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這樣的結果,連皇帝都沒想到,可就在一瞬間,他想到了,該如何在他們之間,分出狀元和榜眼。 “朕聽說,凌出是畢丞相十幾年前丟失的次子,你與畢振業本是親兄弟?”皇帝此語一出,滿堂嘩然,只有當事的兩個人,還算鎮定。 皇帝的目光將他們一一掃過,便道:“當年朕也只是七八歲的孩童,但朕記得很清楚,是凌出的母親進宮請太上皇后做主,成全了畢振業的母親嫁入丞相府。眾卿可知道,后來畢夫人英年早逝,而就在她去世的當年,畢行業,也就是凌出失蹤了。你們認為,在當年的侍郎府里,發生了什么?” 二山心中一緊,看了眼畢振業,只見他目光低垂,輕輕握著拳頭,似乎已經明白皇帝要做什么了。 誰也沒想到,這一場殿試到最后,竟是翻出了丞相府中寵妾滅妻的丑聞,尷尬的不僅僅是畢振業,凌出亦然。 皇帝卻是云淡風輕地笑道:“自然這一切,只是坊間傳聞,眼下事朕將他們假設為真的,假設畢振業之母,犯下寵妾滅妻,并遺棄嫡子之罪,時至今日,你們兩個人,要如何面對這件事?你們的答案,會決定誰是狀元,誰是榜眼,自然丞相府中到底發生了什么,會有人去查,而今日的決定,不做參考?!?/br> 殿中一片肅靜,站在階下的兩個年輕人,身體繃得筆直,他們寒窗十年,經歷重重考驗,誰會想到最后面臨的,卻是他們的人生最初遇見的事。 凌朝風站在宣政殿上,含笑搖了搖頭,項潤這個皇帝,當真很有意思。之后伴隨他幾十載,再保護他的子子孫孫鎮守山河千年,倒也不算太委屈。 然而不等二山與畢振業回答,凌朝風的心猛地一顫,這絕不是位列仙班的他該有的感覺,他的目光眺向遠方,小晚就在那里。 懸崖之邊,小晚揮灑紙錢,紙片隨風散入山谷,漫天漫地如雪花飛舞,她帶著笑容說:“二山要中狀元了,他一定行的,相公,你能看見嗎?” 霈兒站在邊上,拽著母親的裙子,他內心很不安。 這里是萬丈懸崖,母親若是縱身一躍,他固然能化身去救她,但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她今天死不掉,她明天還會接著求死。 倘若自己是凡胎rou體,雖然救不了娘親,可娘親也不會拋棄他。正因為自己不是,娘才會知道,她丟下自己也不要緊。 “娘……”霈兒輕輕喚了一聲。 “累了嗎?”小晚蹲下來,摸了摸兒子的腦袋,“還是覺得冷?這里風大呢?!?/br> 霈兒咬著唇,大大的眼睛,不安地看著娘親。 “霈兒你看,那里的紅果?!毙⊥砗鋈恢钢h處的一棵樹,對兒子說,“你去摘幾個紅果來,娘和你一道吃?!?/br> “我夠不著?!宾瑑赫f。 “你不是會飛嗎?”小晚拍拍他的屁股,“懶了吧,快去,娘餓了?!?/br> 凌霈一步三回頭,就怕他一轉身,娘就跳下去,可是娘站在那兒好好的,含笑和他揮揮手,催促他快去。 霈兒無奈,如果這是母親的命,他真的無力扭轉,于是把心一橫,去摘紅果了。 看著兒子靈活地爬上樹,小晚欣慰地一笑,而后仰望蒼穹,平靜地說:“相公,我來找你?!?/br> 瘦弱的身體倒下去,一頭栽進萬丈懸崖,霈兒在樹上回眸,母親已經消失了,他立刻幻作金龍飛撲而來,但是一道疾風閃過,比他更迅疾地沖入谷底。 小晚在墜落后,腦中便一片空白,閉上雙眼等待死亡的降臨,等待再睜開眼時,能看見丈夫的英魂,可是身體突然被穩穩地拖住,她不再感覺到自己在往下掉,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溫暖,將她的身體包圍起來,小晚猛地睜開眼,看見了丈夫的面容。 “相公……”小晚淚如雨下,卻又傻笑著問,“我是死了,還是還活著?你是鬼,還是仙?相公,你到底來見我了?!?/br> 凌朝風穩穩落在谷底,但旋即就松開了手,他必須立刻飛回去,即便這樣,只怕也逃不過天眼。 “你要去哪里?”可是小晚緊緊拽住了他,哭著問他,“凌朝風,你到底是死是活,你又要把我丟下嗎?” 凌霈站在懸崖上,透過層層霧氣,看著崖底的光景,突然天上烏云翻騰,電閃雷鳴,層層烏云撥開,天兵天將出現在眼前。 凌霈化作金龍,擋在他們的面前,怒吼著:“你們要做什么?” 崖底,小晚看見了天上的金光,看見了兒子在云間翻騰,她看不見那些來捉拿凌朝風的人,可她感覺到了不安。 “晚晚,我該走了?!绷璩L冷靜地說,“答應我,不許再尋死,答應我!” 正文 142 穆小晚,你也有今天? “我不要你走……”小晚哽咽難言,凌朝風卻無情地掰開了她的手。 天上烏云翻騰,霈兒正在與天兵天將纏斗,龍后飛身而來,將孫兒銜走,眼睜睜看著他們沖下懸崖底,用縛仙鎖捆住兒子,將他拖上天庭。 “朝風,相公……”小晚大聲呼喊,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見,她只看到凌朝風直挺挺地升上天空,瞬間就消失了。 烏云散去,天色重回晴朗清明,霈兒從祖母口中掙脫開,飛回母親身邊。 “霈兒,你看見你爹了嗎,他去哪里……” 小晚話沒說完,突然被什么掐住了脖子舉起來,孱弱的身體被死死地摁在崖壁之上,她不能呼吸,脖子幾乎要被掐斷,只見狂風大作,飛沙走石,霈兒化作金龍,急躁地翻騰著。 小晚的脖子終于被松開,順著崖壁跌落在地上,大口喘息著咳嗽著,再抬頭,霈兒已回來,撲進她懷里,哭著說:“娘不要死,娘不要丟下霈兒?!?/br> 小晚驚恐地看著四周,眼前漸漸顯出人形,氣質高貴的女人不知是從哪里來的,正一步步走向她。 “既然你猜到他非凡人,為什么還要逼他現身?”龍后怒視著小晚,滿身蒸騰著戾氣。 小晚驚愕不已,雖然白發變成了黑發,可她記得清清楚楚,這位就是給她玉指環的白發婆婆。 龍后用兇狠的目光瞪著她:“所有的事,都是因為你,因為你,他被罰千年蹲守皇城,又因為你再次觸犯天條。只要你活著一天,他就不得安生,不如讓我來背負罪孽,早早了結你這一世,去奈何橋前喝一碗孟婆湯,就把什么都忘得干干凈凈了?!?/br> 霈兒攔在母親身前,哀求祖母放過母親。 小晚聽不懂龍后在說什么,心里無端地惱火,她吃力站起來,毫不示弱地瞪著龍后:“那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你們憑什么搶走我的丈夫?” “殺了你,天下就太平了?!饼埡舐冻鰞垂?,已然抬起了手,戾氣聚集在她的掌心。 霈兒見這架勢,便幻作金龍要與祖母對峙,卻是此刻,眾叔伯趕來將母親接走,眼下可不是與一個凡人糾纏的時候,他們要努力為嘲風減輕責罰。 風停了,天地安寧了,小晚并沒有看見霈兒的那些叔伯們,她只知道霈兒喊奶奶的那個人瞬間就消失了,她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難道,那個人,是她的婆婆? “娘,你疼嗎?”霈兒跑來抱著小晚,哭著摸她的脖子,娘的脖子上一圈發紫的印記,真是再差一點點,就要被奶奶掐死了。 “霈兒,你和你爹都是龍,都是神仙嗎?”小晚問道,“你爹是回去做神仙了,所以再也不能和娘在一起了是嗎?” “我不能說?!宾瑑嚎薜?,“要是說了,就不能在凡間給娘做兒子?!?/br> 小晚的心一抽,忙抱住了兒子:“不說了不說了,娘不問你了。霈兒不哭,是娘不好,娘不疼,一點也不疼?!?/br> “娘不要再尋死?!宾瑑赫f。 “不尋死,娘再也不尋思?!毙⊥砜拗饝?,“霈兒乖,娘再也不嚇你了,好不好?!?/br> 母子倆抱著哭了一會兒,雖然小晚還是懵懵的,還是搞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但是霈兒嚇成這樣,她舍不得兒子哭,舍不得。 霈兒幻作金龍,將母親帶回懸崖之上,他們才落地不久,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彪叔騎著馬找到了這里,看到母子倆安然無恙,高大魁梧的男人,竟是落淚了。 “叔……” “晚兒,沒事就好,沒事就好?!?/br> 這一邊,小晚經歷了無比神奇的事,不論如何,她總算見到了凌朝風,而千里之外,畢振業和二山,也將給皇帝一份答卷。 畢振業先于二山回答皇帝,說他愿意放棄一切功名,為母親贖罪,替她接受懲罰。 皇帝看向二山,問:“你呢?” 二山平靜地說:“學生姓凌,學名凌出,黎州府白沙縣人,家中經營客棧。學生不是畢行業,與畢家毫無關系。畢丞相家的家務事,若非立案開審,不該由外人插手?!?/br> 畢振業驚訝地看著二山,座下的大臣竊竊私語,唯有皇帝朗朗一笑:“這就是你的答復?” 二山反問皇帝:“皇上,您方才說,是假設丞相府曾有寵妾滅妻之事?!?/br> 項潤頷首:“不錯,只是假設。但你的身世呢,方才你的答案,是假設,還是真的?” 二山直視著君王:“學生是凌朝風的弟弟,是凌霄客棧的兒子?!?/br> 丞相府中,畢丞相因自己的兒子參加會試和殿試,此番科舉他避嫌沒有參與閱卷,此刻正與家人一起焦急地等待殿試結果。 會試兒子才考了第五名,殿試若再出三甲,他必定要遭同僚嗤笑。 “汐兒,你去看看,怎么還沒消息呢?!崩戏蛉藥е珡膹R里歸來,就是為了等孫子的好消息,而她的孫子不僅是畢振業,還有行業,他們誰考了狀元,她都高興。 寒汐剛起身,家丁就跑回來,一臉糾結地說:“老爺,少爺沒能位列三甲?!?/br> 畢夫人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畢丞相長嘆一聲,惱恨交加,但聽母親著急地問:“那行業呢?” 下人愣了愣,寒汐忙道:“就是凌出?!?/br> 那人忙應道:“也不在三甲之列?!?/br> 畢丞相驚愕地看著他:“當真,凌出不在三甲之列?” 此刻,畢丞相手下的官員急匆匆趕來,要告訴他今日殿試發生的一切,他便著急地帶著他們去了書房。 廳堂里,老夫人輕輕嘆:“不礙事,都是進士了,行業還是會元,害怕沒有前程嗎?汐兒,來攙扶奶奶回房?!?/br> “是啊,畢行業是會元,那家破客棧又和皇家有淵源,他擔心什么呢?!碑叿蛉苏酒饋?,凄厲地笑著,“他是嫡子嫡孫,哪里像我們振業,不過是小妾所生的庶出子,奶奶看不上也不在乎?!?/br> 老夫人冷笑:“這是報應,你怪不得別人,要怪就怪你自己。振業和寒汐是無辜的,別把他們牽扯上去,你覺得振業沒指望了是嗎?我沒這么想,他們兄弟手足情深,他們會互相扶持??墒且磺械暮?,和你不相干,一切的孽,都是由你而來?!?/br> 寒汐不愿祖母和母親發生爭執,她夾在中間實在為難,只能勸說奶奶,趕緊將她送去內院休息,祖孫倆才走到廊下,便聽見母親凄慘的哭聲,她凄厲地問著:“憑什么,憑什么……” 皇城之外,以新科狀元為首,與榜眼探花一行騎馬游街,接受百姓的祝賀。隊伍長長而去,路邊都是夾道歡呼的百姓和三甲的家人,滿城喜氣,熱鬧非凡。 二山獨自走在回客棧的路上,沒有中狀元,旁人不會在追捧他,而畢振業早已被家人接走。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他轉身,便見是兄長。 畢振業笑道:“去喝一杯嗎?我很久很久,沒喝過酒了?!?/br> 二山問:“你酒量行嗎?” 新科三甲的榜單,很快就發布全國,數日后,梁知府就接到了消息。 黎州府這邊已經做好準備,要慶祝他們出了一個狀元,結果凌出沒有中三甲,連探花都不是,知府大人輕輕一嘆,吩咐李捕頭去客棧說一聲。 消息傳到客棧,卻并沒有人失望,眼下小晚和霈兒被找回來了,一家人整整齊齊,待二山忙完了京城的事回來,就一家團聚了。 雖然誰也沒提起什么尋死的事,可素素還是很擔心,非要小晚去白沙村她的家里,陪她住上幾天。 今天因為接待李捕頭,小晚總算回來客棧了,張嬸照舊會給李捕頭塞一些牛rou酒菜什么的,李捕頭今日卻道:“早知道當初,不在你們這里過夜,不和掌柜的喝一場,也許欠著那頓酒,凌掌柜還能活著?!?/br> 他嘆息了一聲,將酒菜放下,與眾人道珍重,策馬離去了。 張嬸看了眼小晚,上前勸她:“別難過,因為朝風人好,所以才會人人都念著他?!?/br> 小晚點頭:“我知道?!?/br> 張嬸抿了抿唇,擔心地說:“晚兒,不論去哪里,都要告訴嬸,我們一家人永遠要在一起?!?/br> 小晚還是點頭:“嬸子,你放心?!?/br> 這日夜里,霈兒在白沙村素素家里睡,小晚獨自躺在床上,其實這幾天,她一遍遍地回想那天發生的事,當時她聽得稀里糊涂,現在,婆婆的那些話變得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