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正文 147 懼怕和敬畏 是日夜里,凌朝風來見小晚時,她已經在屋子里縫了大半天的帽子,雖然做得不夠精致,也算像模像樣。 凌朝風本是不懼嚴寒,可為了哄小晚高興,還是戴上了。 他們互相依偎,說了會兒貼心的話,待小晚睡著,他才離開。 彼時凌朝風已經不記得自己腦袋上戴了一頂帽子,飛身回到宣政殿上,進入石像時,帽子才掉在外面,他便施法將帽子與自己融為一體,沒多想什么。 卻不知,他從小晚的屋子離開時,被院子里一個起夜的宮女看見。 宮女自然是看不見凌朝風,可是她看見一頂帽子,從穆小晚的屋子里飛出去,一直飛到夜空里。 那宮女嚇得不輕,可又怕自己是睡迷糊眼花了,之后幾日總是戰戰兢兢,領她們的嬤嬤看不慣,問了幾次怎么回事,她才說了出來。 這件事,沒有被大張旗鼓的宣揚,畢竟小晚身份特殊,但嬤嬤還是報了上去,便有這一日,內侍總管來告訴皇帝,有人看見一頂帽子從小晚的屋子里飛出去。 項潤狐疑地看著他:“幾個人看見的,能當真?” 總管亦道:“奴才也覺得不可信,但是嬤嬤說那姑娘平日里老實本分,從不會撒謊,她與小晚也沒有過節,犯不著誣陷小晚?!?/br> “朕知道了?!表棟櫭嫔腺|問,心里其實已信了四五分,他吩咐,“娘娘那里,朕來告訴她,你們不要多嘴?!?/br> 內侍總管退下后,項潤獨自想了很久。 猶記得年初鬧得很兇,說小晚是妖孽的事,白沙縣如今不知有沒有恢復往日的繁華安寧,被焚毀的房屋不知是否已修復如初。 當時讓皇帝最震撼的是,有很多人看見洪水中凌霄客棧毫發未損,再后來,便是一場大火后,客棧上下,沒有半分焦灼痕跡。 這一切,皇帝都知道,雖然都不是他要殺凌朝風的理由,可時至今日,皇帝當初以為造成奇異景象的人是凌朝風,眼下卻覺得,興許就是小晚。 那時候覺得是村民們不敢動凌朝風,才拿柔弱的小晚說是,如今想來,仿佛不無道理。 聽說小晚在涵元殿,正好皇帝要去找皇后商議這些事,便一并過來看一眼,來時小晚正趴在地毯上,逗著小公主往前爬,見皇帝駕到,便順勢跪伏行禮。 “免禮?!表棟櫟?,“正好你在,朕與皇后要說些話,你抱著公主去暖閣待一會兒,別叫她纏著皇后?!?/br> 小晚得令,小心翼翼將公主抱起來,從皇帝眼前匆匆走過。 項潤看在眼里,凌朝風出事后,他第一次再見小晚是端午節。那時候一身素衣的小娘子,在花團錦簇的貴族夫人之間,特別顯眼,縱然她待人接物十分禮貌妥帖,可滿身透出的悲傷凄涼,用硬扯起的笑容,如何遮蓋得了。 但是此刻,抱著公主從面前走過的人,面頰紅潤氣色極好,最重要的是,她看起來很精神很快活,由心而發的喜悅,像是追隨凌朝風散去的靈魂重新回到了她的身體,真真兒地活過來了。 “皇上看什么?”見皇帝順著小晚的方向出神,似煙上前來,摸了摸皇帝的手,嗔道,“下雪了,皇上過來也不知道披一件氅衣,跟著您的宮人,太不仔細了?!?/br> “似煙?!表棟檯s是一臉嚴肅,“朕有些話要對你說?!?/br> 然而,不論皇帝說的話有多小聲,凌朝風不想聽的他不會聽,他想聽的,皇帝就是再小心謹慎,也逃不過他的耳朵。 自然那些宮女嬤嬤的對話,凌朝風比皇帝知道的更早,果然他和小晚這樣廝守是不能長久,就算天上不來找麻煩,地上的人也會害怕。 興許下一次,就有人偷偷在門外看,到時候看見小晚一個人在屋子里自言自語,甚至因為看不見自己而以為小晚可以騰空躺在床上。 凌朝風很矛盾,若是告訴小晚,她一定會緊張害怕,可她并沒有做任何傷害別人的事。 眼看著與自己重逢后,一天比一天精神的人,凌朝風實在舍不得再讓她痛苦。 小晚的要求和心愿已經低微得不能再低,她甚至愿意和一尊石像守一輩子,偏偏天上地下的人,都容不得她。 隔天,恰好是小晚出宮的日子,她一早來向皇后告辭,似煙神情復雜地看著她,只道了一聲:“早去早回,我和公主如今可都離不開你?!?/br> 小晚笑瞇瞇地走了,完全不知旁人對她的猜忌和提防。 然而她一離宮,便有人去搜她住的屋子,凌朝風看得清清楚楚,好在他已經事先把那些小晚為自己準備的各種東西拿走了。 若不然,在宮女屋子里找到男人用的東西,小晚身份特殊固然還有得解釋,但其他宮女若發生這樣的事,是大罪。反過來說,真要把這罪過安在小晚身上,也不是不可以。 凌朝風能理解,凡人對于鬼神的懼怕和敬畏,但帝后若是想將小晚驅逐,可以有無數種理由。 他們若是害怕,也希望他們能堂堂正正地把小晚趕出去,千萬不要傷害她,不要讓她背負莫須有的罪名。 小晚對此渾然不覺,已經高高興興地回到二山的宅邸。 今日,恰是畢老夫人大壽,老太太早就派人來請二山,雖然他在宣政殿上當著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否認自己是畢家的子孫,可老太太心里認定了他就是行業,不管別人說什么,她不在乎。 二山本不想去,但在朝中遇見畢振業,他說祖母很期盼今年的壽辰,終于三個孫子孫女都能在身邊,聽了些這樣的話,二山便不忍心了。 當初自己失蹤時,據說祖母大病一場,險些離世,用她自己的話來說,沒找到孫子前不能死,所以挺過來了。而今聽來,對于以為自己被拋棄的二山,便是很大的安慰。 小晚到家不久,二山下朝歸來,換了禮服,要和連憶一道帶著禮物要去畢府拜壽。 “你如今不能隨便離開京城,那就派人去把孟夫人接來,我讓嬸子和叔他們都來,趕緊把婚事辦了,你叫連憶這樣不明不白地跟著你,算怎么回事呢?!毙⊥韼е鴥鹤铀退麄兊介T前,嗔笑道,“我們霈兒,都不知道該喊姨姨還是嬸嬸,是吧?” 霈兒附和著點頭,奶聲奶氣地說:“二叔,我可糊涂了?!?/br> 見母子倆這樣好,特別是小晚紅光滿面的,二山很是放心,答應她一定盡早把婚事辦了,便帶著連憶出發了。 畢府里,老夫人派了親信的嬤嬤等在宅門外,就是不愿孫子被兒媳婦的人刁難,她們很熱情地把二山和連憶迎進門,內院大屋里,老夫人坐在上首,早就等不及見他們了。 婢女們擺下喜慶的紅蒲團,一雙年輕人徐徐拜倒,祝賀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老夫人熱淚盈眶,說她沒想到還能活到這一天。 命人將孩子們攙扶起來,便把連憶召到跟前,問了她一些家里的事,知道是知府千金,便更滿意了。 今日非大壽,沒有邀請太多賓客,只一些親近的族人在一起吃飯,他們為了哄老太太高興,都說行業長得像已故的祖父,更是勾得祖母淚水漣漣。 畢夫人在賓客間迎合,見凌出受眾人追捧,受老夫人寵愛,心里不是滋味。 當聽得老夫人說,要拿出體己給孩子們辦婚事,要禮遇孟連憶的家人,她看了眼自己的振業,都二十二歲了,這家子人,就沒人惦記給她的兒子成個家嗎? 而今日,另有一件事,叫人瞠目結舌。 壽宴上,畢丞相一臉低沉地說,他念母親年邁,從前無暇照應,如今振業入朝為官,能為畢府撐起門楣,他決心今年送給母親的賀禮,便是辭官回家,從此在母親跟前盡孝。 他說完,膳廳里一片靜默,坐了好幾桌的人,沒人敢出聲。 老夫人身邊是一雙孫兒,畢振業和寒汐已經站起來了,二山本來很猶豫,可是連憶站起來了,他不得不也跟著站起來。 畢丞相向母親磕頭道:“娘,兒子從今往后,會盡心伺候您,盼著您長命百歲,讓兒子能盡到心意?!?/br> 在座的晚輩都站了起來,幾位長輩尷尬地出聲夸贊了幾句,老夫人見這情形,心知兒子是被皇帝拋棄了,為他難過,可也覺得沒什么不好,難道真的讓皇帝為了十幾年前的事,來和這個家過不去? “我知道,我知道,兒子,你年紀也不小了,自己也要保重。我還圖什么,不就是盼著你們都好?!崩戏蛉苏f著,親自將兒子攙扶起來,而畢丞相行禮后,便要退出壽宴,去宮里向皇帝請辭。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皇帝的安排,給了畢丞相一個臺階下,當日殿試時,毫不顧忌地拿畢府的陳年舊事來當考題,畢丞相的氣數就已經盡了。 他離開后,壽宴才稍稍緩和了氣氛,眾人為了哄老太太高興,便夸贊二山和連憶,越發將振業和寒汐冷落在邊上。 畢夫人深受打擊,恨得咬牙切齒,手里緊緊握了拳頭,她忽然起身,對身邊的婢女說:“我去廚房,給母親做一道湯?!?/br> 正文 148 心魔 有在座賓客聽見這句話,自然要夸贊畢夫人孝順,畢老夫人這才勉強提了提兒媳婦,說她最是溫柔體貼的人。 畢夫人一臉尷尬的笑容,不冷不熱地附和著,終究是走了。 可她來到廚房,卻是見什么都不順眼,砸了碗筷摔了食材,將廚房里的人嚇得不輕。 有人偷偷把話傳過來,下人們不敢驚動老太太,傳到畢振業耳朵里,他便借口離席,趕到了廚房。 母親正坐在廚房門檻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神形狼狽,臉色蒼白。 她這一年來身體一直都不大好,比起舊年足足瘦了一圈,瘦得下巴細細尖尖面頰凹陷,完全失去了昔日的高貴美麗。 “娘?!碑呎駱I走到母親身邊,關心地問,“您怎么了?” “沒事,你來做什么?!碑叿蛉朔磫?,“你還不快去祖母跟前待著,不然她越發要把你忘記了,她眼里只有那野種孫子,沒有你和寒汐了?!?/br> “娘,我送你回房?!碑呎駱I說著,一把將母親抱了起來。 畢夫人彷徨驚訝地看著兒子,二十多年了,她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兒子早就長大了。 “行業難得才來家一趟,奶奶一年也見不到他機會,何況走散了十幾年?!碑呎駱I好性情地說,“奶奶對我和寒汐,也是無微不至的?!?/br> “可你奶奶,一輩子也看不起娘……”畢夫人含淚,輕輕捧著兒子的下巴,“振業,娘對不起你,沒有讓你堂堂正正地做個嫡出的公子,別人一定笑話你吧,笑話娘曾經只是妾?!?/br> “沒有,從來沒有人笑我?!碑呎駱I道,“我一直是丞相府大公子,僅此而已?!?/br> 畢夫人愣了愣,她不信。 “你爹突然要辭官,一定是皇上的意思了?!碑叿蛉死湫?,“這個家的指望,就全在你了。振業,那野種現在和你平起平坐,你一定要越過他,千萬不要等幾年后,被他甩在身后?!?/br> 畢振業笑而不語,抱著母親一路往正院去,將母親交付給下人照顧后,他便要回壽宴上去。 畢夫人卻拉著兒子的手說:“振業,你不要和那野種往來,你不要和他稱兄道弟,既然他自己都否認了,你別陪著你奶奶瘋,畢行業早就死了?!?/br> 畢振業神情淡漠:“既然娘認為行業已經不在人世,為何還要稱呼一個與我家無冤無仇的人為野種?娘,這樣此地無銀三百兩,會被人笑話的?!?/br> 畢夫人驚愕地看著兒子,殿試上的事她知道,連哥哥都來人傳話,叫她沒事別再回家,在旁人眼里,她已然是犯下寵妾滅妻的罪過,不需要證據不需要解釋。 “振業……你也認定,是娘害死了那個女人?”畢夫人顫抖著,眼中一片空洞。 “是嗎?”畢振業問母親。 畢夫人瞪著雙眼,僵硬而神情扭曲地搖著頭,猙獰地笑著:“不是我,不是我……振業,你信不信娘?” 壽宴上,遲遲不見母親和哥哥,寒汐便要去找,老太太說一個個都走了,對客人不禮貌,叫她安心等著。 寒汐活潑,拉起連憶的手說:“都是自己家人,什么不禮貌呀,我帶嫂嫂去逛逛可好?” 連憶不置可否,被熱情的小姑子拉著不好拒絕,見二山朝她點了點頭,便放心跟著寒汐走了。 寒汐一路帶著她往廚房來,卻只見滿地狼藉,娘和哥哥都不在這里。 “出……什么事了?”寒汐尷尬的問,或許不問,也都能猜到了。 “我們要不在這里等一會兒?!边B憶很細心,她們若就這么回去,客人就該問怎么了。(本章免費) 正文 149 天地不容 因為擔心母親,寒汐帶著連憶往正院來,連憶知道自己不宜進畢夫人的屋子,執意等在院門外。 但她進去沒多久,畢振業就出來了,見到連憶,和氣地笑道:“寒汐那丫頭,怎么好把客人丟在門外吹風?!?/br> 他想了想又說:“不,不是客人,你和凌出都是家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