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可是在岳懷音五歲時,老國公就去世了,因是隨天定帝開國有功的大功臣,家族三代世襲罔替國公爵位,老國公的兒子繼承了家業,自然連帶著這個小雛妓也繼承了下來。 但年輕的定國公,卻把她培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利用青樓之便,利用她的絕色容顏,專殺那些朝廷不能明著處決的貪官污吏。 岳懷音十三歲時,手上就已經染了人血。 而在這一切之上,她轟轟烈烈地愛上了調教她的男人,定國公似乎也許諾她,待她年滿二十歲時,將她帶出訪仙閣,娶到家中為妾。 可當她等到這一天時,她深愛的男人卻拋棄了她,更將她趕出京城。 “晚兒,你在想什么?”張嬸見小晚出神,問道,“擔心素素嗎?” 小晚搖頭,她知道那個定國公就要來這里了,但凌朝風也不知他會不會住在凌霄客棧,凌朝風與他本沒有什么往來。 她道:“明后天,指不定有客人來呢,嬸子,明早讓彪叔去買點好的菜備著吧?!?/br> 夜色漸深,思韻閣早已打烊了,伙計們都歇下了,只有岳懷音的婢女,不斷地往屋子里送熱水,小姐焚香沐浴,已經折騰好久了,不知這是要去做什么,把自己洗得干干凈凈。 此刻終于出浴,她坐在鏡臺前打理青絲,見婢女怯怯地站在門前看著她,岳懷音淡淡一笑:“明日一早,我就要出門,你們留著看店,有什么事等我回來再說?!?/br> 婢女問:“小姐幾時回來?” 岳懷音怔怔地一想:“我也不知道,若是能再也不回來該多好……” 后面那句話,婢女聽得不真切,但第二天一大早,她們來送熱水時,小姐已經不見了。 岳懷音一路向北,迎到了黎州府外,因為凌朝風說過,腳程快一些,那個人今天就該到了。 同是這一天,小晚一早在客棧門前掃地,遇見了趕著騾子去碼頭的大慶,兩邊招招手,小晚笑瞇瞇地看著,幻想將來的一天,素素能坐著大慶的板車來客棧上工,那該多好。 待吃了早飯,太陽高高升起,小晚幫著張嬸把客房里的褥子被子都拿出來曬一曬,他們干活的時候,白沙河碼頭似乎有大船靠岸,下來許多人,行色匆匆地趕路,就連大慶也接到客人,幫著拉貨送出來。 張嬸笑道:“這可比做纖夫能賺錢,這孩子又肯吃苦?!?/br> 而這一撥人走過后,又走過十來個人的模樣,他們租了碼頭上最好的馬車,一路走得很慢,不知車上有幾個人,但車下前前后后,有十來個人跟著。 小晚躲在被子后頭,悄悄看了眼,見馬車上的簾子被掀起來,露出一張男子的面容,依稀看著沉穩內斂,神情淡漠,他稍稍看了眼凌霄客棧的招牌,便將簾子放下了。 這情形,讓小晚想到了相公說的那個京城來的定國公,她撂下手里的活兒,進門來告訴凌朝風,凌朝風跟著她出來看了眼,淡淡地說:“是或不是,與我們沒有瓜葛,隨他們去吧?!?/br> 小晚輕聲嘀咕:“如果這個人,能把岳懷音帶走就好了?!?/br> 然而此刻,苦苦等在黎州府外的岳懷音,卻不知她深愛的男人走水路已經到了白沙鎮。時光一分一刻地過去,她心里有兩個念頭纏繞,一個是再等一等,今日不來明天也該到了,還有一個,便是凌朝風騙她,羞辱她。 將近晌午,小晚等彪叔做好了素素愛吃的韭菜雞蛋餡兒的大包子,便要熱騰騰地帶著送去白沙村。 剛從后廚進門,門前闖入四五個人,為首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女子,氣質高貴眼眉犀利,將店堂里略略掃一眼,她身邊的人便朗聲問:“掌柜的在哪里,你們這里還有房間嗎?” 正文 079 家有悍妻 小晚趕緊把包子放下,擦了擦手迎上來:“二樓有上房,各位客官是要住店?” “廢話,趕緊帶我們去看看?!边吷系娜?,十分高傲,比起為首的那位夫人,要張揚許多,而那夫人則不再言語,只冷冷地瞥了小晚一眼。 眾人上樓,有人捏著鼻子問:“什么味兒?你們做韭菜了?” “是……” “之后幾天我們住在這里,不許弄韭菜大蒜這些東西,臭氣熏天的?!?/br> “好?!毙⊥泶饝?,她倒也不是怕這些人,就是特別好奇她們從哪里來,心里隱隱覺得不安,可生意還是要做的。 看過云蓬房,聽說一晚上十兩銀子,她們都是愣了愣,可似乎不愿顯得沒見過世面,都忍耐下了。小晚轉身去給拿茶水時,聽見里頭在說:“夫人,這也太貴了,又是荒郊野嶺,萬一是家黑店,您出了事如何了得?!?/br> 那夫人卻冷冷道:“那就是她的造化了?!?/br> 她還是他? 小晚哪里能分得清楚,一行來了五個人,這位夫人為首,兩個婢女模樣,再兩人像是家丁或是侍衛,他們分別住在北邊的屋子,夫人則獨住云蓬。 兩位婢女還要求看了看廚房,但客棧廚房是店里最要緊的地方,哪里允許外人隨意闖入,她們便大呼小叫:“那你們可仔細著點,吃的東西要干干凈凈的,把你們的手洗干凈?!?/br> 那兩個侍衛模樣的人,則問店里借了兩匹馬,匆匆出去了。 他們來的時候,碼頭已經沒有好的馬車出借,估摸著是不肯紆尊降貴坐板車驢車的,于是這十里路,路遠迢迢地走過來。再加在船上的顛簸,那位夫人必是累了,上樓之后一直沒出現,兩位侍女怕吵醒她休息,也沒敢再大聲嚷嚷。 小晚跑回三樓,凌朝風正在算賬,賬本堆得老高,自然不合適在大堂里做,他在屋子里半天了,也沒去看一眼樓下的動靜。 聽小晚說完,道:“今日有兩艘船,都是從京城來的,一艘是卸貨的,還有一艘是順路靠岸買補給,要往東洋去。這位夫人,恐怕是坐后面那艘船來的?!?/br> 小晚道:“那兩個下人,真是狗仗人勢,對我吆三喝四的,相公你等下去露個臉,一定嚇死她們?” 凌朝風笑道:“我看起來很嚇人?” 小晚搖頭:“不是不是,是這樣玉樹臨風樣貌堂堂的美男子,叫她們目瞪口呆,叫她們狗眼看人低?!?/br> 凌朝風斜斜瞪她一眼,小晚立刻慫了,猴上來賊兮兮地說:“我說真的,你知道吧,那會兒我就突然發現,我家相公怎么這么好看呢,這么好看的人,一定不會開黑店的,我就死心塌地跟著你了?!?/br> 凌朝風忍俊不禁,兩人正要卿卿我我,樓下的婢女又大喊大叫起來,小晚嘆了一聲,趕緊來應對,原來是她們的夫人醒了,要熱水洗漱。 小晚將熱水送上來,那夫人睡醒了,兩位婢女上上下下地伺候她,穿衣穿鞋她都不是自己動手,小晚如今也是見多識廣了,恐怕是從京城來的,哪家的貴婦人。 “我家夫人要清粥小菜,你們弄得精致一些,口味清淡一些?!辨九锨胺愿佬⊥?,“粥可別太燙,燙著夫人可了不得?!?/br> 小晚一一記下,又問她們吃什么,兩人面面相覷,小晚便說:“廚子隨意做幾個菜,兩葷兩素一個湯,您看如何?” 她們同意了,只是再三叮囑小晚,要弄得干凈些。 小晚下樓時,外頭已是夕陽如焰,后院被染成金燦燦的顏色,她仰頭呆呆地看著,不知素素今天可有好好吃飯,托二山跑了一趟送去的包子她吃了沒有,不知她明天能不能來上工了。 自然,就想到的那個女人,不知……小晚用力晃了晃腦袋,岳懷音這么惡毒,死一百次都不值得可憐。 “彪叔,樓上的夫人要清粥?!毙⊥硗鶑N房跑去。 而此刻,在黎州府外足足等了一天的岳懷音,坐在馬車上,目光如死地顛簸回了白沙鎮,她白白等了一場。 “小姐,小姐?!钡搅穗僦伹?,還沒下車,婢女便匆匆跑來,“您可回來了,有位客人一直再店里等著您,叫他走也不肯走?!?/br> 岳懷音面色沉沉地進來,想著又是什么外地的貨商,好生不耐煩地往店里看,只見長身玉立的男子站了起來,走到光線明亮的地方,沖她溫和地一笑:“你去哪里了,你的下人也都不知道,害我等了你一整天?!?/br> “我……去等你了?!痹缿岩艋腥蝗魤?,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沙啞,她淚如雨下,身體軟綿綿地跌倒,被男子護在懷里,更索性打橫抱了起來,笑道,“我這不是來了嗎?” “我以為,你再也不要我了?!痹缿岩艟o緊抓著他胸前的衣襟,“不要丟下我?!?/br> 男人抱著小姐往后院去,方才一來一去的對話眾人也都聽見幾句,她們本就好奇小姐是從什么地方來的,不過這一下好像更糊涂了。 而凌霄客棧里,隨行的兩位婢女,被彪叔的廚藝折服,不過是幾個家常小炒菜,她們坐下時還嫌棄得不行,一動筷子,就停不下來了。 小晚端著茶和水果,要送去給樓上的夫人,她們頭也不抬,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地說:“送去吧,別多廢話,放下就出來?!?/br> 小晚照舊做了,但出門時,剛好遇見兩個侍衛歸來,他們進門向夫人稟告,小晚趕緊關門,卻還是聽見一句:“公爺在胭脂鋪等了一整天,小人退回來時,那女人還沒出現?!?/br> 胭脂鋪三個字,闖進小晚的耳朵,轉身見凌朝風正好下樓來,就把丈夫拉回了三樓。 凌朝風聽得這幾句話,心里便有了判斷,定國公一定已經到了白沙鎮,而這位夫人,多半就是他的妻子。 “定國公的妻子,是已故太上皇淑貴妃的親戚,與沈王爺府上也算是親戚,在京城權貴里,算得上出身貴重?!绷璩L輕聲對小晚說,“具體的我不甚清楚,但當初岳懷音沒能到定國公府成為小妾,也許就是這一位不點頭?!?/br> “這位夫人看起來很厲害?!毙⊥碚f,“她的婢女對我特別兇,可是一到夫人面前,就畢恭畢敬的,喘氣都不敢的樣子?!?/br> 凌朝風笑道:“和咱們不相干,照顧好吃喝就行,我們又不是她的奴才?!?/br> 夜色漸深,岳懷音吩咐下人不許靠近她的臥房,連茶水飯食都不要。 香氣迷人的臥房里,只有撲哧撲哧的靡靡之音,男子喘息粗重,女人嬌吟陣陣,綿綿不絕,不知幾時方休。 一整天等在黎州府外,風吹日曬茶飯不進,岳懷音終究體力不支,渾身癱軟下來求饒,可嘴上求饒,手卻抓著男人的身體死死不放。 “我怕放開你,你就走了?!痹缿岩糨p輕舔了男人脖子里的汗水,瘋狂地迷戀著他身上的氣息,“建彰,不要丟下我,我不能沒有你?!?/br> 男人暢快愜意地躺下來,一手把玩著豐軟的雪團子,他的呼吸緩緩平和下來,說:“我也想你啊,早就知道你在這里落腳,可一直沒有機會來看你一眼?!?/br> 岳懷音伸手在他出了汗而滑膩的肌膚上撫摸:“現在又為什么來了呢,建彰,從秋天就開始等你,一直等到現在?!?/br> “她回紀州老家去了?!倍▏咝Φ?,“要過了夏天才回京城,難得這樣的機會,我怎么好不來看看你?!?/br> “所以……到了夏天,你就要走了?”岳懷音坐了起來。 “傻話,難道我丟下朝廷的事在這里陪你?我只是來看看你,小住兩天,就要動身返京?!倍▏氖?,輕輕撫過她的小腹,“半年不見,你越發惹人憐愛了,這里的山水,倒也養人?!?/br> “你還會來嗎?”岳懷音在心愛的男人面前,早已把自己的尊嚴踐踏到了塵埃之下,“只要你還會來看我,我就在這里等你,我哪兒都不去。你不能久留,那把我帶回京城,等她從紀州回來了,我就走,我還回到這里,等你下次再來見我?!?/br> 定國公搖頭:“京城人多眼雜,帶你回去,一定會被人知道。且不說她,便是眼下新君即位,我曾為太上皇做了那么多事,心中本是很忐忑,擔心自己會被拋棄甚至滅口,好在太上皇仁慈,而新皇帝也沒有什么動作,縱然如此,我依舊要小心翼翼。懷音,你要理解我?!?/br> 岳懷音淚如雨下,伏在他的胸膛上:“我當然理解你,我只要你一句話,建彰,你還會來看我嗎,你沒有丟下我是不是?” “從你五歲到我身邊起,十幾年來,你是最了解我的人?!倍▏p輕撫摸她的背脊,“可惜當年我爹給我娶了悍妻,她出身又貴重,我實在惹不起。懷音,委屈你了?!?/br> 岳懷音問:“你不要說這些,我只想聽你說,你還會不會來……” 定國公輕嘆道:“自然會來看你,我這不是來了嗎?” 正文 080 給她穿紅衣裳 岳懷音咬住了他的肩膀,留下深深的印記:“建彰,只要你來,我就在這里等你?!?/br> 這一夜,岳懷音仿佛回到了京城,回到了訪仙閣,仿佛還是從前被眾星捧月的仙子。 她早就知道,自己脫得了皮換不成骨,清心寡欲的生活讓她幾乎瘋狂,她渴望被心愛的男人捧在掌心,也想要把那些不自量力的蠢東西踩在腳底下,男歡女愛,幾乎是她身體的本能。 一早醒來,男人還在身邊,她心滿意足地翻了個身抱住他的胳膊,可心里忽然沉重地一顫。 凌朝風竟然沒有騙她,而他知道國公爺要來,也就意味著,知道在這間屋子里會發生什么。 雖然那天脫光了衣服,凌朝風都沒有正眼看她,可她其實早就被這個男人看得徹徹底底了不是嗎? “建彰,我有件事想問你?!痹缿岩舻?。 “嗯?”定國公睡眼惺忪。 “你知道凌霄客棧嗎,他和朝廷是什么關系?”岳懷音問。 “不知道?!倍▏紤械厥嬲股眢w,摟過她說,“怎么了?” “沒什么……”岳懷音生怕自己問得多了,她雖然為定國公殺了很多朝廷官員,但他早就告誡過,她只要殺人,不要問為什么。 定國公笑道:“餓了,咱們吃了飯,去逛一逛如何,帶我看看這里的風土人情是什么樣的?!?/br> 懷音大喜:“就我們兩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