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她雖然知道爹爹不會隨便把話去對繼母說,但兩個小的在邊上,他們早就會傳話了,小晚終究不想和家里有任何瓜葛,也沒想過等孩子生下來,要請他們來看看。 晌午前,父親便要走了,留飯他也不吃,小晚沒有強求,給弟弟meimei包了些點心,沒塞銀子。 他們走后,小晚吃力地坐下說:“也不知是不是她慫恿我爹來的,這么冷的天,走這么遠的路,真是的?!?/br> 素素勸道:“興許是伯父惦記著你呢,別總把事往壞處想,我聽張嬸說去年那女人來,你們鬧得很兇,至少今年沒有不歡而散吧,明年就更好啦?!?/br> 小晚剛想高興地說會兒話,肚子里一陣翻騰,孩子一腳頂得她差點背過氣去。眾人忙把她攙扶回了三樓,躺下后便見肚皮上起起伏伏,那小家伙在里頭鬧海。 “這要是個兒子也罷了,若是個姑娘,要做巾幗英雄么?!睆垕饸g喜地笑著,“在肚子里就這么精神,小乖乖,你悠著點,別把你娘的肚皮撐破了?!?/br> 小晚好久才緩過勁來,凌朝風心疼得眉頭都糾在一起了,進門這么久了,真沒見他能為了什么事日也不安,動不動就把臉繃起來。 “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樣了,娘娘要是知道我也待產,一定很開心?!毙⊥碚f著,問相公,“謝謝會知道嗎?” 凌朝風道:“皇上與我們的書信往來,是單向的,我不能僭越,所以無法把我們的消息傳遞到宮里,除非皇上自己想知道,也許娘娘已經知道了,也許還不知道?!?/br> 小晚道:“不知娘娘喜歡小公主還是小皇子,不知道我們的孩子,將來有沒有機會再見到皇上和娘娘?!?/br> 凌朝風道:“那可是九五之尊?!?/br> 小晚也感慨:“我這樣的小人,竟然能見到皇上,現在想想,我還是會腿肚子打哆嗦呢?!?/br> 凌朝風哄著她歇一歇,小晚窩在他暖暖的懷里,很快就睡著了。 然而她依舊多夢,縱然張嬸安撫她,說她是要做胎夢,可夢里還是很辛苦的。 不過,偶爾夢見安寧美好的光景,醒來時心里總是美滋滋的。 這天的午覺,不知是否睡前與相公談論了皇后,夢里,便出現了大腹便便的美人,小晚沒見過娘娘懷孕的模樣,必定是她自己臆想的了。 她們一起坐在煙波浩渺的大湖邊上吃綠豆糕,各自挺著高高的肚子,宮人們送來魚食,她們便將魚食撒入湖中。 忽然,湖面波濤翻騰、漩渦如風,但見一尾金龍沖出水面,張牙舞爪地朝她們撲來。 “娘娘……” “小晚……” 小晚猛地驚醒,又是夢。 她的心突突直跳,夢里的金龍那樣栩栩如生,不是集市上舞龍舞獅那般的模樣,而是飛天騰起,無比巨大,金爪鋒利,鱗片炫目,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臥房的門開了,張嬸端著點心進來,見小娘子坐了起來,忙問:“晚兒,不舒服?” 小晚搖了搖頭:“嬸子,我夢見我和皇后娘娘在一起,有一條金龍從水里沖出來,撲向我們?!?/br> “然后呢?” “然后我醒了?!?/br> “看樣子,我們娘娘要生小皇子了?!睆垕鹦χ?,計算日子說,“快的話,娘娘就這個月了,晚兒,你是替皇后娘娘做了胎夢了?!?/br> 正文 105 血濃于水的親情 小晚信以為真,之后見了凌朝風,眉飛色舞地比劃半天,說她夢里如何見到一條飛天巨龍,凌朝風只是含笑看著她,見她有精神見她不難受,便是安心了。 至于夢里的真真假假,他一貫不迷信,小晚高興就好。 但是小晚自從那天的午覺之后,終于不再做亂七八糟的夢,結束了多夢的折磨,一夜比一夜踏實起來。 這一天,是畢振業與meimei相約,讓寒汐來邀請凌出到府中一坐的日子,下了學他故意等到和凌出一起出門,果然見meimei已經等在門外。 寒汐朝他們跑來,披著繡滿白梅的桃紅大氅,在這灰蒙蒙白慘慘的世界里,叫人忍不住就把目光定在她的身上。那領上一圈白狐毛,細膩柔軟,越發襯托面頰的嬌小,她笑靨如花,向二山福了福:“凌公子,有禮?!?/br> 二山欠身,但見兄妹倆都走到了面前,心下便知,又是要請他去畢府喝茶的事。 他現在到處收人追捧巴結,連學里的老師都對他另眼看待,先有皇帝,后有沈將軍,那幾乎便是大齊國的天,旁人如何敢再小看他。 可是,畢府去得嗎?眼前這兩個人,當年一樣的年幼,如今認不出他是必然的,可府里的其他人,就不好說了。 但其實,是否被認出來并不重要,只要他矢口否認,誰也不能勉強他變回畢行業,只要他堅持自己不記得當年的事,就算親爹把他認出來也沒用。 相見,是早晚的事,或許讓某些人早些開始痛苦彷徨,也是好的。 寒汐天真無邪地笑道:“凌公子,我哥哥想請你到家中喝杯茶,他這個人面子薄,你上兩回不來,他可就不好意思再開口了。今天我特地來,就是想幫他邀請你,我們家有上好的茶,還有我親自做的點心。凌公子,請您大駕光臨?!?/br> “不敢當,畢公子多次相邀,我若再拂逆面子,實在是失禮。小姐,今日諸多打擾,還請包涵?!倍奖闶谴饝?。 寒汐眼眸一亮,沖著哥哥得意洋洋,畢振業也是舒了口氣。 待二山上了馬車,便送meimei去后面的馬車,攙扶她上車時說:“我還以為你多本事,結果還是把我推出去?” 寒汐笑道:“我才不要撒謊,撒謊多沒意思,本就是哥哥的朋友,難道我請他不成?奶奶要是知道我隨便與外頭的公子哥兒往來,還不打死我?” 畢振業寵愛地說:“下回奶奶再為難你,哥哥幫你?!?/br> 后面傳來笑聲,他們兄妹情深,十分親昵,這是誰都能感覺到的??啥讲⒉涣w慕,上天垂憐,讓他在凌霄客棧落腳,這十幾年來,他過得一點也不孤獨。 畢振業上車來,說他還是為凌出準備了小院,可以供他食宿,必定比外面的客棧民宅要清凈安寧,對學業能有所助益。他若覺得白吃白住不好意思,也可以給食宿的銀兩,這都是好商量的。 “要緊的是,家父愛才,時常盼著我,與有識之士交往?!碑呎駱I絮絮說完,和氣地道,“今日你去看一看,若是樂意,我立刻打發下人跟你去取東西?!?/br> 二山笑著謝過,沒有正面回答,不多久,馬車進入了靜謐的街道,這里比鄰的都是高官貴族,光景一如十幾年前,沒有太大的變化。 在京城做官,遠不如地方自在,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想要把家門往前挪一寸,都是不行的。 是以畢府還是從前的模樣,只有庭院里的花草山石略有不同,自然屋子里的陳設也變得更華麗了一些。 “父親尚未歸來,母親與祖母在佛堂禮佛,我們先去我的書房,一會兒再見他們?!碑呎駱I待下人來通報后,就和meimei一起,將二山帶去了書房。 這書房,二山認得,他五歲就和六歲的畢振業一起念書,那時候兩張桌子面對面擺著,他們都是頑皮的孩童,互相把書上的紙扯下來揉成團扔來扔去。 一次,被父親撞見,把他們倆拖到院子里一頓打,母親沖來阻攔,卻被父親責問,為什么不好好教孩子。 可是二山的記憶里,從沒見過父親對那個女人,臉紅過大聲過,不知從幾時起,母親就成了他嫌惡的人。 “你們坐著,我先回房去,等下奶奶見我在這里妨礙你們念書,就該念我了,她叫我繡的手帕,我還沒繡好呢?!焙蚨角飞硇卸Y,“凌公子,您請用茶,我先告退了?!?/br> 二山起身相送,畢振業則拿來一篇文章說:“這是你前日的文章,我謄寫了一份呈給我爹看,他大加贊賞,一定想親眼看看你。此番因我在學里,他避嫌不來授課,若是我不在,他便是要來的。他說好多年,沒見過你這般有靈氣的學生?!?/br> “不敢當?!倍匠领o地應道,“蒙丞相大人抬愛?!?/br> 畢振業問:“凌出,你在家鄉曾師從何人?” 二山道:“家中兄長?!?/br> 畢振業想到沈將軍口中的哥哥,他果然有個哥哥,凌出這般本事,他的哥哥必然更了不起。 可是那樣有才學的人,為何隱匿在鄉村之中,為何不出仕為官?太上皇與當今皇帝,皆是愛才的明君。 “你家中真是人才輩出?!碑呎駱I道。 二山意味深長地一笑,哪個家,而這府里的人,算是人才嗎? 佛堂里,老夫人禮佛罷了,聽下人說公子下學回來了,帶了朋友到家中做客,因這里在禮佛,沒有過來請安,詢問是否請他們來行禮。 老夫人道:“我也不過就是個老婆子,叫這些朝廷未來的年輕人對我卑躬屈膝的做什么,我只不過是振業的奶奶而已。你們取些點心來,我親自過去打個招呼便是了?!?/br> 婆媳二人沿著長廊走,老夫人對畢夫人說:“他結交什么朋友,是很要緊的事,孩子小眼睛干凈,見不到不好的,那些朋友是好是壞,你也要從旁幫著看看,別叫他被人帶壞了,又被他爹嫌棄?!?/br> 畢夫人一一聽著,一行人到了書房,畢振業與二山正辯論古籍,看起來十分投緣,下人不敢打擾,便直接將老夫人和夫人引進門。 “振業啊,你的同窗來了?”老夫人笑呵呵地來,只見書桌旁站起來一個少年,個頭比孫兒高大些,體格也強健些,垂著腦袋,一時看不清面容。 “晚輩見過老夫人,夫人?!倍焦ЧЬ淳吹匦卸Y,禮畢后,已然垂著腦袋。 “振業,你們一樣的年紀嗎?”老夫人被人攙扶著坐下,細細打量二山,笑道:“真是一表人才,孩子,你抬起臉叫老身看看?!?/br> 二山心中微微一顫,努力讓自己冷靜一些,他已經十幾年沒見過祖母了,當年只有祖母,始終公平地對待他們,這一切,他也都記得。 抬眼,便見一位兩鬢斑白的老婦人,祖母如今在花甲之齡,但養尊處優,自然比常人看著年輕一些,一如當年的慈眉善目,但眼周到底是添了深深的皺紋。 老太太乍見二山的面容,便是心頭一震,這眼眉這神形氣質,她不知為何,竟熱淚盈眶,扶著拐杖的手顫抖著,忽地就脫手摔在地上,疾步走向二山,顫巍巍地抓著他的雙臂。 “行業,是你嗎,行業?”老夫人激動萬分,哭道,“行業,真的是你嗎,我是奶奶啊?!?/br> 聽得這話,所有人都驚呆了,畢夫人的目光緊緊鎖定在凌出的面上,這個少年,當真有幾分眼熟,可是…… “行業……”老夫人覺得自己不會認錯,一遍一遍地喊著孫兒的名字,但二山冷漠地回答,“老夫人,晚輩名叫凌出?!?/br> 畢振業也是震驚不已,上前對祖母解釋:“奶奶,這是我的同窗凌出,他從黎州來的,您一定是認錯了?!?/br> “不會的,我怎么會認錯我的孫兒?!崩戏蛉饲榫w激動,抓著二山的手不肯放開,反反復復地問他:“行業,你是行業對不對,你找回家來了是嗎?” 二山溫和地說:“老夫人,您真的認錯了?!?/br> 老太太十分激動,一口氣沒接上,直覺得頭暈目眩,眾人慌了神,七手八腳地來攙扶,他們要把老夫人送回內院去,老夫人卻對孫兒說:“振業,你別讓他走,讓你爹回來看看,奶奶不會看錯的,他一定是你弟弟?!?/br> 眾人擁簇著老夫人離去,書房頓時安靜了,留下的幾個下人都好奇地看著二山,書房外,畢夫人跟隨而去,可覺忍不住停下腳步,遠遠地看一眼房里的那個人。 像,真的很像,可是畢行業應該死了,他怎么可能還活在世上。 二山獨自坐在書房里,等待畢振業歸來后,便要告辭,他猜的沒錯,果然不該這么早就登門,祖母竟然一眼就認出了他。 這就是傳說中血濃于水的親情嗎,上天是可憐他,讓他感受一下真正的天倫之樂,還是想讓他心軟,放下仇恨? 不行,他做不到,他等了十幾年,不是為了等今天這樣的光景。 正文 106 吉星轉世 老夫人年事已高,這一鬧,身子骨便有些吃不住,畢振業無法再把二山留在府中,而他折返書房時,二山也已經等候告辭了。 畢振業神情糾結地將同窗送到門前,他對于弟弟的記憶已經完全模糊,和凌出相識這么久,從沒想過這個人會是他的弟弟,可為什么祖母只看了一眼,就認定他是行(音同形)業。 不過凌出看起來很鎮定,和往日沒有任何區別,一定是奶奶思孫心切,一定是的。 之后丞相府里發生了什么,二山便不知道了,他走回客棧的路上,只是在考慮,等到他實現愿望的那天,該如何向掌柜的交代。 凌朝風將他視作親弟弟般,可自己卻騙了他十幾年。 之后幾日,在學里相見,二山和畢振業都很平常,只是畢振業暫時不想再與他太過親近,父親得知這件事后,表示他暫時不用和凌出拉攏關系,等之后的吩咐,他想,父親一定是派人去查凌出的底細了。 偶爾,他們也會目光對視,畢振業看不透二山在想什么,可二山卻明白,這位大公子一定在想,如果他真的是畢行業,之后該怎么辦,過去的事又該怎么辦。 千里之外,黎州府下了一場大雪,白沙鎮及鄰近村莊的積雪深至膝蓋,這在白沙鎮地界是十分罕見的。 這里四季分明,從來不會太寒冷也不會太炎熱,這樣的大雪,幾乎便成災了,一些村里的房屋甚至被大雪壓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