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張嬸點頭:“當然記得,那老家伙怎么了?他又來過了?” 彪叔說:“他來之前,廚房里偶爾就缺吃的,來過后更是少得厲害,特別是過節的日子。你看他頭一回來我們店里,點的都是我的拿手菜,他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呢?” 張嬸懵懵地問:“這該怎么說?” 彪叔道:“我怕嚇著你們,再加上店里亂七八糟的事,有時候我就不說了,可總是少吃的,我管著廚房的賬,我心里不踏實?!?/br> 他們很清楚,凌朝風是不會和他們計較什么賬的,但這事兒并不小。 記得之前丈夫嚷嚷過兩回,但抓不到小賊也沒損失太多東西,就作罷了,后來不聽他嚷嚷了,張嬸以為就沒事了,此刻才知曉,竟是回回過節都少吃的。 彪叔神情凝重地說:“今晚廚房里有一整只燒鵝,我預備明早熱了給你們下碗面碼在面上,霈兒手里只剩下一只腿,他是有多大的肚子,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吃完一整只燒鵝?” 張嬸怎么覺得,越聽心里越毛,背上也涼颼颼的,擔心地問:“難道我們霈兒中邪了?被什么東西纏在身上了?” 彪叔擺手:“那也不能,可這件事,我該不該告訴朝風,沒頭沒腦的,我從哪兒開始說?” 三樓臥房里,霈兒被抱回來,小晚摸摸兒子的肚子,軟綿綿的并沒有吃得很飽很撐,問他他也說沒吃幾口,小晚再三叮囑夜里不能多吃,霈兒答應了,撒了會兒嬌就假裝睡過去。 小晚拍拍他,見兒子睡熟了,給他用椅子擋住床,這才回自己的房間。 凌朝風在屋子里看著兩個小的,夫妻倆都不知道廚房一直少吃的,只是擔心霈兒貪吃傷了脾胃,商量之后如何教導兒子,便也早早睡了。 地府里,閻王爺看著那只被扯掉一條腿的燒鵝,呵呵苦笑,而他今晚,竟然沒胃口。 雖然身在地府,也知道三界的事,天下又要不太平了,近來已經有人被妖魔吞噬,陰魂無法歸入地府,不得超生不得轉世,生死簿上又亂了。 “這才過去五百年,天庭元氣尚未恢復,若是又大鬧一場,如何了得?!?/br> 閻王老爺嘆息,翻了翻面前的生死簿,這半年,好多幼小的女孩子被勾去名字,他們的死因各有不同,但這些孩子都有個共同的來處,就是學堂。 “學堂,竟是成了吃人的地方?!遍愅趵蠣敽仙仙啦?,三界浩劫在即,凡間身在三界中,自然難逃,卻不知這一次,能化解劫難的,是人是神還是鬼。 夜闌人靜,已過子時,涵元殿依然燈火通明,內侍們將一大摞折子從清明閣搬來,以為是皇帝要通宵處理公務,卻不知寢殿內,是皇后坐在燈火下,將奏折一本一本地看。 這些奏折里,不少粉飾太平、歌功頌德皇后督辦女學的善舉,但也不乏有血有rou的官員,痛心疾首地陳訴皇后此舉的諸多不妥,以及好幾樁呈送到刑部的人命案子。 不知看了多少本奏折,皇后已然頭暈眼花,項潤走到她身邊,拿下妻子手中的折子,吹滅了一旁的燈火,扶著她的肩膀往榻上去。 似煙起身,腿一軟,跌在了丈夫的懷里,皇帝緊張地問:“煙兒,你怎么樣了?” 想到那些慘死的孩子,想到那些被拐賣不知去了何處與爹娘分離的孩子,想到那些帶著希望和喜悅進到學堂,轉瞬就墮入地獄的孩子,皇后心如刀絞。 她緊緊抓著丈夫的手腕,顫顫地問:“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項潤早就與幾位大臣商議過皇后此舉是否妥當,奈何妻子一腔熱情,他不愿打消她的信念和熱血,雖然隱患重重,不試一試怎么知道就不能行,在那時候,皇帝也對這一切抱有希望。 他的二皇姐遠嫁晉國,那是一個從前將女子與牲口同等對待的國度,可是他的jiejie從點點滴滴做起,以柔弱之軀改天換地,解救整個國家的女子于水火。 于是皇帝認為,在早已開化的大齊國土上,推行女學,也是行得通的。 然而結果恰恰相反,幾乎沒有哪幾個地方還能堅持的下去,如此殘忍的現實,以及面對一些勢力對于后位的壓迫,皇帝選擇了暫時的沉默。 沒想到,穆小晚成為了皇后的眼睛和耳朵,讓她聽見了,看見了。 攙扶妻子坐下,似煙氣息沉重,皇帝去將燈火一盞一盞熄滅,從光明到黑暗,皇后仿佛能感受到孩子們的痛苦,但丈夫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感受到一絲安慰。 皇帝道:“已經出了的事,我們一樁一樁來解決,暫時停了女學,追責地方的責任,這些事就交給朕來辦,待事態平息,我們再商量下一步?!?/br> 似煙情緒低落,曾經的信心蕩然無存,輕聲道:“皇上,這件事我不再管了,我的干政,才是激怒那些人的根源,我心里明白。這個世道,終究是容不得女子與男人并肩,更何況是站在您的身邊,他們不能容忍?!?/br> 皇帝冷靜地說:“你現在情緒激動,過幾日我們再商量。待小晚入京后,你隨她出宮去轉轉,散散心?!?/br> 正文 271 甜蜜 皇后并不激動,不然也撐不下今晚的中秋宴,只是在丈夫面前不用掩藏自己的情緒,既然皇帝早已知道,既然他已著手安排處置,而自己無能為力,那么就先把這一切交給他。 “皇上,待小晚來京,我想帶她去平山住幾天?!彼茻煹?,“自然,要先等凌朝風的官司了結?!?/br> “凌朝風為了救孩子才失手殺人,情有可原,贖刑即可?!被实鄣?,“刑部的人很快就會有交代,到時候你再和小晚商議。煙兒,出去散散心,去看看外面的世界?!?/br> 似煙怔然,問道:“那天夜里的話,皇上聽見了?” 皇帝含笑:“聽見了,你睡不著,朕如何睡得著?” 似煙心中一暖,靠進他懷里:“要是能一起去散心該多好?!?/br> 然而國家大事,怎能說放下就放下,皇帝的無奈,似煙全知道。但她想通了,不能同行,那就自己出走走,或許小別勝新婚,比她委屈自己悶在皇宮里要強。 小晚此刻還不知道皇后的心思,她收拾了出門的行裝,帶了好些厚衣裳,還帶了好多銀票和現錢。 跟著相公她不怕遇見強盜,只求到了京城后,能花些錢打點通融,好不叫相公在大牢里受苦。 中秋節一過,夫妻倆便說要上京,沒有提起凌朝風殺人,只說去辦一件重要的事。 三個孩子全要留在家里,自然就辛苦張嫂和彪叔,素素說她會來幫忙,叫小晚別擔心,霈兒如今沒法子掐算之后的事,也只能很乖地向娘親保證,他會幫著照顧弟弟meimei。 事不宜遲,辭別家人后,夫妻倆便一路奔往京城。 剛離開家的那一天,小晚很惦記孩子們,但走遠到了第二天,小娘子就變得開朗了。 他們這一路看山看水,高高興興的,根本不像是去自首,還為了要不要給霈兒買玩具而拌嘴吵架,誰見了都只當是出來游玩的小兩口,十分恩愛。 彼時,龍后在天鏡中,時不時看一眼兒子,他一路臉上都掛著笑容,和平日里東奔西走辦事時的嚴肅凝重,截然不同。 穆小晚的身上仿佛有神奇的力量,可以激化兒子所有的幸福。 “嘲風很愛小晚,情緣不斷紅線牽絆,以至于這一世一見傾心?!鼻襞δ负笳f,“這樣美好的情緣,為何非要與仙魔糾纏不清,母后,倘若凌霄殿當真決定用穆小晚去填補裂縫,朝風怎么辦?” 龍后看著天鏡中,小兩口在河邊休息,小晚去漂洗衣衫,凌朝風摘了野花戴在她發鬢,而小娘子卻掬了水潑在相公臉上,朝風惱了,一把將她扛起來,小娘子連聲求饒,兩人嬉笑玩鬧恩愛甜蜜,誰看了都會不自覺地嘴角上揚。 “母后?”囚牛再問。 龍后回過神,問兒子:“你們兄弟,可愿意為了嘲風去守護這一世?” 這一邊,凌朝風帶著小晚終于到了京城,他們直奔刑部衙門,刑部的人早已得到皇帝的傳話,會慎重處理這件事。 二山雖然避嫌,但畢竟是他的兄長,刑部的人當然給他面子,沒有人為難凌朝風,連大牢都沒坐,判了贖刑交了罰金,這件事就了結了。 但凌朝風失手殺人的背后,有著那樣殘酷的現實,這才是事情最重要的所在。 若是鬧大了,就會被那些企圖廢除皇后的人作為把柄,凌朝風和小晚早就商議好,刑部不提,他們也不追究,之后有機會見帝后,再當面向他們稟告。 相公得以全身而退,小晚安心又感恩,現下二山和連憶已經遷居去了大宅,凌朝風知道小晚這一路自在慣了,且一直不習慣有婢女仆人的伺候,便帶著她住在之前的小宅里。 算起來,這還是小晚頭一次夫妻倆單獨住獨門獨戶的房子,雖然夏天早已在這里住過一陣子,可如今沒有別的人在,也沒有下人婢女,小小的宅子頓時變得寬敞起來。 小晚很興奮,夜里該入睡時,又擔心外面的門有沒有關好,凌朝風拗不過她,兩人披著衣裳出來,看看宅門閂上了沒有。 折回屋子時,一陣大風刮過,飛沙走石迷人眼睛,凌朝風將妻子護在懷里,他微微睜開眼,卻是看到一陣黑影遮天蔽月。 小晚也抬起頭來,看見了在月亮前晃來晃去的黑影,像是有什么人在纏斗一般,打得不可開交,于是時不時就遮擋月亮,忽明忽暗,邪風陣陣,叫人心慌不已。 “相公……” “是云霧吧?!绷璩L說,他一貫不迷信鬼神,淡淡地說,“別害怕,我們去睡了?!?/br> 他牽著妻子的手進門,小晚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好在已然云開霧散,恢復清明月色,她松了口氣。 回屋躺下,小晚摸了摸枕頭底下的蓮花玉簪,其實她心里還惦記著那件事呢,許氏的生魂當時差點就把她掐死了,是玉簪救了她一命,她心里一直很好奇這是為什么。 可是道長說,緣分到了她自然就會知道緣故,不要強求。 “相公,明天你陪我一起進宮嗎?”小晚伏在丈夫胸前,“我怕我說不清楚?!?/br> “明天一起去?!绷璩L笑道,“我的確怕你說不清楚?!?/br> 小晚撅著嘴,顯然不服氣,凌朝風輕輕一點,愛憐地說:“好了,你最聰明了,聰明的一封信要寫十幾張紙?!?/br> “說好了不許笑我的?!毙⊥矸v起來,ya在相公身上,小娘子心中熱火熊熊,忍不住道,“相公,雖然宅子小,可是……現在只有我們倆?!?/br> 凌朝風明知故問:“只有我們,怎么了?” 屋外夜風徐徐,深秋時節,已然十分寒冷,但溫暖的愛意從臥房里溢出來,囚牛帶著手下徘徊了一圈,見再無異樣,便含笑離去了。 這一晚,小晚睡得很踏實,隔日醒來,被相公疼愛過的人,變得格外嫵媚嬌軟,凌朝風催了幾次才把她提溜起來,夫妻倆神采奕奕地往宮里來,站在高高的宮門下,等待皇后宣召。 可是一駕馬車,從皇城里直奔而來,在宮門前停下,簾子挑起,露出皇后玉容,似煙微微笑:“小晚,上車吧?!?/br> 小晚愣了愣,拉住了身邊的相公,皇后淺笑,吩咐宮人們:“為凌掌柜備馬?!?/br> 正文 272 荷塘生機 馬車一路奔出皇城,皇后淡定從容,小晚不敢啃聲,悄悄向窗外張望,她家相公正從容大方地和隨行侍衛交談,抬頭看見她,便是微微一笑。 小晚轉過身,恰與皇后對上了目光,她忍不住輕聲問:“娘娘,我們要去哪里?” “去平山?!被屎笮Φ?,“我想去那里散散心,離京城不遠,很快就到了?!?/br> 平山在哪里?小晚呆呆的,半天才明白過來,問道:“娘娘要帶我一起去?” 似煙問:“你不想去嗎?” 她答不上來,但皇后要她做的事,她不敢不做。再者,相公此次能全身而退,帝后干預自然是少不了的,她還不知道該如何感謝皇后。 “愿意的,只是……”小晚坦率地說,“出來這么多天,心里惦記著相公的事,就沒怎么想孩子,但現在相公的事了結了,就滿心都惦記家里的孩子?!?/br> “我也惦記,臨出門前還想著,要不要帶上小公主?!彼茻煹?,“可就這一回吧,讓我放下一切,出去走走?!?/br> “娘娘是為了那些事煩心嗎?”小晚問。 信是她自己寫的,她當然知道皇后的煩惱,好好一件事變成這樣,換做誰也無法接受,現在那些失去女兒的人家,都把怨氣撒在皇后身上,若非她多此一舉,各家的女兒都還好好地在家里。 “皇上在得到消息后,立刻就派人去查,能查清的各地丟失的女孩兒,竟然有二十幾個?!被屎竽抗獗?,眉宇間凝聚著怒氣,但很快就松弛下來,變成了沉甸甸的失落。 “小晚,是我的錯對不對?”皇后問。 “是那些當官的錯,娘娘,我們白沙縣的女學雖然也快辦不下去,可也不過是各家把女孩兒領回去?!毙⊥硪嗍羌拥卣f,“因為縣太爺管得緊,因為縣太爺沒有和壞人勾結,所以老百姓不讓女孩兒念書,和孩子們丟了,根本是兩回事?!?/br> 似煙怔怔地看著她,小晚生氣地說:“娘娘,該請皇上把那些不做正經事的貪官污吏先抓起來,是他們不做正經事,才叫壞人能對學堂下手?!?/br> 似煙含笑:“皇上已經在辦了,抓壞人查壞人,并不難,但這次的事釀成的悲劇已無法挽回,縱然你說是兩回事,我終究責無旁貸?!?/br> 小晚記得相公說過,會有大臣要逼皇帝廢后,他們是決不允許一個女人凌駕在他們之上,對朝政國事指手畫腳。 太上皇后秋氏雖然也十分強勢,但她沒有插手過前朝政務,而在太上皇當政的那幾十年里,那些男人們也早就憋壞了。 如今衛皇后羽翼未豐,膝下無皇子,處處都是弱點,唯一強大的是他的兄長手下握有重兵,可若衛騰飛以重兵壓制,又會有人說他有謀反之心,兵權之于皇權,本就是歷朝歷代矛盾的存在,衛騰飛也不能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