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于是乎,開泰三年濟南府鄉試,成為大魏有史以來最為紀律嚴明的一次舉人選拔。后人稱‘丙申考’,更有甚者,以‘丙申考’一詞來贊譽某人的真才實學。 這是章年卿政績上漂亮的一筆,是他入官場五年來,第一次意義上在朝堂上展露頭角,初露鋒芒。 章年卿沒有將孔仲令和馮嵐販賣阿芙蓉的事上報朝廷……無論如何,他不能給孔家埋下隱患。 馮俏是他的妻子。 章年卿明著放棄,私下囑咐汪靄。緊盯孔仲令瓷器行的生意,必要時,烏蓬幫可以重出江湖。 不管馮嵐和孔仲令的野心有多大,都只能停止了。 章年卿目光泛冷,秋雨連綿,他心里潮濕一片,暗不見光的角落里,悄悄攀起綠膩的青苔。 京城里,開泰帝揚眉吐氣,將壓在案牘多日的奏折拿出來。指著一旁的大太監道:“拿下去,給諸位大人看看?!迸?,扔到托盤。大太監手都沒有晃一下,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步步端下金殿。 劉宗光、譚宗賢、王國舅等人,與諸位朝臣面面相覷。譚宗賢率先接過奏折一觀,相互傳看。待劉宗光接過奏折,看見章年卿的名字,腦子轟一聲,不自覺回頭,看了眼站在朝臣最末尾的劉俞仁。 頓時百澀攪腸,抑卒不已。章年卿不足弱冠之年……俞仁到三十歲,能不能讓皇上記住他的名字? 開泰帝開懷大笑,聲音朗朗如鼓:“……本以為只是孩子的想當然,誰曾想他做的這樣好?!笔钟H昵,像是在說自己的孩子。 章年卿拿出漂亮的成績,滿朝文武再不能拿可行不可行的事來挑剔批判。不過,他們迅速找到一個新的切入點,爭先恐后道:“……小章大人此舉,太過冒失”“……不計后果,引得民間怨氣沸騰。學子們苦不堪言”“……實難當國策行之?!?/br> 開泰帝不以意道:“民間怨氣大好啊,怨氣越大。說明小章愛卿做的越好嘛。朕知道,你們都不待見章天德。章天德是個倔驢,不服管教,不怕你們。將你們一脈傳承的淵源掐斷,你們恨他恨的入骨。架不住老百姓喜歡他,貧苦人家,靠科舉出頭的學子喜歡他?!?/br> 這話簡直誅心!就差直接說他們結黨營私,大家齊齊跪下。 果不其然,開泰帝又拉出前朝往事:“當年南北之爭,你們都忘記了?王耿,你是當年南北名額均和后的第一批受益者。你可記得,當年百官之中,半數朝臣來自南地。北方舉子寥寥無幾的事?” 王耿作為一個倒霉蛋,被點名指姓拎出來,只能連連點頭,附和的說是,皇上圣明。頌德先帝對他們的恩情。 開泰帝滿意一笑,又接連點了幾個人。 開泰帝有意用新貴清流,他放這些京派官下去,就是指著他們能帶起幾個身家清白,新面孔上來。他不放心這些老臣,專喜愛新人。 可他又不能做的太絕,若將滿朝文武,全部換成毛頭青年。國之社稷,豈能安穩? 可沒想到,章年卿竟直接來了一招釜底抽薪。 開泰帝又驚又喜,簡直愛死這個孩子了??粗履昵溥壿嬊逦?,步步縝密的折子。恨不得當場叫好,讓他放開手腳去做。 可他不能,泱泱國計,豈能任性而為。開泰帝一想到六部內內閣之間扯皮,好幾年都難行事。索性特許章年卿先斬后奏。這件事做好了,記他的功。做不好也不要他的命。 開泰帝隱隱期盼章年卿能做出一番漂亮的成績,堵住朝臣所有說不行的嘴。 章年卿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朝會后,開泰帝留譚宗賢在紫來殿說話。沒有外人,君臣兩個也少了幾分顧忌。說了一早上,口干舌燥,開泰帝喝口茶,潤潤口。對譚宗賢道:“還好你當初攔著朕,不然朕可真的失去位好幫手?!?/br> 起先,開泰帝嫌章年卿年輕,鎮不住場子。放下去難以服眾。 譚宗賢卻道:“章年卿放到別的地方或許難以服眾,你把他放到山東去,有孔家在,他定能服眾?!?/br> 開泰帝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他問:“這是你許章年卿的?” 譚宗賢點頭稱是。 君臣兩人提起舊事,會心一笑,感慨道:“他可真敢做啊?!?/br> 內簾官外簾官的弊端,只有章年卿能看得到嗎?當然不是。 可大家不敢動,不敢做去。自己生根發芽的家鄉不敢,怕被鄉鄰戳脊梁骨。異地他鄉,毫無根底更不敢。怕像何文芳一樣,被人冷不防捅一刀子。 到時能不能活著回到京城都是兩說。 譚宗賢也很感慨:“……章天德,”他頓了頓,不知怎么說下去。開泰帝目光詢問,譚宗賢笑著搖搖頭:“……不知道怎么說?!?/br> “這孩子,運道好?!毕肓讼?,譚宗賢如是道。他笑的有幾分無奈:“章芮樊生了個好兒子?!?/br> 一句話,勾起開泰帝做父親的煩心事,他側頭問譚宗賢:“……為人父親,章芮樊以退為進,給他兒子某了個好前程。朕呢?” 他呼出一口郁氣,想起自己六個兒子,他能退嗎? 開泰帝緩緩搖搖頭,望著浩浩江山,“朕不能退?!?/br> 皇宮里,只剩一個愚賢難辨的二皇子。讓他把大魏江山,交給這么一個蠢材,他不甘心啊。 他有六個兒子,個個比少年天才的章年卿都出色。 憑什么,他的兒子就要對大哥的遺子俯首稱臣? 他不貪圖皇位,但他不能把大魏江山交給一個庸才!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本質上還是沒有完成任務的,字數不夠。 為示懲罰,我遵守約定發紅包。前三留評的發紅包。(打臉真快。) 就這樣,晚安,大家早點睡。 我繼續苦哈哈的碼明天的更新233333 第85章 開泰帝對章年卿的新舉十分滿意,有意在各地方全面實行,將地方選拔徹底繞過朝臣角逐。 他要所有新上來的朝臣都是身家清白,干干凈凈的。哪邊的勢力都不沾。 愿望是美好的,期間的艱難,卻不言而喻。 與其相比,章年卿在山東的舉步維艱,都不足一提。 動誰的利益誰敏感,文武百官怎么舍得放棄多年來的經營,開泰帝動動手指就想將他們多年來的經營一掃而空。想得美! 朝廷私下甚至有了傳言,說開泰帝根本沒有打算百年之后將帝位還給先帝一脈。否則,何必如此大張旗鼓,態度堅決的推行此舉。 將選拔人才的權力由地方直統中央。這是百年基業的舉措,開泰帝若不是為自己的子孫后代著想,難不成他費這么大力氣,將這些人洗摘干凈,是留給和景帝二皇子的?笑話。 一時謠言四起,大有以開泰帝位不正的輿論,逼迫他放棄這個念頭。 沒想到卻適得其反,越發激怒開泰帝。開泰帝再一次認識到,這個江山不是他的。這些朝臣,從來就沒有人真正臣服于他。 說到底,他不過是曇花一現,‘代侄繼位’。誰也不敢和他親近,誰也不愿和他親近。百年之后,他的近臣,都是下任帝王冷落的對象。 一股念頭,漸漸在開泰帝心里擰成一股繩。 濟南府,孔家。 章年卿泡在澡盆里,頭上頂著熱帕子。換下的衣服又酸又臭,云嬌捏著鼻子抱出去,馮俏挽起袖子,白嫩的胳膊泡在水里,細心替章年卿擦背。 “都回來了怎么還留著胡子?!瘪T俏不滿道,怎么看他的胡子,怎么不順眼。 章年卿摸著自己胡子,還有幾分舍不得:“刮就刮吧?!?/br> 馮俏躲在他背后偷笑,十分享受章年卿對她百依百順的感覺。 忙完貢院的事,章年卿終于松泛一大截。此次鄉試的名單擬選已經定好,只等著巡撫派人來監察謄榜。馮俏本以為章年卿會松一口氣,誰知章年卿嘴上笑著,和她打鬧。目光平靜,隱隱憂色。 馮俏不禁問:“怎么還愁眉不展的?” 章年卿嘆口氣,看了眼她懸在浴桶邊的皓腕,轉身握住?!盁?。想著過兩天就要回京。就恨不得日子就這么停下?!?/br> 馮俏有些不解,只覺得章年卿在密不見天日的貢院里呆了二十天,有什么地方變了。 “呵呵?!闭履昵淅湫σ宦?,重重的躺回浴桶,濺起一片水花。他吐露心聲道:“京城正水深火熱著,我一點也不想回去摻和?!眳s只字不提什么事。 “那有什么好怕,你剛立了大功,皇上還會推你去做先鋒不成?!瘪T俏趴著他赤著的肩膀上,悶悶笑道。 章年卿渾身熱氣,騰騰冒著白煙。馮俏下巴枕在他結實的肩膀上,他被馮俏尖尖的下巴磨的肩膀有些疼,嘖一聲,趕緊抬起她下巴。指腹摸到下巴細嫩的軟rou,忍不住伸手撓了撓。像給小貓抓癢一般。 馮俏覺得癢,想縮回下巴。又貪戀他的溫柔,他指腹撓的她舒服,猶猶豫豫,不知道該不該縮回去。 章年卿見她小臉糾結,頓覺好笑,捏捏她小粉腮,湊上去親一口:“傻丫頭,這你就不知道了。虧你還在皇宮里長過,這點事都想不明白?!?/br> 馮俏毫無羞愧之色,臉貼著他臉頰,親昵道:“我不懂,你講給我嘛?!?/br> 臉上貼著小姑娘香嬌玉嫩的小臉,章年卿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皇上想讓我給他上刀山下火海無可厚非。不過,我剛順著他的意思,在濟南府貢院大鬧一場。我若讓他不滿意也罷。我即做到他心上,皇上還把我往火坑里推……未免太讓臣子寒心?!?/br> 馮俏好奇道:“皇上想讓你干什么?” “不知道?!闭履昵湔Z氣有些煩躁,沒好氣道:“無非是想讓我代表新貴站隊,還能干什么?!?/br> 馮俏道:“皇上可真有意思,不喜歡底下朝臣站隊,到讓你去代表新貴清流去站隊,這算什么?!?/br> 章年卿笑笑,沒說什么。催她道:“去幫我拿衣服?!瘪T俏依言去拿。 章年卿大步跨出浴桶,馮俏一轉身,見他什么也沒穿就站在她身后。踮著腳,抖著衣服披上去,埋怨道:“都入秋了,還這么不講究,小心著涼?!?/br> “那你可得給我把衣服裹好了?!闭履昵渖ひ魸M是笑意,打橫抱起她。 馮俏驚呼一聲,緊緊拽著他衣服,遮著他前胸后背,聲音略急:“小心著涼?!?/br> 章年卿卻不甚在意,將她安置在榻上。馮俏半撐著身子,疑惑著望著床,“天德哥?” “我在貢院這么多日子,最想念這張美人榻了?!币徽Z雙關。 馮俏滿面粉意,揪著他耳朵道:“你忙的可是國家大事,腦子里都想些什么呢?!?/br> “想你?!闭f著俯身壓下去。 馮俏忽然感覺到什么,手腳并用抵著他道:“刮胡子,你去刮胡子?!?/br> 章年卿不滿道:“明天在刮?!?/br> 京城里,皇上主意已定,不容辯駁。 滿朝文武憋足了勁,試圖在章年卿身上找出問題。終于,‘皇天不負苦心人’他們查到,章年卿在監考替換試卷前,曾頻繁輔導過一名生員,更有甚,那個生員常住孔家。 再往下查,大家更激動了。這名生員的繼祖母姓馮,和章年卿的妻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順著這條線摸上去,毫不意外的查到許淮的堂姐嫁到孔家。 眾人大喜過往,好嘛,章年卿前腳抓別人徇私舞弊,貪污受賄。后腳扶持著自家親戚在鄉試取得好名次。 真是一個坦蕩正直的清官、好官??! 更為雪上加霜的是,濟南府鄉試放榜時,第一甲第一名,好巧不巧,正是許淮。 乍聞噩耗,馮俏下意識的向章年卿看去。 章年卿風云不動站在書桌前,不拿筆,也不看書,就那么盯著空落落的桌面發呆。他面色平靜,沒有絲毫擔憂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