青鸞從頭到尾沒有要對馮俏坦白的意思,甚至提都不提。馮俏雖已是人婦,卻依舊看不出來,青鸞是否還是完璧之身。她不敢問,更不敢告訴章年卿。 章年卿正在和劉俞仁打擂臺,為了贏,甚至不惜把她也設在局里。馮俏能感受到章年卿一顆迫切而功利的心。章年卿想贏,他從來沒這么想贏過。想的甚至有些不擇手段,馮俏很心疼他。章年卿壓力太大了,三十出頭的年紀,男人最好的時候,他竟有了白發。 青鸞曾不解的問:“嫂嫂不怪三哥把你設在局里嗎?” 馮俏一笑,正好也有心教導青鸞,借題發揮道:“為何要怪?我和你三哥青梅竹馬,我自嫁給他至今已有十五年。他待我如何,疼寵與否,珍重與否。我這里記著?!?/br>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夫妻本是一體,我是章年卿的骨rou,是他的左膀右臂。你用自己的左手辦事,還要問她是不是委屈嗎?” 青鸞一怔,“真的不委屈嗎?” 馮俏斬釘截鐵道:“一點都不。便是有一天,你三哥指著懸崖讓我跳,我也會毫不猶豫跳下去?!?/br> 青鸞忽然固拗起來:“萬一三哥對你變心了,萬一他要害你呢?!?/br> 馮俏道:“我不怕他害我。我是他的命,我死了他也活不了?!?/br> 青鸞撲哧一笑,淚流滿面道:“三嫂你也不害臊,你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br> 馮俏臉也有些泛紅,還是不忘陳詞總結,“若夫妻二人整日過在一起都是猜忌,那叫什么過日子。嫁人即便不能嫁給一個兩情相悅的,也不能嫁給一個處處算計你的……” 青鸞羨艷道:“真好?!彼溃骸耙膊恢悄慵藿o三哥有福氣,還是三哥娶了你更有夫妻?!鳖D了頓,好奇道:“嫂嫂一直這么信任三哥嗎。假如,假如的話,你什么時候會不信三哥了?” “他有了別人?!瘪T俏不假思索道:“如果他有了別人,我就和他和離。若我爹娘不許,我便做好章家的當家主母?!彼龍詻Q道:“只這一點,若章天德有了別人,我和他這輩子的緣分到此為止。今生今世,我都不會再同他說一個字?!?/br> “三嫂……” “我知道,是妒,六出之一?!瘪T俏第一次流下眼淚,顫抖閉眼,狀若無事道:“我知道我不該這么想,為□□要大度,天下哪個士大夫沒有妾室,從古至今也找不到幾個。若,若我嫁的別人,我管他如何?!?/br> 馮俏拭掉眼淚,笑道:“可,我和你三哥是少年夫妻,我們之間容不下別人。你放心吧?!彼UQ?,安慰她道。 青鸞松了一口氣,喃喃道:“我還在想,三嫂這樣的性子,幸虧是嫁給我三哥了,若是嫁給別人你該怎么辦……原來三嫂也不是固執之人,只在三哥面前固執罷了?!?/br> 馮俏道:“你不懂?!?/br> 你沒有在九歲的時候遇見那樣一個少年,你沒有在情竇初開的時候,一回頭就看見一直在你身邊的天德哥哥。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懂的。說再多你都不懂。 倘若你懂,便會原諒一個名門大家教導出來的閨秀,會有那樣妒忌的心思。 馮俏自幼是被當做宗婦教養長大的,這世上很多事她都能游刃有余。唯獨章年卿不能,他喜他憂,都讓馮俏牽掛。 青鸞問馮俏,濟州鎮之行會不會因為章年卿的設計而大打折扣。馮俏答不會,以章年卿手段,他有一千種一萬種手段報復,但偏偏選擇了這么唯美的一種。 這是章年卿百忙之中,為她抽出的一片心意。 馮俏只有感動,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值。相反,她能借機幫到章年卿,她很高興。 酒過三巡,翁婿二人的話題終于從天南海北,又扯到今日正事上。章年卿問:“皇上身邊那個彈劾官是什么來路?” 馮承輝道:“你是說郎春。他是承蔭上去的,他爹是平舒候燕峰。你不是和楊世子要好嗎。長公主嫁的是建由候楊圪,這兩位侯爺都是獻宗皇帝的奉遺詔封下來的?!?/br> “奉遺詔?先帝的意思?!?/br> 馮承輝頷首道:“是,先帝建魏后,一直不肯封功臣。大臣們都快死完了,才開始陸陸續續封子孫。建由候和平舒候比較倒霉,他們的父親都長壽,先帝便把遺詔留給了獻宗帝。后來獻宗帝還把自己的大女兒,長公主指給了建由侯?!?/br> 章年卿道:“獻宗帝倒是喜歡楊侯爺?!?/br> 馮承輝深有同感,嘆慰道:“是啊。至于那燕郎春,他姑姑是開泰帝在齊地時的側妃。當年平舒候想效仿建由候尚公主,和皇家討好關系??善绞婧蜷L相丑陋,尖嘴猴腮,沒有公主愿意嫁給他。平舒候便一門心思想把自己閨女往和景帝皇宮送?!?/br> 馮承輝有些促狹,“可平舒候長成那副模樣,皇上哪敢要他的女兒,一直往外推。推的沒辦法,平舒候又把自己的女兒送給齊王。齊王沒見過平舒候,只見她女兒長的花容月貌,便留下了。哪曾想,齊王后來能稱帝呢?!边駠u不已。 頓了頓道,“齊王因是代侄繼位,當初只封了王妃為皇后,其余后妃皆未冊封。以表達自己將來會歸還皇位的決心。不過終究是多年的枕邊人,皇上對這些未能冊封的妃子心懷愧疚?!?/br> 章年卿恍然大悟,“難怪燕郎春和皇上那么親近。嗨,這名字真拗口?!?/br> 馮承輝點頭道:“是拗口,故而大家都喚他郎春?!彼J真問道:“怎么,郎春和你不對付?!?/br> 章年卿道:“我倒想他和我不對付。原想著以牙還牙,讓小孟嘗也落個算計的名聲,誰知他卻使了一招以退為進,不僅沒討伐我,還當朝替我辯護。只怕今日一事,世人更會夸他仁善。實在不美?!?/br> 章年卿有些不好意思,仰盡一杯酒道:“不說了不說了,我費了這么大功夫,棋差一招。怨我怨我?!?/br> 馮承輝問:“你想讓讓郎春干什么?” “繼續彈劾我。最好能把我在泉州就有搜刮民脂民膏的惡習給擺出來,讓群臣一起討伐我?!闭履昵湔Z出驚人道。 馮承輝驚駭,“好大的膽子!你不怕玩火**?!?/br> 章年卿道:“不破不立。不把我逼入絕境,開泰帝不會出手護我。馮先生,你想想,當初我被困柳州,外公不惜犧牲韓江困于京城三年也要救我。若我在這朝堂之上無法立足,群臣討伐。你說,開泰帝是會著急上火,還是會心急如焚?” 馮承輝冷靜道:“然后呢?!?/br> 章年卿笑道:“我在泉州的官威很好。托俏俏的福,泉州百姓都很愛戴我?,F在潑到我身上的水有多臟,倒時就會有多少人把潑在我身上的臟水,一盆盆燒開潑回去。何況,科舉新策背后有我的影子,柳州學.潮也是我露面的。我相信天下學子會站在我這邊,一時的污名不算什么?!?/br> 馮承輝咄咄逼人的問:“只為這些?” “皇上喜歡平衡。他若先動我外公,我外公可以師出有名清君側。他若不想,勢必要向我外公力證,我在這朝堂平安。他會一直護我平安。然后,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闭履昵渎?。 “你想要什么?” 章年卿頷首道:“一個皇上寵信的建極殿大學士尕禮部侍郎,你說,皇上還能用什么證明對此人的寵信呢?!贝鸢革@而易見。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抱歉又跨夜了,老讓我的寶貝們熬夜,真的不好意思。 晚安,晚安,么么噠~~~ 第183章 馮承輝敬章年卿一杯酒,一仰而盡,什么也沒說。 第二天,馮承輝為章年卿送上一份詳細的資料密報。皆是些隱秘不可聞的私事,也不知馮他是如何得到的。 密報中說,燕郎春在刑部任事的時候,以審理案件的急速苛刻,來彰顯自己的能耐。一來二去辦了不少冤假錯案。刑部年審的時候,燕郎春捅的大窟窿,一下子暴露在諸人面前。身為刑部尚書的張恪自然難逃其究。 張恪不愿意為燕郎春背責,又拿皇上這個內侄子沒辦法,只好私下報到皇上那去。 開泰帝默默記在心里,打算找個時間敲打敲打燕妃,震懾燕家。誰知還未動手,燕郎春的彈劾折雪片一樣飛來。 開泰帝煩不勝煩,索性降職把燕郎春調到御史臺,耳根一下子清凈不少。 章年卿啞然失笑,搖頭道:“皇上可真是……”想了想,他用了一個詞,“護短?!?/br> 護短,在一個帝王身上,并不是什么好詞。身為帝王之短的人,自然萬分得意??蓪φ履昵溥@些‘外人’而言,除了心寒,只有心寒。長此以往,開泰帝身邊圍繞的只會是阿諛奉承之輩。 開泰王朝不是一個嚴苛厲政的王朝,若有萬分之一的可能,章年卿也想略盡綿薄之力,名留青史。為官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會陷在無窮無盡的皇權斗爭里。他想脫離麻煩,卻不止一次陷在麻煩的漩渦里無法自拔。章年卿對此已厭煩至極。 唯今,他只想清清靜靜做官。但,終究不過是妄想罷了。 晚上,章年卿洗漱后,坐在床邊等馮俏沐浴出來。閑來無事,取了本《通鑒》看。馮俏濕漉漉著頭發出來,見章年卿靠在床邊看書,吩咐丫鬟再拿盞油燈過去。 書上燭影一跳,頓時明亮起來。章年卿抬頭:“洗完了?”“恩。怎么晚上還在看書?!甭勓?,章年卿立即把書合上,甜言蜜語到道:“你出來就不看了?!?/br> 馮俏瞥他一眼,兩人齊聲道:“我有話對你說?!闭履昵湫Φ溃骸澳悄阆日f?!瘪T俏不好意思到道:“不是什么要緊事,你先說吧?!?/br> “好?!闭履昵涓嬖V馮俏郎春的事,揉著眉心道:“我看還得找人人給他吹吹枕頭風。好讓他再次彈劾?!?/br> 馮俏知道章年卿欲讓她從內宅下手,直接道:“哪有這么麻煩。燕御史在刑部就那么急功切利。哪里還需內宅的路子?!?/br> 章年卿不以為忤,笑吟吟道:“恭聽夫人的高見?!?/br> 馮俏道:“郎春貪慕功名,急于建功立業。若彈劾你能讓他加官進爵,他自己想盡辦法都要做,哪還需要什么枕頭風?!?/br> 章年卿拊掌稱妙,“在理?!?/br> 馮俏美眸一轉,故作恩賞姿態,“明兒允你在賬房支八十兩銀子,叫上昔日刑部同僚,去大夢京聚一聚?!闭履昵渥阶∷氖?,促狹道:“可晚歸否?” 馮俏瞪眼道:“你敢?!闭履昵涔笮?,馮俏也笑倒在他懷里。 過了會兒,馮俏才委婉道:“過些日子,我想讓宜詩給府里上下都請個平安脈?!?/br> 章年卿疑惑道:“好端端的請什么平安脈?!?/br> 馮俏面不改色道:“這些日子家里大大小小發生不少事,請請平安脈,去去晦氣?!闭履昵溆X得無所謂,點頭道:“好,什么時候?” 馮俏松了口氣道:“等你沐休吧?!?/br> 第二日,章年卿如約去會見同僚。 章年卿慫恿人教唆郎春繼續彈劾他,卻小瞧了郎春的功名之心。章年卿原想著,借著濟州啟明燈一事,他頂多落個驕yin奢侈的罪名。沒想到郎春更狠,直接用‘偃月堂堂主’蓋戳章年卿,把一些陳年爛谷子事翻出來繼續曬。 ‘偃月堂堂主’可不是什么好典故,唐代偃月堂堂主李林甫,妒賢嫉能,口腹蜜劍,常在自己的偃月堂內,鉆研排擠陷害之策。如今燕郎春用‘偃月堂堂主’來類比章年卿,只差戳著章年卿脊梁骨罵jian佞了。 郎春做足了功課,先是從開泰帝三年去世的周存禮說起,說章年卿和周存禮爭奪浙江京派官,不擇手段,甚至不惜害死周存禮。再舉例許淮、楊學士等人,說章年卿只手遮天,將有六首之稱的許淮硬生生從京城拉到泉州。 又將幾十年都沒有貢獻的平庸之輩,楊學士舉薦到廣西學政的位子。近的,屈指當數陳伏。說章年卿對陳伏有知遇之恩,便威脅陳伏不許入京為官?;噬线@般重視陳大人,陳大人不得不將圣意拒之門外。 章年卿又吃驚又反思,一邊佩服御史臺這張顛倒是非的嘴,一邊為自己被鳥琢了眼而感到反思。不過,經此一鬧,效果比之前奢靡之罪可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