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剛合上門,就聽見銀鈴似的笑聲,她好奇地從門縫里往下看,但見粉面紅唇的年輕婦人搖曳婀娜地走進來,她衣衫華麗身姿妖嬈,團扇掩面嬌然笑:“老爺,咱們就住在這破地方?” “休得胡言?!备M來一個三四十歲模樣的男子,衣冠楚楚,小晚也不認得那是不是官袍,不過他們這小地方,還真是從沒見過這般華麗的人物。 再跟著,便是凌朝風,他一身天青色的長袍,氣質清朗,可是一進門,就好像意識到了什么,忽地一抬頭,和小晚的目光對上了。 小晚心里一哆嗦,忙躲了起來。 樓下笑聲陣陣,小晚心里咚咚直響,眼睛里沒出息地跑出淚珠子,她抬手一抹,雙臂抱著胸口沿著墻壁蹲了下去。 “娘,我怎么辦?” 她一個黃花大閨女,竟然被人看光了身體,凌朝風怎么能這樣,他怎么能給自己洗澡呢? “晚兒?!睆垕鹜蝗辉陂T外喊她,一天下來彼此已經熟悉,小晚懇求張嬸不要喊她內掌柜或是新娘子什么的,嬸兒便這般喚她的名字。 “掌柜的叫你下去做事?!睆垕鸶糁T說,“人太多,忙不過來?!?/br> 正文 008 銀子,銀子! 小晚勉勉強強跟著張嬸下樓,她直接去后廚打下手,不肯到大堂里見人。只曉得外頭熱熱鬧鬧,那位年輕的夫人不知有什么高興的事,總是在笑,一聲聲“老爺老爺”地喊著,柔媚無比,酥麻入骨。 張嬸進廚房拿菜時,偶爾和彪叔嘀咕幾句,小晚不愛多管閑事,只專心致志地洗碗洗菜。 “彪叔,好久不見?!焙鋈挥幸话褱厝岬穆曇繇懫?,便見一位氣質穩重、模樣得體的夫人緩緩走來。 她瞧著不似方才那位年輕,仿佛和孫大人差不多年紀,和氣地說著:“不必忙這么多菜,老爺來,只是來見見故人,敘個舊?!?/br> 彪叔張嬸紛紛向這夫人作揖,道著:“給孫夫人請安?!?/br> “客氣什么,沒有凌掌柜和你們,哪里來的孫夫人?!彼抗馄诚蛐⊥?,笑道,“店里新來的小丫鬟?” 張嬸想要解釋,可小晚不愿別人知道她和凌朝風的關系,便搶先道:“孫夫人吉祥,我是客棧新來的丫鬟?!?/br> 彪叔和張嬸看看小晚,夫妻倆有默契,都不作聲。 孫夫人走來,摸摸她的腦袋:“長得真水靈,模樣這樣乖巧,定是個好孩子?!?/br> 不多久,孫夫人便走了,小晚似乎明白,那位孫大人有兩房妻妾,不過她對別人家的事不感興趣,現下依舊滿心想著,如何解決自己和凌朝風的婚事。 入夜后,店里終于安靜了,孫大人和妻妾住在二樓客房里,隨行的侍衛仆人則在大堂里打地鋪,他們沒資格和主子平起平坐,即便客棧里還有很多客房空著也不成。 “晚兒,你把熱水送到云萊房,孫夫人那間屋子?!眿饍悍愿佬⊥淼?,“店堂里都是些粗漢子,我來應付他們?!?/br> 小晚記得二樓每間房門外都掛著門牌,每間屋子都有名字,雖然筆畫特別多,她沒幾個認得的,但是云這個字她認得,便硬著頭皮捧著熱水上樓來,照著“云”字找去。 偏偏孫大人和二夫人住的那一間,叫“云蓬”,小晚站在門前辨別“云”字,便聽得里頭嬌聲迭起,柔媚的女聲像是在求饒,又喊又叫“老爺不要……啊……老爺,我受不住了,老爺……” “你在聽什么?”忽然,熱熱的氣息噴在耳朵里,小晚一哆嗦,差點摔了手里的水盆,但凌朝風接住了,一手端著盆,一手拽著小晚,把她從靡靡之音里拖出去。 小晚又不是傻子,沒吃過豬rou還沒見過豬跑嗎,那聲音毫無疑問,就是在行房事,這本是夫妻之間最尋常的事,她后娘也經常叫得嚇死人…… “端進去,這里才是孫夫人的房間?!绷璩L冷冰冰地說。 小晚顫顫地再次接過水盆,盡量不觸碰他的手,但是剛才被他抓著胳膊,這會兒還稍稍有點疼,凌朝風的力氣真是巨大無比。 “送了水就回房,沒你的事了?!绷璩L說著,繞到對面,從那邊的樓梯上三樓去了。 小晚松了口氣,敲開了孫夫人的房門,端著熱水進門時,卻見孫夫人匆匆擦掉了眼淚,她讓小晚把水盆放下,隨手便賞了她一塊碎銀子。 出得房門,小晚捧著碎銀子兩眼放光,心里一個激靈,蹬蹬蹬地跑到三樓,迎面遇見凌朝風,凌朝風蹙眉慍怒:“有客人在,你跑什么?” “銀子,銀子!”小晚稀奇地舉著那塊碎銀子,這還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掙到銀子,她激動地問凌朝風,“這夠兩吊錢嗎?夠嗎?” 正文 009 這不是黑店是什么? “回房睡覺?!绷璩L目光清冷。 “我要還你錢?!毙⊥硇⌒囊硪淼嘏踔菈K碎銀子。 凌朝風只是稍稍皺眉頭,眼前的小人兒就哆嗦了,他道:“你要拿真金白銀還給我,一次稱足二兩或是兩吊錢三千文,零散的不收,不然就老老實實按工錢算?!?/br> 說罷,男人就往前走開了。 小晚聽明白了,她手里的碎銀子不夠兩吊錢,可是今天一整天,店里都沒有半個客人,下回難再遇見有人愿意打賞她,她什么時候才能攢夠兩吊錢?又或者…… “凌掌柜……”小晚跟上來,輕聲問,“我的工錢是多少?” “一個月二錢銀子?!绷璩L停下腳步,“扣掉吃住,剩下一錢銀子,你做夠一年零八個月,就還清了?!?/br> 一年……零八個月? 小晚呆若木雞,這不是黑店是什么? 凌朝風走開了,三樓就兩間屋子,一間是他們的“婚房”,現下小晚住著,再一間是凌朝風的屋子。 剛走到門前,身后的人便追上來說:“若是孫夫人能給我二兩銀子,我一下子都給你,我是不是就自由了?” 凌朝風漠然轉身:“還清錢而已,你在想什么?” 什么?小晚聽糊涂了。 凌朝風像是有些生氣:“店里有貴客,你立刻回房,不要驚擾客人休息?!?/br> 小晚雙眼泛紅,鼓起勇氣說:“可我怎么知道你會不會去找我爹,我又不認識你,也沒招惹你,憑什么強迫我嫁給你,你這樣和強搶民女有什么區別?你憑什么把我圈禁在這里?” 嬌小的人,氣得大喘氣,胸前起起伏伏,努力瞪著人,可她似乎不知道自己的模樣有多漂亮可愛,再怎么努力,也撐不出半分氣勢。 凌朝風微微俯身,湊到了小晚面前,那么近,近得能感覺到彼此的氣息,小晚慌地朝后退了兩步,卻被男人單手捉了回去。 “店門敞開著,你想走隨時都能走?!?/br> “你騙人,你說會打斷我的腿?!毙⊥砼由眢w,她不喜歡被凌朝風摟著腰。 “不被我找到,你就自由了?!绷璩L微微一笑,“被我抓回來,就打斷你的腿,你可以賭一把?!?/br> 小晚全身緊繃,腮幫子鼓鼓的,眼睛變得越來越濕潤,像是含了淚水,半天才顫顫的憋出幾個字:“我不賭……” 她好委屈,抽噎了一下,又倔強地不肯哭。 凌朝風松了手,呵斥:“回去睡覺?!?/br> 小晚瞥了他一眼,滿身的不服氣,可她沒本事,只能白白被欺負。慢吞吞地挪向“婚房”,看見門上的大紅喜字,回眸見凌朝風還盯著她,便似故意挑釁,一把扯掉喜字,煞有架勢地摔門進了房。 凌朝風微微搖頭,也將房門合上,但很快樓梯上就傳來腳步聲,很輕很輕,常人幾乎辨聽不出。 他走到門邊,從門縫里看,只見孫夫人悄悄走上樓,向兩處看了看,而后走向小晚的屋子,在門前撿起了被扯下來的那張大紅喜字。 正文 010 好多好多衣裳 小晚那一邊對此毫無察覺,孫夫人也沒有其他異常舉動,她只看了看大紅喜字,悄悄放下,便沿著樓梯下去了。 凌朝風站在門內視野有限,再看不見二樓的光景,可他能想象此刻孫夫人路過“云蓬”時臉上的神情。 目光挪回小晚的房門,不知那小娘子眼下在想什么,不,她該是心心念念,想要退婚才是。 其實,小晚關上門,就看著滿屋子紅彤彤的婚房布置發呆。 這一整天,她干了很多活,也吃了很多好吃的,客棧的一切看在眼里,非要說這兒是家黑店,她已經不信了。 便是凌朝風,雖然一直嚇唬她兇她,可也不過是嘴上說說,且不提昨晚救了她原是去找還是抓,此刻貼著墻壁的案頭上,龍鳳紅燭下依舊堆著滿滿的白銀和銅板,好像沒人擔心她會拿這些錢。 小晚上前掂了掂銀元寶,二兩銀子是多少呢,她拿出自己的碎銀子對比,銀元寶實在沉,一定比二兩多得多。 這么多的錢,要是叫后娘瞧見,怕是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抬眸,見柜子旁豎著一面穿衣鏡,這是很稀罕的東西,她跑到鏡子前,便在燭光里看見了現在的自己。 早晨著急隨手拿的衣裳穿,此刻才有心看一眼,月牙白的對襟小襖上,繡著朵朵綻開的桃花,底下系一條桃夭如意裙,腰帶下還垂著銀流蘇,小晚很愛惜地摸了摸,一整天穿著她們干活,真是太糟蹋了。 她想找找有沒有結實粗糙一些的衣衫,下意識地打開衣柜,小晚愣住了。 衣柜里有著各式各樣的新衣裳,棉的綢的絲的,塞得滿滿當當,最底下還有一件大毛氅,雪白的皮毛又軟又滑,而所有的衣裳,都是女子穿的式樣,難道……全是她的? 繼母進門后,十多年來,小晚再也沒穿過一件新衣裳。早些時候村子里的人還會對后娘指指點點說她虐待繼女,可后娘潑辣,常揪著自己的耳朵把她往外推,橫眉豎目地對那些人罵:“放你娘的狗屁,你們稀罕這喪門星,你們倒是領回去養???” 時間久了,沒人再關心她會不會被后娘欺負虐待,而挨餓挨打,便成了小晚的家常便飯。 看著滿滿一柜子的衣裳,再回頭看看這屋子里的一切,她迷茫了。 隔天一早,天蒙蒙亮,小晚就出來了,在家時她就起得早,而今天她惦記著,店里住下這么多人,一頓早飯就要忙活半天,她得去幫忙。 避開大堂里的人,悄悄摸到廚房,彪叔已經在切菜了,見小晚來,揮著菜刀說:“咋起這么早,趕緊再去睡會兒?!?/br> 小晚已經睡飽了,在那么軟和的床上,怎么睡都舒服,夢里都覺得自己仿佛是躺在云朵里,她神采飛揚:“叔,我能給你干些啥?” 彪叔說:“你去井邊瞧瞧你嬸兒有什么活可干的,我這兒用不著你?!?/br> 她應著,翩然轉身,本是高高興興去找張嬸,可一腦袋撞在結實的胸膛上,撞得她生疼。睜開眼,是凌朝風站在面前,他今天穿著深青色的袍子,比昨天看著更嚴肅。 “沒長眼睛,瞎跑什么?”凌朝風目色冰冷,俯視著她。 小晚沒敢頂嘴,揉了揉額頭站到一邊,瘦小的身體貼著墻從凌朝風邊上蹭過去,立刻就跑沒影了。 彪叔笑而不語,凌朝風則淡淡道:“二夫人今日要點菜,你看著辦吧?!?/br> “呵……”彪叔將菜刀插在了案板上,轉過身去了。 小晚在后門井邊幫著張嬸洗碗筷,之后前面吃早飯,忙活半天,知縣大人的車轎就到了。孫大人是京城高官,他們少不得殷勤,今日便是迎孫大人去白沙鎮視察一番,隨行侍衛跟走一大半,店里清凈多了。 跟著張嬸吃過早飯,有婢女來說二夫人要熱水,命立刻送上去,張嬸正幫彪叔拔鴨毛,小晚便主動應下了。 端著熱水上樓,她已經分得清孫夫人和二夫人的屋子,站在云蓬前剛要敲門,便聽得里頭刺耳的笑聲,而后譏諷:“你這不會下蛋的母雞,在我面前擺什么正房的譜,還想教訓我?你也不拿鏡子照一照自己是什么德行,我勸你老實安分些,別到頭來,連口剩飯剩菜都沒得吃?!?/br> 小晚的手懸在半空,實在敲不下門。忽地,房門開了,孫夫人雙眼通紅地出現在眼前,乍見是小晚,她勉強擠出幾分笑容,便走開去她自己的屋子。 “打一盆熱水,怎么這么久?”二夫人身旁的婢女,對小晚吆三喝四的,“你們這里有沒有泉水,我們夫人只喝泉水泡的茶?!?/br> 二夫人卻拿腔捏調:“你嚇唬一個小丫頭做什么,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晚不想和她們有瓜葛,放下熱水就跑了。 走到樓底下,凌朝風正站在柜臺后面算賬,兩人對上目光,凌朝風勾勾手指讓她過去。 小晚沒敢無視,走到面前,男人便冷冷地吩咐她:“別管閑事,客人的事,和客棧沒半點關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