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開泰帝很猶豫,抖出和景宮變的確與他有利??商竽窃趺唇淮??母后一輩子要臉面,當年召他回京時,也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將這等丑事說出去,讓后人貽笑大方。 譚宗賢看出開泰帝心思,立即高聲道:“皇上,您屢屢被‘代侄繼位’一事挾制,合王當初這般威脅您,四皇子如今也這般威脅你?;噬线€不明白嗎,您一日不下狠心,了絕后患。你的江山永遠及岌岌可危?!?/br> 名不正言不順是開泰帝的命門。 “大膽!”開泰帝青筋暴起,怒吼道。倏地收聲,揮退左右,他咬牙切齒道:“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譚宗賢神色坦然,眉宇釋然,微微有一絲悠閑在里面。他慢條斯理的問:“皇上不想鏟除劉黨嗎?!?/br> 朝堂上現如今的兩大勢力,以劉宗光為首的舊朝勢力,以譚宗賢為首的新帝勢力。 劉宗光是開泰帝親手逼過去的,君臣二人都明白,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劉宗光會審時度勢,當初在第一時間主動靠過來。但譚宗賢和劉宗光不合,開泰帝也不信老臣。便有意讓劉宗光將前朝老臣收攏起來,養成劉黨,時機成熟后一舉鏟除。 譚宗賢道:“臣以為,萬事俱備,時機已熟,該行動了?!?/br> 開泰帝久久不語,最終微微頷首,答應了。 譚宗賢微不可見的松了口氣,目光堅定銳亮,心下微微茫然,卻不知自己在茫然什么。 開泰十五年的帝京格外冷清,新年沒放完的紅炮仗還泅在雪地里,雪水融化浸透炮紙,都成了啞炮。劉宗光與虎謀皮了一輩子,終于一腳踩空,跌進萬丈懸崖。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過了個喜慶結實的好年之后,終于在正月初十的時候姍姍歸位。無論開泰帝在人用官員上是怎么樣一個多疑的帝王,他在處理政事上始終兢兢戰戰,勤勤懇懇。憂百姓之憂,樂百姓之樂。 在齊地封王這么多年,沒人比開泰帝更清楚百姓需要什么。開泰帝是從政治根基長上來的帝王,他善以小見大,善知微見著。在齊地稱王的時候,他將齊地治理的井井有條。在大魏稱帝的時候,他亦將大魏治理的有條不紊。 盡管正月十五還沒過,朝堂上積攢的冗雜事物,已經不得不讓開泰帝將文武百官們,從家里里挖出來,開始理政。 譚宗賢整理好官服,恭恭敬敬的給父親李威上了柱香。壓軟布將牌位仔仔細細的擦干凈,沉穩如山,李舒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譚宗賢問,“御史那邊安頓好了嗎?” “彈劾折已經寫好了,這是拓本?!崩钍嫣统稣圩?,雙手遞上。 譚宗賢結果一看,折子里以‘子弒父,臣逼君’為主,大肆彈劾劉宗光和四皇子,話里話外都在譴責劉宗光不配為臣,四皇子不配為子,將來更不配繼位。其言辭犀利,句句見血,實乃大膽。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份折子來歷不小。 “改?!弊T宗賢道:“拿回去,讓他們重新改。切記,不要大肆牽扯四皇子。且不論四皇子背后站的誰,當年又是何等年幼。我們針對的是劉首輔,別弄錯對象,讓有心人抓住,模糊了、焦點?!?/br> 譚宗賢不愿節外生枝,四皇子和陶金海章年卿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如今他要清理劉宗光,牽扯的人越少、利益關系越少越好,他不想弄巧成拙。 李舒道:“是,可這具體怎么改?” 譚宗賢沉吟片刻,為開泰帝劈出一道最舒服的路。他道:“將側重點挪到二皇子身上,指臣不仁子不孝,亂臣賊子欲挾持幼帝攝政,毒害先王。為謀私欲,齊心可誅?!?/br> 他將刀盡數砍在鄭、王兩家外戚身上。四皇子當年年幼,王家牽扯不大,獲罪大小,只看皇上如何處置。鄭家、二皇子已經盡數折在柳州事變里。唯有劉宗光,前禮部尚書嚴福光及司禮大太監韋九孝三人現在幸存。 韋九孝是聰明人,攀咬出劉宗光只是時間問題…… 譚宗賢心里默默盤算著,調整著各方利害關系,力圖將其他人利益傷害落的最小,開泰帝的利益落到最大,好沒人阻他的路。 開泰十五年正月初十,內閣里,劉宗光目光噴火的盯著紅框里的折子,輕描淡寫的從紅框里撿出來,挑剔著綾紋,淡淡道:“規制不對,拿下去,令改?!?/br> “等等?!弊T宗賢帶著料梢寒氣,大步跨進內閣,伸手道:“拿來我看看,是哪里的規制不對?!?/br> 四目對視,針鋒相對。 四皇子對此一無所覺,他已經把章府當做他在宮外的家,日日拜訪,頓頓蹭飯。磨的章年卿都沒脾氣?;首雍统冀缓?,其實是很讓人忌諱的一件事。 不過章年卿現在是虱子多了不怕咬,章年卿知道,他如果聰明,就不該在此時刺激開泰帝。原本開泰帝對陶金海的忌憚已經達到鼎盛,此時此刻,他更應該戰戰兢兢,安分守己。任何挑釁開泰帝的手段都是不明智的。 可章年卿偏生有股倔強,帶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怒。大有‘我知道這樣你會生氣,就想激怒你看看’‘來啊,動手啊?!蟛涣唆~死網破!’ 章年卿克制著自己,不讓情緒外泄,誰也看不透他內心的想法。幸而這絲難得的理智,落在外人眼里,便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解讀。 四皇子在正廳吃茶點,馮俏在屋里生悶氣。章年卿半抱著馮俏,卻攔不住她身上的倔勁。他掩飾著內心的小暗爽,馮俏越看四皇子不順眼,章年卿就越發覺得四皇子順眼。 章年卿沒想到馮俏護犢子的心這么重,馮俏以前待小睿又恭敬又疼惜。許是因為心虛的原因,馮俏對四皇子一直有點愧疚心。章年卿幾次想勸都無從開口。 可自從四皇子若有似無的開始誘青鸞。馮俏每天都咬著后槽牙質問章年卿,為什么四皇子不避女眷。章年卿苦笑道:“我又不能整日把他囚在書房?!?/br> 馮俏還是不依不饒的。 章年卿只好做低伏小,溫言相勸。馮俏揪著他衣袖上的布料,問,“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馮俏心里郁燥,不知章年卿打算。章年卿眼睜睜的看著四皇子在他眼皮子地下勾搭青鸞,卻沒有什么動作。若不是二人少年夫妻相伴,馮俏真以為章年卿是賣妹求榮。 章年卿不急不緩道:“男女之情,第一次沒攔住,以后便不能攔?!?/br> 馮俏明白章年卿的意思,章青鸞這個年紀正是愛和人唱反調的有時候,不見得她此時真的能對四皇子動心??神T俏要跳出來棒打鴛鴦,搞不好章青鸞真的會以為自己遇到真愛,情深似海,死也要和他在一起。 馮俏不想助紂為虐。 可,不管不顧,就這么看著他們親密?馮俏似乎也做不到。 章年卿替她松著肩骨,溫聲道:“四皇子邪念已起,攔是攔不住。與其讓他們偷偷摸摸背著我們做些什么,倒不如放在眼皮子地下盯著安心?!?/br> 馮俏望向窗外,很是糾結,她最怕青鸞被謝睿哄去,一發不可收拾。章年卿的擔憂不無道理,可他這么由著四皇子和青鸞頻繁見面,也不見得是好事。馮俏不想這么絕情,但四皇子委實不是良配。她道:“天德哥,日久生情。真的不能再縱著他們了?!?/br> “我明白?!闭履昵涞?。 章年卿對妻子對meimei全然是兩個態度,縱然都是疼的,其中詫異,也只有個人知曉。 章家兒女,自有章家兒女的骨氣。這話章年卿不必對馮俏說,他信任章青鸞,他相信青鸞有分寸。 冬日亭子沁涼,實在不是個好去處。章青鸞和謝?!既弧鲆?,互相頷首避禮。下臺階的時候,章青鸞心不在焉閃了一下,“小心?!敝x睿眼疾手快扶住。 章青鸞心生怯意,眸子清澈如幼鹿初睜眼,流光溢彩。生怯怯中有對世界的好奇,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章青鸞試著推拒一下,手剛搭上謝睿胸膛,謝睿便別過臉,連連咳嗽。手抵成拳,冷熱交斥,越咳越厲害。 章青鸞嚇了一大跳,“我沒用力?!彼钡溃骸罢娴?!” “我知道?!敝x睿手搭在她肩頭,安撫著她的情緒。他臂彎虛虛摟著她,章青鸞都還沒意識到親密時,小侄子章鹿佑忽然風風火火的跑過來,“姑姑,來打雪仗?!?/br> 不待章青鸞拒絕,被章鹿佑半拉半扯的走了。 謝睿懷里一空,臂彎里一股瘦弱孤伶之感,揮之不去,留戀的摸摸袖口。謝睿微微一笑,耐心十足。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不急于一時。 姑侄兩走在雪地上,章鹿佑忽然問,“姑姑,你要嫁給四皇子嗎?” 章青鸞結結巴巴道:“小孩子家家,亂說什么?!?/br> 章鹿佑非常困擾道:“姑姑我不想你嫁給他,爹和娘都不喜歡你嫁給他。爹娘最疼你我了,他們不喜歡的人,肯定不好。我不想姑姑嫁給一個不好的人?!?/br> 章青鸞吸了口冷氣,喃喃道:“我沒有要嫁給他……沒有想過?!闭Z氣苦澀。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第162章 和景宮變以強硬的姿態擠到大眾眼前,伴著滿朝嘩然,劉宗光被迫脫下一身官服,打入大牢。整個從和景年間走過的來的老臣,都感到臉上蒙羞。 身為先帝遺子的四皇子和三皇子也都抬不起頭。三皇子在宮里遭到前所未有的冷遇和唾棄,四皇子在行人司時也遭受了不少冷眼和冷待。 慢慢的,真有人開始放肆的使喚起四皇子了。四皇子貴為龍子鳳孫,又是正宮嫡子。曾經高不可攀的人,如今任你吆來喝去。那種發自內心的優越感和自豪感,是任何錢權都無法擬比。 開始大家還不放肆,只是讓四皇子擔了原本該擔的活計,漸漸的,諸人開始變本加厲。甚至有人有樣學樣,抱著責不罰眾,反正大家都這么做了,我又不是第一個,將來怨怪也怨不到我身上。 唯有章年卿冷眼旁觀。 出人意料的是,四皇子一一忍受下來,笑臉相迎。仿佛那些苛刻和針對都不存在似的。所有的交代吩咐,都辦的一絲不茍。 章年卿對左右道:“告訴自己人,以后待四皇子客氣些?!蹦苋膛匀怂荒苋讨?,即便將來成就不了大業,也不會是默默無聞之輩。 謝睿,對自己太狠了。 章年卿坐在書桌后,沉默的硯墨,墨汁越來越濃,章年卿的思緒越來越混亂。 四皇子是他鮮少無知時招惹的麻煩,那時候他太不知天高地厚,太急于建功立業。區區弱冠少年,行事手段都還稚嫩。遇事也不冷靜,一步錯,步步錯。 人最怕的不是危機重重,而是根本沒想好自己想要什么。瞻前顧后,遲遲下不了一個果敢的決定。章年卿眼前浮現青鸞,想著陶金海章芮樊章祖父,站在河道岸邊開懷大笑的樣子。 窗外章鹿佑在練箭,馮俏和小明稚都在為他加油助威。章鹿佑射的胳膊酸痛,一回頭看著母親和meimei興致勃勃的樣子,一咬牙,繼續帥氣的搭弓。 章年卿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出去陪孩子和妻子一起頑。 晚上,練了一天弓箭的章鹿佑泡在藥桶里,揉著發酸的胳膊,抱怨道:“可累死我了?!?/br> 章年卿聞言一笑,捏了捏他小胳膊小腿,果然軟趴趴的,連支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頓時心疼不已,輕斥道:“自己身子吃不吃的消不清楚?!?/br> “娘和meimei都在看嘛?!闭侣褂余洁熘?。 章年卿啞然失笑,瞬間釋然。馮俏不是不心疼兒子的母親,章鹿佑一向做事偷jian?;?,難為馮俏有辦法治他。 父子二人正鬧著,馮俏忽然在門外道:“天德哥,刑部來人了?!?/br> 章年卿望了望天色,連夜敲門,有什么急事?他迅速收拾穿衣,邊走邊問,“誰來的?”馮俏疾步跟在他身后,小聲道:“刑部尚書張大人的小廝?!?/br> 張???章年卿彎腰進轎時,身形微頓,轉身對站在門口的馮俏道:“夜里涼,你回去吧?!?/br> 馮俏心揪成一團,劉宗光入獄后,朝里一直在清算劉黨。好多大人都是在夜里被抓去的,她忍不住喚道:“三爺?!?/br> 章年卿心里微微嘆氣,疾步上臺階,寬闊的后背擋著眾人的視線,低聲道:“你這小腦袋瓜在想什么呢?!闭履昵湟稽c都不擔心,這次清算劉黨是譚宗賢的手筆,譚宗賢前不久才向他邀約,斷不至于對他下手。 兩人咫尺之遙,馮俏的鼻尖幾乎能碰到他溫暖的胸膛。借著披風遮掩,馮俏悄悄上前一步,圈住章年卿的腰,精瘦的腰隱隱緊繃,有股力量打在她心頭,顫抖不止。她道:“沒什么要事早點回來,我等你?!?/br> 你先睡吧。章年卿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笑道:“好?!?/br> 丫鬟提著燈籠,章青鸞站在側門的樹影下,遠遠看著兄嫂離別。十六歲的少女目露羨艷,轉而又黯淡的垂下頭。滿心向往,卻滿目茫然。 章年卿一行六人步履匆匆,四名轎夫手穩腳穩,另有一名提燈小童,一路小跑著替轎夫照亮腳下的路。穿過大街小巷,離刑部還有一條街的時候。轎夫瞇著眼,發現前面小巷處隱隱約約有幾個人頭在攢動。 四人對視一眼,立即警惕起來。 “是章家的轎子?!庇醒垲^好的,看見長燈籠上的章字?!罢履昵??”他來干什么? 那人當機立斷,“去通知劉大人” 劉俞仁身上裹著一件不大合身的披風,暗鼠皮灰色,襯的他臉色格外黯淡消瘦。得到門客的通知,劉俞仁望了望章年卿的去的方向,“是刑部?!?/br> 四下寂聲,大家不由自主屏住氣息?!斑@么晚了,刑部突然叫章年卿過去干什么?”每個人心理都有疑問,但能此時問出這句的話只有劉俞仁。劉俞仁澀澀開口后,一眾門客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自己見解。每個人所言,都不樂觀。 “跟著?!眲⒂崛实?。 “章大人,你可算來了?!闭履昵鋭偟叫滩?,下轎還未站穩,便被人拉著胳膊,一路小跑到天牢。 小吏說話又急又快,“申時一刻譚大人來提審劉大人,尚書大人沒攔住,譚大人進大牢后,就把大家都轟出來了。進去的時候譚大人手里還抱著個牌位,裹著藏藍布,誰也沒看清是什么樣子。大家都說是譚大人是給劉大人送靈來的……” 章年卿腳步一頓,沒說什么,步伐加快。 刑部大牢門上落著重鎖,李舒站在門外當門神。刑部尚書張恪及一干刑部官員急的團團轉。行到此處,小吏啰啰嗦嗦說不盡的話,立即漂亮干凈的收尾,“還沒敢望宮里報,如今四下都壓著這件事。張尚書說章大人是譚大人最看重的門生,只盼大人能勸動譚大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