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玉佩?” 方亮點頭,從懷里摸出一塊玉佩,遞給諾雅:“這是奴才當初出征之前,老爺親自為我佩戴上的,咱方家的榮譽?!?/br> 諾雅顫抖著手接過來,用手摩挲,大小,雕紋,可不就是同自己身上那塊劉海戲金蟾的玉佩一模一樣! 諾雅暗地咬著一口銀牙,指甲幾乎都掐進掌心里,對于先前三皇子妃對自己所說過的話頓時深信不疑。她將玉佩遞還給方亮,卸下戒心,艱難地道:“你果真愿意助我報仇?” 方亮鄭重點頭,信誓旦旦道:“但凡有用得到小人的地方,小姐盡管吩咐,我的命就是方家的,赴湯蹈火,我方亮若是皺皺眉頭,就不得善終!” 面對著這樣忠心耿耿的舊日家奴,諾雅再也無法保持淡定,她在相信自己就是方家千金方諾的那一刻,心里就有些酸酸澀澀和憤怒的仇恨。她勉強壓抑下這些復雜的情緒,艱澀地問道:“那,那方家人的遺骸如今埋葬在哪里,你可知道?” 方亮搖搖頭,內疚道:“世態涼薄,老爺犯的又是謀逆大罪,誰不怕受牽累,敢為他收殮骨???聽說是被太子下令,直接丟進了亂葬崗。九爺治下甚嚴,我至今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和借口回江西祭奠他們,心里有愧?!?/br> “方家真的沒有其他人幸免于難嗎?” “滿門抄斬,太子的親信和當地知府親自監斬,想來應該是斬草除根,不會留下活口。今日見到小姐,奴才都覺得意外,感謝蒼天有眼?!?/br> “那如今京城之中,可還有我......父親的舊部下?能聯絡起來嗎?” 方亮暗自沉吟片刻,方才答道:“有!不過奴才不敢冒險?!?/br> 諾雅正想說話,就聽到一旁有腳步聲和相互打趣的說話聲傳過來,方亮立即一拱手,急匆匆道:“巡查過來了,屬下告退,改日再聯絡?!?/br> 言罷不敢久留,轉身就消失在帳篷后面,悄無聲息。 三三兩兩巡邏的士兵從練兵場那里拐過來,見到諾雅,全都笑著熱情招呼:“夫人怎么不在前面喝酒?” 諾雅慌忙掩飾道:“酒飲得多了,想休息片刻,不過分辨不清哪一個是你們少將軍的帳篷?!?/br> 那士兵們都格外熱心,向著前面一抬手:“就在前面,我們帶您過去?!?/br> 諾雅搖搖頭:“喔,不用了,我自己過去就好?!?/br> 幾人不再堅持,諾雅按照他們指引找到百里九的帳篷,里面并未點燈燭,火盆里的炭火也即將熄滅,烏漆墨黑一片。她摸索著進去,尋到床榻所在,和衣而臥,聞著榻上百里九留下的氣味,心潮翻涌,說不出什么滋味。 假如,自己果真是那方諾的話,如今,就不得不面臨著兩個十分嚴峻的問題。第一,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就算是百里九也不能知道。第二,就是報仇!而且對象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自己一不懂武功,二無權勢,孤掌難鳴,如何與他對抗?無異于蚍蜉撼樹! 但是,滅門之仇逃避不得,已是勢在必行。因為太子明顯已經識破了自己的身份,而且早已開始暗中行動,想要斬草除根。 不知道太子為何投鼠忌器,不敢光明正大地揭發自己的身份,公然繩之于法,但是諾雅可以肯定,太子當初暗殺自己,一計不成,勢必還會卷土重來,再對自己動手的。 如今,唯一的庇護,也只有將軍府,若是沒有百里九,自己也就真正成了路邊一只螻蟻,太子都不需要伸出手指,就可以輕易取了自己性命。諾雅又有些猶豫了,自己若是對抗太子,勢必拖累將軍府! 若是換在月半以前,她可能也不會猶疑一絲半點,但是如今細思起來,無論是百里九,還是老將軍,老夫人都對自己不錯。有朝一日,東窗事發,肯定會拖累他們!自己這樣做,豈不是恩將仇報? 想得多了,心里亂成一團亂麻,矛盾,糾結,掙扎,愧疚,唯獨沒有悲痛,沒有失去親人的那種揪心地疼。 她六神無主,在最無助的時候,想得更多的,是百里九對自己的好,一點一滴,一幕一幕,全都涌上來,五味雜陳,心里的愧疚也越來越濃。 門簾一撩,灌進來一陣冷風。 “諾兒?”百里九站在帳篷門口輕聲喊。 “嗯,我在?!敝Z雅應聲,有氣無力。 百里九方才松下一口氣,走進來,從懷里掏出火折子,點燃了案幾上的燈燭。 “怎么燈也不點?”他轉頭見諾雅躺在榻上:“是不是不舒服?” 諾雅搖頭:“我就是想進來逃個懶,那些士兵都不依不饒的,招架不住?!?/br> 百里九輕笑一聲,走到她近前,身上帶著一股酒香:“我們有規矩,縱然是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抬著回營,也不能當逃兵,偷偷躲起來?!?/br> “那你就當我是被人抬回來的吧?!敝Z雅勉強支起身子,強裝笑顏。 百里九無奈地搖頭,伸過手來摸她的臉:“老湯頭說你這些時日臉色看起來很差,是不是太累了?” 難得百里九這樣正經地說話,諾雅抬起臉,他正凝望著自己,眸子深不見底。 她心里一暖,抓過他的手,貼在自己臉側,輕輕地用自己的臉頰摩挲他掌心的厚繭,想起這樣安寧的幸福于自己而言,總有一日會變成奢望,就像水泡,在空氣里猛然炸裂,消失得無影無蹤。心里滿是傷感,不覺竟然濕潤了眼角。 “我沒事,可能只是這幾日缺少鍛煉而已?!?/br> “嗯,”百里九贊同地點點頭:“這幾日太冷,我也不想出去。如果你想在屋里鍛煉的話,我隨時奉陪。早就整裝待命,只等將軍你一聲令下攻城略地,沖鋒陷陣了?!?/br> 林諾雅一腔柔情煙消云散,一把丟開他的大手,咬牙切齒地指指帳篷門口:“立即、現在、馬上、在我的眼前消失!我不想見到你!” “遵命!”百里九痛快地站起身就走,到燭臺跟前,一口吹熄了燈燭。帳篷里立即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現在見不到了吧?” ☆、第五十一章 到嘴邊的鴨子飛了 諾雅見他胡攪蠻纏,心里好笑,低啐一聲:“掩耳盜鈴?!?/br> “盜鈴是有響動的,自然不成。爺是想盜色,偷偷摸摸,黑燈瞎火的最好?!?/br> 諾雅心里的警鈴立即響聲大作,還未反應過來,就感到一具沉甸甸的身子向著自己餓虎撲食一般壓了下來,將自己緊緊鉗制在榻上,動彈不得,帶著烈酒香氣的唇,如雨點一樣細密地落在自己的額頭,臉頰,鼻尖,在黑暗里急切地尋找,帶著急促的喘息。 果真是酒后亂性,百里九顯出平時從未有過的焦灼,一改往日里和風細雨一樣的熏陶與撩撥,雙手徑直狂風驟雨一般席卷而過。 “不要,這里是軍營!”諾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聽到練兵場上此起彼伏的喝彩聲,哄笑聲,沸騰著涌進她的耳朵里。她還能聽到不遠處有巡邏的士兵整齊的腳步聲,好像正在向著自己的帳篷靠近。 “就是這樣才算作竊玉偷香,偷吃總是比較刺激,更何況幕天席地,戰鼓錚錚,更能令人熱血沸騰?!?/br> 諾雅一把捉住百里九不斷游弋的手:“果真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來。奴家若是誓死不從的話可能會更刺激,要不要我配合著大聲叫‘救命’?” 百里九低啞一笑:“遲早會的,不過,你在床上似乎話多了一些,爺不喜歡?!?/br> 言罷不由分說地覆上去,堵住了她的唇。 諾雅吱吱嗚嗚地躲閃,推拒,終于惹惱了百里九,大手一撈,將她不安分的兩只手鉗制在頭頂,唇舌肆虐,專注而投入。 好像烽火臺上的烽火被突然點起,宣示著敵軍入侵的警報,然后接二連三的烽火熊熊燃燒起來,蔓延起火龍一樣的洶涌起伏。 百里九的唇舌就是治病良藥,諾雅覺得適才自己撕扯得鮮血淋漓的傷口,就在那一刻奇跡般地愈合,或許是麻醉,渾然忘我,沒有了沉甸甸的紛擾煩惱,身子飄飄欲仙。 暗夜里,帳篷外依舊篝火通明,人聲鼎沸,帳篷里深吻淺嘗,暗室生春。 迷蒙中的諾雅似乎聽到戰爭的號角已經吹響,金鼓齊鳴,半城煙沙,自己站在點兵臺上,滿腔熱血沸騰,激昂澎湃,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撕開自己的戰袍,然后振臂一呼,嘶吼出充塞在胸腔里的所有激情,盡情釋放。 她渴望著臺下千軍萬馬齊聲響應,如潮水一樣奮勇直前,哪怕是戰馬的鐵蹄從自己身上無情地踐踏過去,也是痛快地酣暢淋漓。 她的喉間忍不住溢出一聲愉悅的輕吟,像是在向著百里九招手,宣戰,帶著大無畏的奉獻精神。 百里九俯視著身下的這個女人,暗夜里,也能感受到她意亂情迷的渴望。這就是自己渴望征服和占有的領地,他長久以來的宏圖大志!他猶如親臨千軍萬馬的沙場,仰視著斑駁的城墻,上面引燃了熊熊的烽火,一群士兵簇擁著這個女人站在城墻之上,手持紅纓,視死如歸地向著他挑釁:“盡管放馬過來!” 百里九怒了,他提韁策馬,渴望著自己能夠站在那城墻之上,威風凜凜地俯視俘虜的快感,渴望自己的戰馬奔馳肆虐在對方領地的張揚與狂妄。 他瘋狂而又狂妄地撕扯那個不可一世的女將領身上的戰袍,唇舌引燃的戰火一路蔓延向下,攀援上她誓死捍衛的領地,那里戰鼓急促地“怦怦”作響,伴隨著她興奮地似乎快要窒息的低聲嗚咽。 諾雅難耐地弓起身子,渾身的喧囂就是萬千將士的振臂吶喊,唯有戰爭才能平息她心里的狂躁與澎湃,熄滅熊熊戰火,還天下太平。 她視死如歸地迎上去,渴望一場酣暢淋漓的殊死搏斗。 戰爭已經一觸即發。 帳篷外,有人小心翼翼地輕聲喊:“少將軍,夫人,你們需要喝茶嗎?剛泡好的碧螺春?” 戰鼓聲戛然而止,鼓衰力竭。 戰爭的激情猶如潮水一樣散去,偃旗息鼓,僅余半城煙沙,一室狼藉。帳篷外依舊群情激昂,酣歌熱酒。 百里九順手抄起榻上的玉枕丟出去,這次帶了六七分的內力,直接射穿了帳篷厚重的簾兒。 “滾!你他媽的軍營里有茶?!” 百里九是氣急了,忍不住爆了粗口。 外面的人狼狽地躲閃,有玉枕掉落在地上碎裂的聲音。身后一陣不懷好意的哄笑。 那人跳著腳罵:“酸秀才,你他奶奶的出的這餿主意!老子不玩了!” 人群害怕百里九遷怒,一起四散而逃,一邊起哄:“愿賭服輸!你打賭輸了自然就要按照提前說好的來?!?/br> “老大丟出來的是玉枕!奶奶的,完了完了,這下惹了大事了!” 不言而喻,眾將領自然心知肚明他說的“完了”是什么意思,后知后覺地閉了嘴,溜得比兔子還快。 帳篷門簾壞了,冷風席卷著涌進來,諾雅半裸的身子有些冷。 兵書有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百里九覺得,自己兩次三番地被打斷,沒有一蹶不振,果真是個奇跡。戰爭,從來就不缺乏千錘百煉,但是對于他而言,這樣的磨煉簡直慘絕人寰,太不人道。 他懊惱地起身,幾乎抓狂:“明天我們去一趟楓林寺吧?” “為什么?”諾雅羞窘之余,有些好笑。 “去找一嗔和尚給挑個黃道吉日,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時辰!” “你這算不算是丟人丟上天了?還要到佛祖跟前問卜,小心佛祖彈你滿頭疙瘩?!敝Z雅起身攏好衣襟,模仿釋迦牟尼的手印,屈指欲彈,一本正經地像一嗔那般說教:“阿彌陀佛,明明是九爺你饑不擇時,反而埋怨起佛祖來了,罪過罪過?!?/br> 百里九咬牙切齒地道:“這幫兔崽子三天不罰,就要反上天,這是故意戲弄起爺來了。你先歇著,我去把他們幾個集合起來,拉練出去圍繞著營地跑上十圈八圈的,不把他們累散架,不知道馬王爺長幾只眼睛?!?/br> 諾雅一把拽住他:“此地無銀三百兩,你這是要不打自招么?有什么顏面?再說今日犒賞三軍,就不要掃興了?!?/br> 百里九氣哼哼地坐下:“到嘴邊的鴨子又給飛了?!?/br> “煮熟的鴨子才不會飛,到嘴邊的鴨子你頂多吃一嘴鴨毛?!绷种Z雅聽他滿是欲求不滿的憤懣,笑得樂不可支。 百里九惡狠狠地撲過來:“那我就先把你拔毛燉了,免得嘴硬?!?/br> 諾雅嬉笑著跳起來,躲開魔掌:“鴨子煮熟了嘴巴也不爛,小心我砸了你的鍋!” 后來,兩人提前回了將軍府,士兵們耳熱酒酣,還未盡興。 百里九余怒難消,說是他的馬跑丟了,遍尋不到。他讓酸秀才帶著幾個人出營去找,找不到就不許回來。 將領們誰不知道他的白兔乃是千里良駒,通人性的,怎么會跑丟?這是明白著公報私仇了。 酸秀才苦著一張臉,這樣的好差事自然不能忘了眾兄弟,正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極沒有節cao地將適才幾人全都出賣了,在士兵們幸災樂禍的噓聲里,戀戀不舍地放下酒壇,垂頭喪氣地出去了。 臘月天,滴水成冰,營地外更是寒風呼嘯,猶如刀割。諾雅攏緊身上的狐裘披風,默默地替幾人哀悼了半晌。 兩人另外騎了馬回城,百里九用寬大的披風將諾雅嚴嚴實實地裹進懷里,那只白兔從出了軍營就一直尾隨在兩人身后。 再后來,諾雅聽說,酸秀才幾人在外面凍到慶功宴結束才敢回來,圍在快要熄滅的篝火前面,半夜也舍不得回帳篷。 眾將領不忿,牙齒終于不再打戰的時候,就開始繼續指責埋怨他:“奶奶的,簡直凍死老子了。以后再有這樣摸老虎屁股的餿主意,千萬別找我?!?/br> “這樣沒有氣節,若是被俘,第一個出賣弟兄的叛徒肯定就是你!” 酸秀才不敢爭辯,嘴里嘟噥著給幾人念緊箍咒:“......狐裘不暖錦衾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j@干百丈冰,愁云慘淡萬里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