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丸立香“嗯”了一聲。

    “對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突然問我，“博士你之前也有說過，那個無相就是平行世界的你吧？那他到底是……”

    黑發的少年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我見他頻頻地將目光瞥向一旁通往后廚的大門，似乎是在關注著些什么，然而正當我想要詢問他的時候，藤丸立香最終還是把想要對我說的問題問出了口。

    “我和瑪修都很好奇，為什么他明明就是博士，卻還會對‘自己’做出那樣的事情……”藤丸立香皺緊了眉頭，“具體的情況我是聽達芬奇說的，因為在我剛剛從第四特異點回來的時候，醫生他一直處于一種十分焦躁的狀態，我們兩個雖然很擔心，但都不敢靠近那時候的他?！?/br>
    藤丸立香說完這話就沉默了，看樣子，是又突然回想到了那時候羅馬尼糟糕的精神狀況。

    我不敢貿然回答對方的問題，因為我并不能確定藤丸立香到底對無相和整件事情了解到了怎樣的程度。羅馬尼曾告訴我他沒有把無相來這個世界的目的告知藤丸立香，但達芬奇呢？既然他和瑪修在最初是從達芬奇那里得知無相的存在的，那么她又會給他們提供了怎樣限度的情報呢？

    想到這里的時候，我偷偷地看了一眼依舊保持著沉默狀態的對方，看著他面上沉靜的神情，在心底估摸了一下。

    他應該是不知道無相是因為想要尋回所羅門的存在，才來到這里的……既然他不知道無相來的原因，那也就代表著他不知道羅馬尼是所羅門，不知道原本終局特異點可能發生的事情。

    “不會是因為他變成了從者，醫生卻沒有，所以他才想要來到平行世界重新……”藤丸立香突然開口打斷了我倆之間的沉默。

    “嗯？”我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對方，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到底在說些什么。

    “那這樣也太、太……這樣的做法太無恥了吧？”也不知道立香想到了些什么，他面上的神情突然變得憤慨了起來。

    “因為自己的沒有了，就去搶另一個自己的愛人什么的……要是我的話，就絕對不能忍受對方這么挑釁我，哪怕他就是另一個世界的我也一樣！”

    藤丸立香說這話的時候，還激動地拍了一下桌面，力氣之大，竟把餐桌上放置的調味瓶都震得抖了三抖。

    “啊，你稍微冷靜一點?！?/br>
    托他后面一句的解說，我終于明白藤丸立香到底在意有所指些什么了。

    “你到底是怎么會有這種想法的??？”我哭笑不得，“明明連無相的一面都沒有見過，就認定他是為了羅馬尼才來到這里的？”

    雖然這么說也沒錯，但是他的最終目的并不是為了替代掉我的存在啊。我在內心補充了一句，順便感嘆了一聲藤丸立香這個少年的腦洞和直感有時候也奇怪的讓人感到十分意外。

    “據我所知啊……”我回憶了一下自己當初和無相的寥寥幾句對話，推測道，“無相應該沒有和他那個世界的羅馬尼在一起過，而且，他是不會真的做出將我取而代之這種事情來的?！?/br>
    如果他真的是深深的愛著那個名為“羅馬尼·阿基曼”的存在的話，又怎么會忍受對方用一種看其他人的目光看他？既然我們兩個在本質上是一樣的，那么類比我就知道了，既然我會對羅馬尼將我認錯這件事感到憤怒，那么情感表達比我更加激烈且直接的無相——若是他遇到這種事，怕不是會氣到發瘋吧。

    “不過，話說啊……”我不著痕跡的把這個越來越貼近事情真相的話題給扯開了。

    “立香君你，竟然就那么平靜地接受了我和羅馬尼在一起的這件事情么？”

    藤丸立香聽了我的問話，面上飛快地閃過一絲尷尬的神色。他掩飾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神向著一旁游移了一下。

    “怎么講呢……”黑發的少年看上去一副有些窘迫的樣子，“起先吧，的確是有些驚訝的?！?/br>
    “但是呢？”我見他似乎已經忘卻了先前的那個話題，便立刻追問道，“姑且不提羅馬尼，昨天在醫務室見到你和瑪修的時候，我可以看得出，你們雖然的確有被嚇到，但是卻沒有驚訝……你們在此之前就知道這件事了？”

    藤丸立香看著我，緩緩地點點頭。

    “我從剛剛到迦勒底的時候就這么覺得了，醫生和博士你們的關系很好。明明都是一工作起來就停不下來的工作狂，但是卻會因為想著和對方約飯而定好下班的鬧鐘。而且我感覺博士你平時也很縱容醫生，無論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會下意識的去維護他……”

    “啊，那還真是……”被對方一條一條地列出我和羅馬尼往日相處的片段，我自己聽著都要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了。

    雖然都是在說我們倆的真實情況，但為什么從別人的口中說出來，就讓人感到那么羞恥呢。

    藤丸立香朝我聳了聳肩膀。

    “其實啊，我一開始還有偷偷問過瑪修關于博士你和醫生之間的事情呢……結果她卻告訴我，她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就發現你們兩個開始頻繁的共同進出。明明工作上交集不多，卻總是喜歡湊在一起?！?/br>
    “也不知道博士你知不知道，”似乎是回憶起了什么有趣的內容，藤丸立香突然笑了，“據瑪修說，迦勒底曾經還流行過一段時間的你和醫生的cp啊……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之后反而慢慢銷聲匿跡了，但這也看得出來說，其實大家都覺得博士你和羅曼醫生之前的關系很親密啊?！?/br>
    是這樣么？我有些懷疑地看了對方一眼。為什么這種小道消息傳到我耳朵里的版本都是再講我和所長的關系很好??？連羅馬尼在一開始都有誤會我和她是情侶的吧？

    “咳咳、我覺得吧，”藤丸立香聽了我的疑惑，有些難堪地干咳了幾聲，才勉勉強強道，“總有些小姑娘喜歡腦補這些東西嘛……我以前在上國中的時候，周圍就有很多這樣的女孩子，特別喜歡把兩個好看的男人湊成一對什么的……”

    我心有余悸地點點頭，剛想開口再補充些什么自己在遇到那些女孩子時的遭遇，就聽到后廚的方向突然傳來了一連串的金屬物件落地的聲音。

    “怎么回事，有誰在廚房里么？”我一怔，下意識地就把目光從藤丸立香的臉上挪開到了后廚的門上。

    “……是瑪修，馬修之前才廚房里?！?/br>
    藤丸立香明顯也被剛才的那聲巨響給弄懵了，他扭過身子，在原地呆坐了一會兒，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猛地從座位上蹦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地往廚房的方向跑了過去。

    “之前是在嘗試著做菜么？”雖然口上這樣猜測著，但我還是立馬起身跟了上去。然在我還沒一步踏入后廚的范圍之內的時候，我便聽到已經進到了房間內里的藤丸立香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叫。

    “瑪修？瑪修你怎么了！”

    第98章 希望猶存

    瑪修無緣無故地昏倒了。

    明明昨天見她的時候，這個小姑娘還能對著我和羅馬尼露出燦爛的笑容，但就過了一個晚上，她就變成了現在這個面色蒼白、呼吸虛浮的模樣。

    藤丸立香看到瑪修變成了這幅模樣，已經嚇到不能自已了。他試圖把對方從冰冷的地板上抱起來，但是嘗試了很多次，也不知道是因為太過慌張還是真的力氣不夠，他嘗試了兩三次都沒成功。

    我從廚房的門口趕到房間的最里面，扯著藤丸立香的胳膊把他從地磚上拖起來。

    “知道羅馬尼在哪里么?！蔽叶紫律碜?，勾住瑪修的膝彎扶著她的背，將其一把抱起。

    “大、大概是在管制室……”

    “那就去叫他立刻趕到醫務室來，我先送瑪修過去?！?/br>
    藤丸立香驚魂未定地對著我點點頭，最后看了被我抱在懷里的瑪修一眼，踉蹌著步伐跑出去了。

    我不知道瑪修到底是因為什么原因才突然昏倒的，故而也不敢撒開腿跑，唯恐路上太過于顛簸會對她的身體造成二次傷害。

    其實在最開始抱起這個女孩的時候，我就不由得感到一陣心驚。太輕了，與身材不符的體重明顯能讓我感到，瑪修顯然是長時間處于一種非常不健康的狀態之中，且她身上穿的衣服并不厚，但我在觸碰到她裸露在外的皮膚的時候，沒有感受到一般人體的溫暖，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冰冷。

    在快步走向醫務室的路上，我突然想到了昨天羅馬尼在轉移話題的時候，突然詢問起瑪修的時候，他們二人的對話。

    “最近身體怎么樣？”

    “沒有問題?！?/br>
    “所以，羅馬尼當初之所以會問出這么一個問題，就是因為他早就知道瑪修的身體情況很不好么？”

    我在用一個奇怪的姿勢刷開醫務室大門、把瑪修放到床上后，我看著面前蒼白到幾近一張白紙的少女，如此自言自語道。

    羅馬尼和一眾職工姍姍來遲，作為在場唯二的兩名門外漢，我和藤丸立香在他們這批專業人員到場后，就被利落地趕到了門外。我站在醫務室門口，凝視了眼前被落了鎖的電子門許久，才調轉目光，扭頭去看站在我身旁的那個一言不發的黑發少年。

    “瑪修她……會沒事的吧?！碧偻枇⑾愦怪^，聲音也低落的不像話。

    立香身上已經完全沒有了幾分鐘前那個笑著和我聊天的輕松形象，頭發因為方才急速的奔跑變得亂糟糟的，衣服也是。他說完這話后抬起頭來看我，眼角處有些微微的發紅。

    我也不知道瑪修具體的情況到底是怎么樣，但就我剛才直觀接觸、觀察她的樣子來看，這名亞從者少女的狀態顯然是處在一個極其不佳，甚至可以說是危險的狀態。血色全無的臉色，冰冷的手腳，以及不達標的體重，無意不在昭示著她正在死亡邊緣游走的事實。

    雖然情況不容樂觀，但我在踟躕了一秒后，還是選擇了盡量安撫住眼前已經快要哭出來的少年。

    “相信羅馬尼和其他職工吧，”我道，“他們一定可以把瑪修治好的?！?/br>
    藤丸立香聽了我安慰的話語，沒有再說些什么，而是復又垂下頭去，吸了吸鼻子。

    “瑪修那個樣子，明顯不是突發的癥狀……”

    再開口時，他的嗓音已經戴上了些許嘶啞的感覺：“我明明一直都和她在一起，為什么就沒有發現她身體有不對經的地方呢？”

    “博士……”他喊我道，“你知道么，瑪修她到底是個怎么樣的情況。你和羅曼醫生認識很久，應該會知道的吧？”

    我看著已經開始微微顫抖起來的藤丸立香，心緒有些復雜地嘆了口氣。我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略帶歉意道：“抱歉，因為瑪修的身份似乎涉及到迦勒底的機密，我當初問羅馬尼的時候他也從未正面回答過我，所以……”

    說到這里，我突然停頓了一秒，然后立馬調轉話頭，繼續道：“羅馬尼他們可能還得待很久，既然現在已經是人理燒卻狀態了，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查查，瑪修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藤丸立香搖搖頭，頭發蹭著我的手心有些癢癢的。我放下手，順勢拍了拍他的背脊。

    “那我就陪你在這里一起等著吧。你也不要太緊張，瑪修她好歹也是亞從者，更有著英靈能力的加護，她一定沒問題的?！?/br>
    被我這樣安慰的黑發少年從鼻子中發出了一聲悶悶的“嗯”聲，然后重新抬起頭來，看向我倆面前緊閉著的大門。

    醫療室門外并沒有配備讓人可以暫時歇腳的長椅，站到腳麻的我本想拉著藤丸立香去隔壁的房間歇歇，卻被他用沉默婉拒了。別無他法，我只得去搬了個椅子過來給他坐著，順便監視著這個魂不守舍的御主好好的把自己的午飯吃下去。

    “要想等醫務室大門打開之后第一個沖進去看瑪修，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的坐下吃飯?！?/br>
    被我這樣教育了一句，藤丸立香才結果了我從餐廳拿回的三明治，有一口沒一口地將那份簡餐塞進了肚子里。

    搶救的進程持續了很久，久到窗外灰蒙蒙的風雪景象徹底暗了下去，走廊頂燈緩緩亮起的時候，羅馬尼才解開了醫務室電子大門的鎖，一臉疲憊地走了出來。

    “很成功，暫時沒問題了?！彼喓唵螁蔚囊痪湓?，就讓因為看見大門打開而激動地站起來的藤丸立香復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太好了……”他雙眼無神、面色恍惚地呢喃道，“真是太好了?！?/br>
    看著因為驟然放下了心上一塊巨石而幾乎就要喜極而泣的藤丸立香，我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辛苦了，”我轉眼去看羅馬尼，“我幫你們去弄點吃的？”

    “行吧，我真的是餓死了……”羅馬尼一邊摘下口罩，揉巴揉巴將其塞進白大褂的口袋里，一邊按著自己的肩膀、對著我長長地哀嘆了一聲，“情況太危急了，真是嚇死我了啊?！?/br>
    “所以，瑪修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我問他。

    “昨天還好好的吧？你之后去給她檢查身體的時候，似乎也沒發現什么異常？”

    羅馬尼揉捏自己肩胛的動作一頓。

    我看著他，疑惑地“嗯”了一聲，連帶著方才已經失神到快要沒有意識的藤丸立香都在聽了我的問話后，及時地拉回了自己的思緒，定睛看向了羅馬尼。

    羅馬尼緩緩地將胳膊放下，目光一一掃過我和藤丸立香后，突然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大概要從十六年前，瑪修的出生說起了吧?！?/br>
    迦勒底身為人理保障機構，其發展的規劃和構造中勢必包含了一系列不可為外人道的違禁試驗。因為“人理守護”的行動是被建立在御主和從者的配合之上的，而英靈的召喚具有不確定性，例如一不小心就召喚到了不愿意聽從御主指揮的從者，所以為了更高概率地提高“人理守護行動”的成功率，前任所長手下的團隊便把腦筋動到了人造“從者”身上。

    “所以說，瑪修其實是迦勒底制造的，專門用來作為從者力量承載容器的人造人類么？”聽了羅馬尼的解釋后，我這樣總結道。

    “是，”說到這個話題，羅馬尼的面色也十分沉重，“我也是在最近幾年才知道迦勒底還有這這樣違背人倫的試驗的……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也是造成瑪修如此情況的幫兇，真的很抱歉?！?/br>
    “你又來了……”我看著對方露出了一副懺悔的神色，下意識地就想要為他開脫。但在話語剛要出口的時候，我卻猛然意識到，羅馬尼現在所面對的事情，并不是從我主觀感受出發就能安撫的了的。

    “……是不是害了她，這你還得去問瑪修啊?！蔽易罱K還是變換了一下說法，將問題的核心指向了正躺在無菌病房中的亞從者少女。

    因為身體情況突然惡化的緣故，為了以防萬一和意外事件的發生，羅馬尼在思考過后，還是決定將瑪修重新送回了那間她自出生起就待了許久的“囚籠”。這就導致了我、他還有藤丸立香，此時此刻就只能站在房間外，隔著一層玻璃，遙望那躺在病床上、正在安穩沉睡著的少女。

    “……所以，正常來說的話，瑪修是撐不過今年了嗎?！?/br>
    在一旁沉默了許久的藤丸立香，突然開口問道：“哪怕是現代的醫療，都沒有辦法延長她哪怕是一年、一個月的壽命么？”

    羅馬尼聽了他的話，面有不忍，卻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坐實了對方的說法。

    “瑪修她自己其實也清楚的?！彼?，“但是我覺得她并不需要我們對她的憐憫，因為這是一種侮辱?！?/br>
    他抬眼看向藤丸立香，道：“所以，我希望立香你在瑪修醒來后，還可以像往常一樣對待她。這樣的話……也可以給她心理上提供一些安慰吧?！?/br>
    藤丸立香在羅馬尼話音剛落的一瞬間，震驚地瞪大了雙眼，但隨即，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或是領會到了什么，他又飛快地平靜了下來。只是，我瞥了一眼對方垂在身側的、緊緊握住的雙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