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后院里,彪叔張嬸聽得動靜沖來,見這光景,自然要搶人,可彪叔雖然孔武有力,但一面要顧著小晚,一面要顧著張嬸,那些人拿著棍棒揮著火把,實在施展不開。 有人嚷嚷著:“先把妖孽綁了送走?!?/br> 這些魔怔了的村民,分明是凡胎rou體,此刻卻如惡魔一般瘋狂,將小晚綁了往外抬走,那邊彪叔和張嬸被人群死死攔住,小晚被堵上嘴的前一刻喊著:“霈兒,嬸子,去找霈兒……” 白沙鎮衙門前,在神婆與她找來的老道士的安排下,擺下了降妖八卦陣,漫天黃符飛舞,木柴高高堆起,他們從城隍廟的香爐里請來了火焰,等下就要用這火,將穆小晚燒死。 縣太爺目光渙散地看著這一切,不知是他中了邪,還是這鎮上所有人都中了邪,此時此刻,所有人都認定,只要把穆小晚燒死了,白沙鎮又能恢復往日的安寧,再也不會有暴雨雪災。 “來了來了……”有人高喊起來,眾人循聲望去,但見幾架馬車飛速朝這里奔來。 很快,被捆綁的穆小晚出現在人們眼前,她被扔在了地上,縣太爺高高在上,說著:“妖孽,今日本老爺要為百姓除害,將你這女妖活活燒死?!?/br> 便有人來動手,將小晚綁在木柴堆上,四周的人舉著火把,虎視眈眈,火焰將他們的眼睛燒得猩紅,將這里圍觀的百姓的眼睛,都映出可怖的血色。 人群里,岳懷音露出臉孔,沖著木柴堆上的人陰冷地笑,口中癡癡地念“:穆小晚,你死了,我會好好為你照顧凌朝風?!?/br> 可是小晚看見她,漠然地將目光移開了,她根本不愿為了這樣的人動半分心神。 若死,是她的命,若不死,相公一定會來救她,小晚無所畏懼。 神婆道士開始做法,見小晚大義凜然,他們倒有幾分怯意。 神神鬼鬼的事他們是最清楚的,奈何縣太爺下令,奈何有大筆的銀子賺,不過是燒死一個鄉下丫頭,很快人們就會把這一切都忘記的。 “燒!”縣太爺一聲令下,百姓們激動起來,一聲聲喊著,“燒、燒、燒……” “不能燒啊,不能燒!”人群外頭,白發蒼蒼的老頭兒大聲喊著,是與凌霄客棧相熟的大夫,在另一處,也有相公相識的朋友為小晚喊冤。 可他們勢單力薄,他們擋不住瘋魔的百姓,熊熊烈火將木柴堆引燃,小晚感覺到灼熱的空氣炙烤她的肌膚,煙霧灰塵,讓她無法呼吸。 忽然,天的那一頭金光閃耀,雖然這里的人都沒看見,可是小晚看見了。 緊跟著,馬兒嘶鳴的聲音沖破夜空,沖破百姓的嘈雜,一瞬間,天地間安寧了。 只聽得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黑暗中,殺氣升騰。 正文 116 像天神,也是魔鬼 尚未看清來者面容,小晚便斷定是凌朝風來救她,那金光璀璨中,只見一條金龍騰云駕霧,伴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 但白沙縣的百姓們,只盯著黑暗中的馬蹄聲,對于天邊的金光,渾然不覺。 在這生死時刻,小晚想的卻是,他們看不見金光,看不見霈兒,那必定都看不見霈兒頭上的犄角,將來他不再一夜百日地長大時,就能正常地生活在人世了。 但眼下,可不是她表白慈母心的時候,大火越燒越烈,火花燎在裙擺上,很快成片地燒起來,肌膚在烈火中被吞噬,濃煙嗆入口鼻,劇痛之下,小晚漸漸連眼睛也睜不開了。 忽聽得人群里傳來慘叫驚呼,一匹白馬踏過他們的肩頭,從白馬身上跳下熟悉的身影,徑直躍入火堆。 小晚依稀看見凌朝風揮舞長劍,猶如成親那日在樓上見到的光景,那天她以為相公要殺人,可人家只是剁掉鏢師潰爛的腳趾頭救他性命,今天,他要來救自己了。 “相公……”小晚忘記了劇痛,忘記了嗆入口鼻的濃煙,她知道,有凌朝風在,她什么都不用怕。 凌朝風飛身而下,一手托著小晚的腰肢,一手握著寒氣逼人的長劍,此刻,仿佛連火堆上的火焰都失去了駭人的氣勢,一切一切,只能看得見男人身上升騰的殺氣。 這一刻,縣太爺才像是清醒了,慌慌張張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見凌朝風向他走了一步,就大聲呵斥:“你給我站住,你想做什么?” 凌朝風劍指昏官,怒喝道:“殺妻之恨,取你項上人頭?!?/br> 縣太爺頓時腿軟,可見底下那么多百姓在,又見懷音的面容在人群中閃現,想起她說,凌朝風再厲害,也抵不住人多勢眾。 一時壯了膽子,大聲道:“她不是你的妻子,她是個妖孽,她害得白沙縣災禍連連,凌朝風,你不要被妖精迷惑,快快清醒,與本官一同誅殺妖孽?!?/br> 縣太爺大聲對百姓們嚷嚷:“殺了妖孽,便能還大家太平安寧的日子,白沙縣再也不會有暴雪水災……” 老百姓們先是被凌朝風震住了,可是回想臘月里的暴雪和洪水,頓時又來了精神,一個兩個開始喊“燒死她!”,漸漸的成群的人們大聲喊著“燒死她!”,甚至有人撿起地上的石塊木枝往夫妻二人身上人,一邊喊著讓他們滾出去。 “燒死她!燒死她” “滾出去!” “滾出白沙鎮……” 謾罵驅逐此起彼伏,一張張臉被火光映出最丑陋的模樣,這就是凌朝風善待的村民,這就是他守護了十幾年的地方。 忽然手中一沉,小晚已經沒有力氣自己站著,幾乎全靠在他懷里。 原本白嫩嬌美的臉蛋,被煙火熏得烏黑,而裙下燒得支零破碎,白皙的腿露在外頭,小腿上的肌膚已經看不見,血紅血紅的rou也被燒成了炭色…… “燒死她……燒死她……” 噪雜的謾罵,如魔咒一般,驅使著心底最深的怒與惡,凌朝風銳利的目光最后將他們掃一眼,便將長劍插入火堆中,他奮力一挑,火堆散開,帶著火焰的柴火朝四處飛舞,落在周遭房屋的屋頂上,落進院子里。 眾人先是怔住,眼看著有房子燒起來,這才明白發生了什么,紛紛散開趕回各自的家要去滅火。 凌朝風將火堆上的柴火悉數挑開,全部散入周圍的房屋,而這火苗是他們從城隍廟香爐里請來的,想要滅,就難了。 慘叫聲中,火勢迅速蔓延,從衙門周圍的房屋向遠處蔓延,用不了多久,整個白沙縣會陷入火海之中。 衙門前的人群幾乎都散開了,遠處傳來的叫喊凌朝風充耳不聞,她一手托著小晚,一手緊握長劍,步步緊逼,把縣太爺逼入墻角。 衙門里的捕快差役都趕回各自的家去救活救孩子,誰會在此刻保護這個昏官,縣太爺眼看著自己要被一劍封喉,忽然見孤零零站在那一頭的岳懷音,她正驚恐地看著這一切,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不是我,大俠好漢,凌掌柜……”縣太爺語無倫次,“不是我要殺你的老婆,是岳懷音,是那個女人慫恿我的?!?/br> 凌朝風卻毫不猶豫,一劍刺下來,但他并沒有殺這昏官,只是刺傷了他的肩膀,但是這膽小如鼠的混賬,被他自己嚇暈了,眼睛一閉,昏死過去。 這把劍臟了,凌朝風不要了,將長劍扔在地上,雙手捧起小晚。 百姓們幾乎都散了,于是岳懷音站在那里就特別突兀,神婆和老道士嚇得屁滾尿流,卻在逃跑時對岳懷音說:“銀子我們不要了,你再也別來找我們?!?/br> 岳懷音震驚地看著他們,再看凌朝風,他目光如炬,比方才的火堆,比身后的火海還要可怕,可他卻完全無視自己的存在,抱著穆小晚徑直從邊上走過。 “她是妖孽??!”岳懷音突然像瘋了似的,凄厲地開口喊叫,“凌朝風,我哪里不如她,我哪里不如她……” 甚至撲上來,抓著凌朝風的手臂:“你看我一眼,哪怕你看我一眼?!?/br> 忽然,大手直接掐住了岳懷音的脖子,將她瘦弱的身子直接舉了起來。 纖細的脖子幾乎要被捏碎,她蹬著腿,本能地拍打著凌朝風的手臂,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放、開我……” 可是很快,她就沒聲,沒力氣,再也不能掙扎,再也不能糾纏,再也不能暗中下手迫害客棧和小晚。 岳懷音的脖子被捏斷了,當凌朝風松開手,女人的身體癱軟地墜落在地上,任憑四周慘叫聲此起彼伏,她再也不會醒了。 凌朝風捧著小晚,穿過火海,像天神,也是魔鬼。 四周充斥著哭聲喊聲,他充耳不聞,可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嬰兒啼哭,猛地鉆入了小晚的心,昏迷的她恍然醒轉,便看見一片火海。 “霈兒……霈兒……”小晚望著盤旋在天上的金龍,朝兒子伸出了手。 母子連心,金龍仰天長嘯,騰云駕霧在天空盤了一圈后,張開大口,吐出漂泊大雨。 暴雨如注中,大火漸漸熄滅,滾滾濃煙里,哭聲喊聲一片,凄慘無比。 小晚沒有力氣說更多的話,又一次陷入黑暗里,她只知道,丈夫正抱著他,相公的懷里,便是天下最安寧的所在。 客棧里,方才百姓散去后,彪叔和張嬸互相松了綁,彪叔便拿著殺豬刀,要去救小晚,可是黑漆漆的地窖里突然亮起耀眼的金光,凌朝風從地窖里跑了出來,徑直到馬廄跳上馬,奔騰而去。 此刻,彪叔和張嬸提著燈籠站在路邊,方才他們看見白沙鎮的方向火光沖天,但霈兒盤在天上,沒多久,便降下暴雨,將火焰熄滅了。 他們等了又等,凌朝風終于騎馬帶著小晚回來,跳下馬車,便抱著人沖入客棧。 “嬸子,拿燙傷藥,拿冰水,拿剪刀……” 凌朝風疊聲吩咐,把小晚放下后,便撕開她的衣裳,小晚的一雙腿,自膝蓋以下,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白骨外露,昏迷的人,連痛都感覺不到了。 “晚晚,你醒醒,晚晚……”凌朝風拍打著小晚的面頰,他害怕妻子在昏迷中離開人世。 小晚的意識漸漸回來,可是意識一出現,劇痛就吞噬她的生命,她覺得自己,真的快死了。 “相公,對不起……”小晚吃力地說出這幾個字,但又努力地笑起來,沒有眼淚沒有恐懼,仿佛也沒有悲傷。 “相公,這輩子……能遇見你,什么都值了?!?/br> “晚晚……” “相公,下輩子,你一定記得來找我……” “晚晚!”凌朝風怒吼,眼眸猩紅,“你不能死,穆小晚,你給我醒過來?!?/br> “爹,你讓開些?!焙鋈?,霈兒不知從哪里鉆出來,用力推搡他爹,爬到床上,跪在母親的身邊。 長長睫毛開合,大眼睛努力地擠著,瞥一眼昏迷的母親,突然悲從中來,淚如雨下。 淚水一滴一滴落在母親的身上,她被燒爛的傷口漸漸愈合,被熏黑的臉龐恢復如雪肌膚,小晚的眼珠子微微一轉,一口氣緩過來,她睜開了眼。 “晚晚?”凌朝風托起妻子的身體,他已經無暇去驚訝兒子的神奇,看到小晚再次蘇醒,大聲喊著,“不許再睡了,穆小晚,你醒過來?!?/br> 小晚怔怔地看著她,令人恐懼的疼痛消失了,胸前無法呼吸的艱難也消失了,身體變得輕盈,好像沒有受任何傷害。 丈夫眼中滿是淚水,甚至滑落下來,小晚伸手輕輕撫開,憨憨地一笑:“啊呀,你哭了呀?” “娘……”霈兒朝她身上爬來,奶聲奶氣地喊著,“娘,我餓了,我餓了?!?/br> 小家伙不由分說地扯開母親的衣襟要吃奶,凌朝風卻急了,一巴掌拍在兒子屁股上,把他推開:“你娘哪里來的力氣喂你,混賬東西?!?/br> 霈兒癟著嘴,眼淚在眼睛中打轉,剛才使勁兒才憋出的眼淚,這會兒要如泉涌了。 “他餓了呀,你打他做什么?!毙⊥砜尚奶蹓牧?,忙敞開衣襟,將寶貝兒子擁入懷中,愛憐地親吻著他的面頰,“霈兒乖乖的,霈兒不怕爹爹,有娘在,你飽飽地吃,娘舍不得你餓肚子?!?/br> 看著嬌兒在母親懷里吃奶,凌朝風才意識到,其實兒子還很小很小,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他已經不想再去追究,哪怕燒光了白沙鎮,燒死所有人,他也不會后悔。 要緊的是,小晚毫發無損,小晚沒事。 “相公,等霈兒吃飽了,我們走吧?!毙⊥碚f,“我再也不想留在這里?!?/br> 凌朝風頷首:“我們馬上走?!?/br> 此時此刻,白沙鎮上,大火之后暴雨,雨停之后一片狼藉,哭聲喊聲依舊不停,縱然大雨澆滅了火海,可還是有很多人在大火中喪命。 衙門前,縣太爺醒來,才發現自己只是肩上受傷,固然劇痛,但不損性命。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月色下看見遠處躺著熟悉的身影,他顫巍巍地走來,地上的人已經被雨水澆頭,沒有半點生息。 “懷音?岳懷音?”縣太爺踢了踢地上的人,心中升起一股恐懼,他戰栗著蹲下來,伸手摸了摸女人的鼻息,死了。 “死了?”縣太爺跌坐在地上,再朝四周看了眼,原本富庶安寧的小鎮,斷壁殘垣支零破碎,空氣里彌散著焦灼的氣息,耳邊充斥著凄慘的哭聲…… “老天啊……”縣太爺一聲慘叫,再次昏死過去。 天漸漸亮了,四周村落的人趕來,只見白沙鎮被毀得面目全非,鎮上的人目光如死地收拾著殘局,用草席裹起被燒死的人,連棺木也無處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