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
這話經宮人之口傳到內宮,彼時皇后正在太皇太后跟前侍奉,太皇太后喝了藥,悄悄地打量孫媳婦。 太皇太后心里是樂意見到兒孫滿堂的,可是從兒子那一代起,她就知道現在的孩子們和她當初不一樣,而她如今行將就木,更不該胡亂插手兒孫的事。 皇后退下后,長壽宮的老嬤嬤便問太皇太后:“您看這事兒,皇上會答應嗎?” 太皇太后笑道:“他當眾宣布不立后宮,如今再立,是要叫天下人看他的笑話嗎?” “可是皇后娘娘,怎么就沒動靜了呢,若是一輩子只有小公主一人……” “大不了做個女皇帝?!碧侍笮Φ?,“你家太上皇那會兒,就尋思著要讓女兒做女皇帝?!?/br> 老嬤嬤笑道:“那天下,可不就亂了?” 太皇太后瞇起雙眼,輕輕嘆:“你們吶,就這么看不起自己啊?!?/br> 似煙離開長壽宮,見宮人們將通往太液池的積雪掃除,她便一路走到湖邊,太液池尚未凍結,依然煙波浩渺,想到今日早朝上的事,她輕輕一嘆,低頭看向自己的肚子,心中難免有些亂,不知該如何排解。 正文 258 不速之客 “娘娘,天冷,您站一會兒便回宮吧,小公主也該找您了?!鄙砗蟮氖膛娀屎笮那椴患?,前來相勸,“就要過年了,您可千萬別染了風寒?!?/br> 似煙頷首,然目光遠眺,望著靜謐的宮闈,問身后的人:“你在宮里已經幾十年了?” 積年的老宮女應道:“是,太上皇開國那會兒,奴婢就在了?!?/br> “昔日太上皇坐享三宮六院時,這皇宮里熱鬧嗎?”似煙問。 “回娘娘的話,奴婢還記得太上皇后初入宮的第二天早晨,這太液池邊站滿了前來覲見皇后的嬪妃,綠衫紅裙鶯鶯燕燕,熱鬧極了?!睂m女如是回答。 似煙想象著昔日的情景,輕聲嘆:“自然是熱鬧的,無論如何,也比現在熱鬧?!?/br> “可也只是看著熱鬧罷了?!睂m女卻道,“皇城那么大,人一散,就什么都沒了,各位娘娘回了宮,便是冷冷清清。如今雖然看著冷清,但您走到哪兒,心里都是熱鬧的,娘娘您說呢?” 似煙看向她,覺得這話,叫她聽得很舒服。 “娘娘,奴婢多嘴說一句,您此刻所擔心的事,終究是您和皇上之間的事,您自己一個人想不管用,您和別人商量也不管用?!崩蠈m女溫柔地說,“娘娘,您看,皇上來了?!?/br> 似煙轉身,見丈夫從遠處緩緩走來,明晃晃的龍袍在這雪地里十分晃眼,大冷天的,他也不穿一件風衣,仗著年輕不怕冷,就這么走在風雪里。 “我知道了?!彼茻熭p輕念了聲,提起裙擺,朝著她的丈夫走去。 轉眼已是臘月末,每天從客棧門前經過的,都是趕著回家過年的人,客棧里的生意漸漸冷清,但家人張燈結彩,貼對聯寫福字,過年的氣氛越來越熱鬧。 凌朝風替小晚去了一趟青嶺村,給岳父送了年貨和銀兩,家里一切安好,只是穆工頭沒忍住,向凌朝風打聽了秦氏的下落。 凌朝風照實告知,但其他的話沒有多嘴,回來和小晚一商量,小晚說:“叫他自己想法子吧,咱們不插手,秦大姐也是會分辨的,她如今做工養活一家人,沒有男人照樣活得好好的?!?/br> 凌朝風淡淡一笑,小晚卻抓著他的胳膊說:“但是我不能沒有相公,沒有相公,我就活不好,也活不了?!?/br> “那你現在活得有多好?”凌朝風擁著小晚,一手輕輕捧著她的面頰。 “每天都笑啊笑,笑得嘴巴都酸了?!毙⊥聿[著眼睛,幾乎將身體的重心全交付在丈夫的臂彎里,微微撅著嘴巴,像是索吻,樂呵著,“可就是忍不住想笑,每天都那么開心?!?/br> 他們在一起經歷過風雨坎坷,并不是每天都快樂,小晚為了自己的失蹤懷著孩子去山里找,為了霈兒的失蹤,偷偷哭得眼淚都干了。但正因為每一次都挺過來,即便才發生不久的痛苦,她也能把那些痛苦忘得干干凈凈。 “晚晚,我也不能沒有你?!绷璩L捧著妻子的臉,深深吻下去。 忽然,房門被沖開,霈兒闖進來,他剛跟著姥爺從鎮上回來,手里拿著七彩風車,跑得快風車才能轉得快,風風火火地上樓來,就是要拿給娘親看。 結果一眼看到爹娘在親嘴,小家伙頓時一臉壞笑,露著手指縫假裝捂起眼睛,小晚雙頰緋紅,輕輕嗔怪了一聲,凌朝風走去將兒子一把扛在肩頭,說不要這個臭孩子,要拿去賣了。 父子倆嬉鬧著要下樓,店門口忽然進來七八個人,其中一人高聲喊著:“有干凈的客房嗎?” 彪叔正好在大堂里,魁梧霸氣的人走上前,把那人嚇得一哆嗦,但似乎橫行霸道慣了,還是撐著幾分底氣,對彪叔說:“我們主子要住店,趕緊收拾一間干凈的客房?!?/br> 從他身后,走出來一位容貌英俊滿身傲氣的男子,將客棧上下打量一番,微微皺著眉頭,似乎并不滿意。 原本臨近除夕,客棧里不接客人,或者說從前過年時也不大會有客人來住店,彪叔打量他們這些人不好對付,本想把客人攆走??闪璩L卻從樓上下來,和氣地說:“客官要幾間房?” 樓上,小晚把玩著風車逗小霏兒笑,霈兒在外頭張望了一下,便回來告訴娘親是什么人來了。 小晚叮囑兒子這幾天要乖乖的,不要去樓下,特別是再也不許跟著陌生人走。 “屁股還疼不疼?”她揉揉兒子的屁股,霈兒扭動了一下,伏在小晚懷里,嬌滴滴地說,“娘,等弟弟meimei長大了,你叫爹爹別再打我屁股了好嗎?” “你知道害臊呀?”小晚輕輕扯開兒子的褲子看了眼,還有一條淤青沒散去,便溫柔地揉了揉,霈兒卻不安分地扭動著說癢。 這回相公真是下狠手將兒子打了一頓,天知道霈兒失蹤的那些日子,他是怎么撐過來的,不怪他動那么大的氣,小晚也覺得該叫兒子好好記住教訓。 她亦每天對兒子念叨一遍,不許他再跟著陌生人走,霈兒聽得不耐煩時,被他爹爹瞪一眼,立刻就老實了。 暖暖的小胖子抱在懷里,小晚還是有些恍惚和后怕,倘若霈兒真的沒了,她能撐多久,又或者,她會不會漸漸淡忘悲傷,會不會在以后的日子里忘記霈兒。 樓下有人上樓梯的動靜,是客人住店了,小晚抱著霈兒在門前從門縫里看了眼,那位年輕公子樣貌堂堂,滿身綾羅綢緞,很是富貴。 因都是男客,凌朝風親自招待,素素退到了后廚去,小晚便將門反鎖上,要霈兒抄字念書,她照顧孩子,不管樓下的事。 那位公子住在南邊的云蓬,手下的人窩一間北邊的屋子,因床鋪不夠大,彪叔抱了些打地鋪的被褥上來,關門退出來時,聽得里頭的人說:“方才店里的小娘子,你們瞧見了嗎?你們猜,那小娘子是不是這客棧掌柜的小姘頭?!?/br> 彪叔皺眉,聽得這話,就知道來人不善,回到后廚叮囑素素,明日要不別來上工,要不帶著大慶一道來,提防一些總是沒錯的。 張嬸便叫素素別來了,快過年了,她也該回去張羅張羅家里的事。 大堂里,凌朝風站在柜臺后,一陣風吹來,刺骨的寒冷。他便想去關上后門,可是剛走出后門,就見一個衣衫樸素的男子,凍得臉色蒼白,正繞著客棧轉了一圈,像是在打量什么。 “住店,還是吃飯?”凌朝風和氣地笑著。 “多謝您了,我沒有錢?!蹦凶犹孤实卣f,“您這兒很貴吧?!?/br> 凌朝風閱人無數,心中已有掂量,便笑道:“適逢過年,客棧與人為善,客人來住店,愛給多少給多少,只管往里面請?!?/br> 那人眼眸一亮,立刻感激地說:“有沒有柴房之類的,給我住一晚避避風雪就好?!?/br> 凌朝風和氣地說:“客房還有好些空著,你隨我來?!?/br> 他帶著男子進來,關上后門,帶著他一路到了樓上,在北面與那群人隔開兩間房,將另一頭的那間屋子給男子住下。 而他剛踏進去一條腿,就收回來,老實地說:“掌柜的,這屋子這樣體面,我實在是……” 凌朝風笑道:“您看著給錢,先住下,我一會兒就讓人送熱水來?!?/br> 客人進了門,凌朝風轉身,對面的人剛好從云蓬走出來,與凌朝風打了照面,他似乎很驚訝這小地方能有凌朝風這般的人物,便是趾高氣揚地說:“本公子餓了,送些吃得來?!?/br> 凌朝風應下,緩步下樓,可他并沒有去廚房知會彪叔做吃的,而是從后門出來,順著方才那男子的足跡走了一圈,一直繞到了前門來時的路。 他負手站在風里,嘴角扯過清冷的笑,將男子的足跡用雪掩埋,轉身回去了。 正文 259 如珠如玉 這天日落前,凌朝風將飯菜送到三樓,陪著小晚和霈兒一道吃,說起樓下的客人,小晚問:“這個時節出門,是往家趕呢,還是出去閑逛。若是出去閑逛,大過年的怎么不回家呢?!?/br> 凌朝風淡淡道:“也有人過年不樂意在家里呆著,好免去親戚朋友的送往迎來,到外頭圖個清凈逍遙?!?/br> “那倒也是,家里若是親戚多的,的確應付不來?!毙⊥硪幻嬲f著,將排骨上的rou拆給霈兒吃,被丈夫責備,“你叫他自己吃,都這么大了?!?/br> 小晚笑瞇瞇道:“你是吃醋了,那我也給你拆rou吃?” 見霈兒得意洋洋地大口吃rou,凌朝風搖頭:“你就寵著?!?/br> “娘也寵爹爹?!宾瑑赫f,“爹爹睡覺前,娘都用湯婆子給爹爹把被窩焐熱?!?/br> 他便問兒子:“那我們呢?霈兒能為娘親做什么?” 霈兒愣了愣,小晚把剝好的蝦放進兒子的碗里,笑道:“霈兒好好吃飯,娘就開心了?!?/br> 小家伙忙嘚瑟起來:“我好好吃飯?!?/br> 凌朝風伸手在他額頭上輕輕一敲,小晚忙給揉一揉,瞪著相公說:“從今往后,飯桌上不許教孩子,下了飯桌我不管,上了飯桌只許好好吃飯?!?/br> 霈兒也乖,忙對父親說:“爹爹,娘教我的道理,我都記得牢,霈兒很乖?!?/br> 凌朝風問:“娘教你什么?” 霈兒不假思索地回答:“男孩子不能欺負女孩子,我不能欺負丫丫meimei?!?/br> 小晚聽了,驕傲地繼續給兒子剝蝦,本想向丈夫嘚瑟一番,卻見他眼眸稍稍一暗,她輕聲問:“兒子說的這些話,你不高興?” “怎么會,他這樣乖?!绷璩L說著,將一大塊rou夾給兒子道:“要好好記著,長大后更要說到做到?!?/br> 小晚覺得丈夫似乎有心事,飯桌上沒再提,便想著之后再問不遲。 吃過飯,霈兒下去找彪叔玩耍,凌朝風在桌前寫信,小晚抱著霽兒在屋子里轉了一圈又一圈,忽而聽得樓下的笑聲,接著就有人腳步重重地下樓去了。 “這幾個客人,還真吵鬧?!毙⊥碚f,“那位公子瞧著衣冠楚楚,怎么手下的人,都好像市井混混似的?!?/br> 凌朝風不以為然,將書信收好預備明日托人寄出,走來從搖籃里抱起霏兒,夫妻倆一道逗著孩子,說起皇后娘娘敦促各地衙門鄉紳籌建女學的事。 如今由朝廷出資牽頭,鼓勵地方鄉紳富賈捐資,建辦學堂,家家戶戶都可以將適齡的女孩兒送入學堂認字念書,且不用花錢。 白沙縣的女學正在籌備,估摸著來年開春時,就能正式開班,凌霄客棧為此捐了二百兩銀子,縣太爺十分感激。 “那學堂是供窮人家的女孩兒去念書的,皇后娘娘本意或許是希望各地學堂私塾能不分男女一并收學生,但各地民風不同,有些七歲不同席之類的規矩約束?!绷璩L說道,“所以才特地開辦女學,只供女孩子念書?!?/br> 小晚感嘆:“娘娘真好,事事處處都為天下著想?!?/br> 但是凌朝風說:“這件事在我們白沙縣尚好,其他地方并不順利,一則鄉紳富賈不樂意出錢,這自然不能勉強人家,再則就是地方風俗,很多地方,不允許也不鼓勵女孩子識字念書?!?/br> 小晚道:“我聽村里的人說,我娘是認字的,還常常幫人寫信念信,我親娘若是活著,我一定也會念書。不過許氏從前,也不讓文娟念書,說白花錢?!?/br> 凌朝風道:“那些不讓女子念書識字的人,就是怕女人家讀了書懂道理不好馴服,他們不把女人當人看,他們要求女人家,像牲口似的聽話順從?!?/br> 小晚嚴肅了神情:“相公,將來我們的霏兒,一定要和哥哥們一道念書,做個有主見有學識的姑娘,別像我似的什么都不懂?!?/br> 凌朝風欣慰地說:“晚晚,你已經很了不起了?!?/br> 此時,霏兒在爹爹懷里哭了,小晚笑道:“小丫頭,是不是知道將來要和哥哥們一樣念書辛苦,你不樂意了?不樂意也不成,將來不好好念書,娘要打你屁股的?!?/br> 一面說著,便放下兒子,來給女兒喂奶換尿布,凌朝風將替換下的尿布等送到樓下,順便帶著霈兒上樓去睡覺,才剛走上樓,剛才出去的幾個人就回來了,一股刺鼻的香氣撲來,三四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咯咯笑著隨他們站在門前。 同行以為老媽子,倒是謹慎,向著凌朝風福了福:“凌掌柜,這幾位爺買了姑娘們的鐘,要在這里過夜,我們知道凌霄客棧規矩大,您若是不答應,還請您和這幾位爺說道說道,我們開門做生意的,可不能得罪客人?!?/br> 云蓬房里,那個面貌楚楚的男人走出來,皺著眉頭將樓下的女人打量,指著其中一個黃衫女子,勾了勾手指頭。 這些姑娘見過無數男人,自然知道樓上的人要她做什么,她扭著柳條兒似的腰肢就往門里走,抬頭一見凌朝風的雙眸,卻是唬住了。 霈兒已經往樓上去,小晚聽得動靜出來張望,剛好接兒子,卻是因此,叫二樓的男人看見了三樓的美人。 若說白日里見的素素,是清秀可人的村婦,此刻見到小晚,男子已是看直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