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雪見你,為什么突然提到這個?!?/br> 我聳聳肩,語氣輕快地好像是在講述另一個人的事情:“因為我曾經在日本的本家當過男性版的神妓呀……當然,應該只是預備役的,嗯?!?/br> 在我話音剛落的剎那,我便看到羅馬尼的臉色變了。 如果說先前,他面上的表情還可以算得上是疑惑中參雜著些許驚恐,那么在聽到我的自白后,他渾身上下所散發出的情感,便只剩下了不可置信。 羅馬尼梗直了舌根,嘴唇張張合合幾下,卻也沒能吐出一個完整的字眼。因為距離湊的較近,我還能夠清晰地看見,他的眼中雖然依舊滿滿的都是我的倒影,但瞳孔卻渙散了開來,目光也漸漸失去了聚焦點。 眼見著對方露出了這樣激動的反應,我在心底淺淺地嘆了口氣。 恐怕沒多少人會接受自己的女朋友或男朋友曾經從事過這樣看似光鮮,實則骯臟的職業吧,哪怕在她或他的身上并沒有發生什么,對于戀人來說,橫跨在心理上的那道坎肯定也是很難逾越的一個困難。 我倒也沒有覺得有多傷心,但是多少還是對此有些唏噓的。 我的童年是在德國哪座與世隔絕的古堡中度過的,一直被當做養在深閨中的女子那般軟禁到了十二歲,之后才被獲準離開母家,去到了位于倫敦的時鐘塔進修。而在畢業后,因為特殊體質被暴露的原因,我就被半強迫地帶去了日本。 我并沒有在時鐘塔內待上很多年,修完所有學分的時候也不過才是十五六歲。我本想乘著年紀還不算太大,去普通人的大學里學個自己喜歡的專業,但就因為日本本家的突然插手,直接改變了我之后很長一段時間的人生軌跡。 相葉家并不是西方傳統認知中的那種魔術師世家,他們是神社的經營者,亦自稱神明的代言者。雖然一向對于父方親戚報以嗤之以鼻的態度,但因為被檢測為魔力絕緣體質的緣故,我最終還是被作為是這一代中最適合作為祭品向神明獻上的孩子而秘密培養了起來。 是的,與其他當做“祭品”的神妓不同,我是真的被圈養起來要奉給神明的。而可笑的是,相葉神社中供奉——不,或許說鎮壓更貼切吧,相葉神社中所鎮壓的并不是日本神話中八百萬神明中的任何一位,而是一群、類似于墮落怨靈一樣的付喪神。 哈哈,多可笑啊。我明明在私塾中被逼著學的是最正統的破魔術,等待著我的最后的結局,卻是要用自己的血rou去喂養那些已經根本不能算是神靈的妖魔鬼怪,而不是去消滅他們。 “雪見,因為你的靈力沒有受到來自于外界污濁之物的污染,所以你是最純凈的、是最完美的。你身為相葉家的孩子,既然有這這個資質,就應該為相葉家做出貢獻,而且相信我,神明大人們也一定會喜歡你的,你一直是一個優秀的孩子……” 除去每日雷打不動的術式和弓術訓練,以及對一些奇怪知識的學習,余下的時間里,我的耳邊總會被這一類的洗腦話語所圍繞。連偶爾被獲批可以離開自己的小院子、到神社前殿去走走的時候,那些毫不知情的參拜者們也會興奮地對著我伸出指指點點的手指,嘴上竊竊私語著:“看啊,就是那個灰色長發的少年,他就是最新一代的神子大人……” 神社中雖然有同齡人,但是他們卻總是對我采取著避之不及的態度,不知是被那些大人要求不可以“污染”我,還是單純地不想和我這個倒霉鬼有所關聯。 不過其實,我也并不在意他們的態度。 就像我幼時總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或者是再大一些、熱衷于對外塑造一個性格乖僻的形象,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在意過其他人的目光。我選擇不交流,又或者是拒絕那些向我拋來的橄欖枝,只是因為我覺得那是不必要的,是無趣的,是……沒有就會讓人傷心的,悲哀的東西。 如果沒有,那么就假裝自己不曾渴求過他們,那么我的心也就不會再繼續為它們的不存在而哀嘆了。 在神社被當做一頭待宰的肥羊虛度時光的時候,我也是秉持著這么一個悲觀的態度,好像馬上要去送死的并不是我,不是相葉雪見,而是另一個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人類一樣。 我本來以為自己就會那么坦然地迎來自己的死亡,畢竟曾經掙扎過,曾經逃離過,但一個十幾歲、尚未成年的少年反抗的力量在一整個家族看來,不過是蚍蜉撼樹罷了。 然而,就在我快要認命的時候,我卻收到了來自遙遠雪山上的迦勒底的一紙聘書,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先前一直咬住我不放的本家竟然在這次中輕而易舉地放走了我,而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父親——好像就是生怕上頭的元老會反悔一般,也破天荒地用一種粗暴而不端莊的方式,急匆匆地將我趕出了家門。 “所以說……” 壓抑著心中的酸澀說完自己經歷后,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頗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對著羅馬尼道:“我恐怕唯一一次對我父親抱有謝意,也就是在他不分三七二十一地把我扔出家門的這次了?!?/br> 羅馬尼一臉復雜地看著我,眼中雜糅著我一眼無法辨析清楚的感情。 敘述內心所憎惡和害怕的一段記憶似乎并沒我想的那么困難。把自己的這段昏暗過往全盤托出后,意料之外的,我反而覺得自己的心中釋然了許多。畢竟在此之前,我從未對第二個人提起我在日本這段時間的經歷,包括我的mama。 她不需要知道自己疼愛了那么多年的兒子即將步入永劫不復的深淵,她只要在丈夫的庇護和孩子的隱瞞下,過著早有咖啡面包,午有紅茶甜點的輕松日子就好了。 “好了好了,放輕松一點嘛!” 我拍了拍羅馬尼的肩膀,試圖讓他可以從我先前深沉的敘述中脫離出來,但猝不及防地,原本被我認為已經聽到傻掉的橘發男子反應迅速地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臂,順勢往自己那邊一扯。 羅馬尼用力地擁住了我。 “啊,你稍微輕……” 我本想要意思意思痛呼一聲,但不知是否是錯覺,再被對方緊緊抱住后,我總覺得自己的衣領和頸脖處似乎被什么灼熱的液體打濕了。在僵著身子停止思考了半秒后,我才突然意識到,那或許是羅馬尼的眼淚。 他哭了? 我不可置信地順著他埋在我肩窩處的臉摸上去,在他的眼角揩了揩。 啊,他竟然哭了。 我感受著指尖的濕意,心下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他為什么要哭?是為了我?為了我的這段已經過去了的、不可明說的記憶? 為什么,為什么? 我突然感到了一陣茫然。 “你、你別哭了啊?!蔽矣行o措地摟上對方,胡亂地拍著他的背脊,試圖想要讓對方停止繼續流淚。 “這個不是重點啊,你、你聽我繼續說下去啊?!?/br> “不……” 羅馬尼嘶啞著嗓音松開了我,眼眶和鼻尖都是紅紅的。 “如果這都不是重點,那還有什么是重點?” “我真的好恨以前的自己,雪見?!彼街业母觳?,雙手無意識地收緊。 我被他掐的生疼,卻在看到他臉上深深的悔恨的時候,下意識地閉上了嘴巴。 “我為什么、為什么不去多了解你一點,哪怕只是出于醫生的職業cao守,在面對你所存在的心理疾病的時候……我明明應該、應該早一點問你的?!?/br> 不知怎的,聽了他這番滿是泣音的話語,我也開始覺得自己的眼眶開始微微發酸。 “你就算問了,我也不一定會告訴你啊……”我用一種輕柔的語調安撫他道,“所以,不要再這樣想了,好么?不要再這樣想了,這和你完全沒有關系?!?/br> 我湊上前去,在對方的眼角留下一連串的輕吻。 “都過去了,羅馬尼?!蔽以谟米齑讲淙ニ骖a上最后一滴淚水后,對他道,“我現在很開心。因為我遇到了你,所以我現在活的很開心,很有意思?!?/br> “無論是早還是晚,你一直都在這里啊,羅馬尼?!?/br> “所以,千萬別再自責了?!?/br> 羅馬尼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眼珠,輕輕地翕動了一下被濕潤的眼睫。 我親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對方的側臉,笑道:“別哭啦,擺出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想要給誰看?大衛爸爸知不知道他其實養了一個哭包兒子???” “別這么叫他……” 他啞著嗓子輕斥道,語氣中還帶著些許來不及褪去的鼻音和哭腔。 “好好?!?/br> 我彎了彎眼睛,稍微退開些許,又變換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垂下雙腿將腳塞進床邊的棉拖鞋中,然后往羅馬尼那里湊了湊,翻過他的手,與他十指交握。 “你要是真的覺得內疚,以后陪我做做實驗就好啦,我當時真是學了好多一直沒辦法實踐知識……嗯,先不說這個?!?/br> 我趕在對方腦子轉過彎前,趕緊把話題扯回了原來的方向。 “就是啊,我告訴你這些事,一呢,是想要禮尚往來地坦白一下,二么……就是想告訴你……” 我緊了緊兩人交握著的手,側過頭去與他目光相接。 “為了保持‘祭品’的干凈,神社和我當時的居所中都刻有最強力的除靈陣,別說是使魔了,就算是最高等的英靈,也是無法踏過鳥居半步的?!?/br> 羅馬尼的眸中閃過了一絲疑惑。 “所以,我的意思是?!?/br> 我清了清嗓子,道:“聯合著先前mus000被發現后及時刪除痕跡的做法,和我方才的推論,我覺得,我現在并不是被他附身的狀態?!?/br> “也就是說,我現在,只是相葉雪見而已?!?/br> 第74章 靈子黑客 “我們來把現在所知道的情報都整理一下吧?!?/br> 我拿過了一本空白的本子和一支筆,一氣呵成地畫了一條時間軸,然后開始在上面涂涂畫畫起來。 “大約七八歲的時候,我召喚出了不知名的生物mus000。同一時間,他向正在建設的迦勒底發出了召喚系統的核心代碼,我先前查到的,前所長與mus000的郵件交往截止到十一年前才完全停止,也就是說,至少在我九歲左右的時候,我還是出于被附身狀態的?!?/br> “而先前我也說過了,因為有神社驅魔陣的作用,mus000肯定會被驅逐或是消滅。但再聯系到之前他在我們總系統上出現的情況,我們就可以假設,他其實并沒有消失?!?/br> “而且,因為mus000在刪除他的代碼痕跡的時候,我是有在場證明的,那么也就可以推測出,那個時候的mus000并不在我體內,而是在另一個……我們都不知道的地方?!?/br> 我一口氣在本子上寫了一堆推理的過程,最后篤定地點了點筆尖,輕松地得出了結論:“所以,我現在是沒有被附身的狀態,推導完畢?!?/br> 羅馬尼沉默著從我的手中拿走那本筆記本,他的眼角處還帶著些許的紅痕,但面上的神情已經恢復了平靜。至少在我看來,他已經很好地把內心的波濤洶涌隱藏起來了。 他重新將我寫下的文字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隨后屈指敲了敲本面,問:“有兩個問題?!?/br> “mus000是是什么時候離開的,他又是靠著什么魔力源得以一直存活到現在的?!?/br> “以及,他當初用你的身體打g,你父母都沒有察覺到自己兒子的奇怪舉動么?” 羅馬尼提出的問題都十分犀利,我被他問的一愣,隨即便又想起了一個我方才推理中遺漏的重要前提。 我有些尷尬道:“我突然想起來,古堡雖然有電,但是里面根本沒有通網啊……那他到底是怎么發郵件的?” 羅馬尼嘆了口氣,他拿著那本本子敲敲我的頭,無奈道:“你腦子轉得倒是很快,但想出來的東西全都是漏洞啊,雪見?!?/br> 我有些不服氣地輕聲咕噥了一句:“這是我昨天想了一個晚上才想到的好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尋找突破點真的很難啊,要是以前的我的話,估計早就……” 對方搖搖頭。 “也不知怎么搞的,”他說,“明明是一件很詭異的事情,被你這么一折騰……我覺得一點嚴肅恐怖的氛圍都沒有了?!?/br> 我哈哈干笑兩聲:“輕松點嘛,稍微放輕松點?!?/br> “再說了,有羅馬尼你在這里,我稍微松懈一點也沒問題吧?畢竟昨天已經抓狂了很久了,再來一次我怕不是要直接瘋了……對了,拿你所羅門的腦子猜猜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羅馬尼一言難盡地看了我一眼,得到我的一個催促的微笑。 “好吧,我是這么想的?!?/br> 他清了清嗓子,問我:“你知道‘靈子黑客’嗎?” “……那是什么?” 我有些迷茫:“雖然光是聽起來就能猜得出這到底是一個什么東西……但是,我事實上在之前都沒有接觸過這么一個事物,那是什么?” “簡單來說,就是把人類的靈魂電子化,使得自己能夠在網絡中來去無阻的自由通行吧?!绷_馬尼簡單道,“這的確不是你能夠接觸得到的東西,先前沒聽說過也是正常的?!?/br> 我懵懂地點點頭。 “所以呢?” “所以……我懷疑你當時召喚的可能不是什么靈或者使魔,而是一名靈子黑客?!?/br> “那種東西也存在附身的可能嗎?”我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