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怎的不吃晚飯?桔梗說叫了你幾聲都沒有應聲,以為你睡著了?!卑倮锞抛诖策?,關切地問,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 諾雅猛然間回過神來,方才發覺窗外天色都暗沉了,自己竟然就這樣呆呆地躺了半晌。 “大抵是中午吃的有點多,現在還不餓?!敝Z雅漫不經心地敷衍道:“九爺過來做什么?今天不去醉夢樓嗎?” “我剛剛從外面回來?!彼y得沒有玩笑。 諾雅“喔”了一聲不說話,有氣無力。 “那三個人已經被滅口了?!卑倮锞磐蝗焕洳欢〉氐?。 “喔?!敝Z雅依舊懶洋洋地漫不經心。 “你好像沒有明白我在說什么?!卑倮锞盘嵝训?。 “???說什么?”諾雅猛然間回過味來,一驚而起:“誰被滅口了?” “今日在太子府鬧事的幾個人?!卑倮锞乓贿吇卮?,一邊緊盯著諾雅,昏暗里,雙眼熠熠。 “太子竟然這樣狠辣,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們也不追究,他還要殺人泄憤。那幾個人縱然有錯,但是也罪不至死?!敝Z雅不忿地道。 “你以為,那幾個鬧事的人果真是太子安排的嗎?”百里九笑著問。 “曾經有過懷疑,但是我與別人無冤無仇,我委實想不到別人加害我的理由。就算不是他,也總是與太子妃逃不了干系?!敝Z雅思忖片刻道。 “我問你,假如我給你一筆銀子,讓你到太子府上去生事,你做不做?” 諾雅一噎:“大抵是不會吧,就算是收了銀子也沒命花啊?!?/br> “那就對了,尤其是對方還是幾個不成器的官家子弟,不是什么亡命之徒,怎會不知深淺?” “可若是主使之人來自于太子府,那就另當一說了?!敝Z雅反駁道。 百里九搖搖頭,細心分析:“有誰會戴著斗笠遮了半邊臉,神神秘秘的,偏生又粗心地將自己腰牌露在外面?而且我故意佯怒接近幾人逼問,他們身上也并沒有銀兩或者銀票,說明并非貪財。他們分明就是在撒謊?!?/br> “莫不成,他們是被人抓了什么把柄?而且這把柄還是足以致命的,所以不得已而為之?”諾雅立即舉一反三猜測道:“否則,他們不會那樣痛快地就招認,當著太子的面指認是太子府所為,他們大可以蒙混過關,而不得罪太子,招惹殺身之禍?!?/br> “太子若是想殺他們,沒有必要暗下黑手?!卑倮锞盼⑽Ⅴ久键c頭:“在我看來倒是更像是殺人滅口?!?/br> “何以見得?” “我心里疑惑,出府以后就命元寶暗中跟蹤調查,中途被人調虎離山,可能是他中間露了行蹤被對方覺察了,害怕暴露線索?!?/br> 諾雅深感訝異,沒想到一個簡單的潑皮鬧事的事件里面竟然還有這么復雜的彎彎繞,而且牽扯了數條人命,官場果真不是人待的地兒,都是神算子級別的存在。 “那三皇子妃好像對你挺感興趣?”百里九突然轉了話題。 諾雅不明白他的意思,當然不敢實話實說,遮掩道:“三皇子妃說她也是極喜歡廚藝,要改日與我討教一二?!?/br> “三皇子妃向來有宏圖大志,怎會突然安于室,有這樣的閑情逸致?”百里九的話格外有深意,似乎是在故意點撥諾雅。 “可能不過一時客氣而已?!?/br> 兩人突然就開始沉默,百里九望著她不說話,氣氛有些嚴肅。 “爺若是不喜歡我與她交好,以后遠遠地避開就是?!敝Z雅主動試探,不明白為何他與老夫人都對三皇子妃這樣大的戒心。 “你可知道那三皇子妃是何來頭?”百里九不答反問。 “聽老夫人說是江南富商獨女?!?/br> 百里九點點頭:“他陳家可以說是富可敵國,家主膝下只有她一個掌上明珠,自小當做男兒教養。在她十二歲時,陳家家族長老曾聯合起來,要求他父親在家族中挑選一位子侄過繼,繼承陳家萬貫家產。三皇子妃十二稚齡,旁征博引,舌戰眾位長老,駁斥得他們啞口無言,暫時打消了他們覬覦自家財產的妄想,名噪一時。 自此以后,她父親開始教導她入市經營,參與陳家生意往來。她僅用了不到三年的時間,不擇手段,就擠兌走了陳家其他族親的股份,一家獨大。這不僅需要才智計謀,更需要的是心狠手辣。因此,江南商戶背地里都叫她計涼音。 她雙十未嫁,原本是眼高于頂,想挑選一位才智謀略與自己旗鼓相當之人,不計出身,招為夫婿。后來三皇子的生母凌貴妃聽聞她的事跡,說服皇上,親下江南為三皇子求娶為妃。 她入府以后,表面溫婉平和,知書識禮,實則暗中黨同伐異,步步為營,助三皇子扶搖直上,在皇上跟前春風得意,大有取太子而代之的勢頭,其野心與心機可見一斑。這樣的婦人,你與她交道,必須如履薄冰,時刻提防?!?/br> 諾雅咋舌,果然人不可貌相,沒想到柔弱婉約的她竟然還有這樣城府與手段。正想再問,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然后輕輕地叩了叩門。 “怎么了?”諾雅問。 “老夫人院子里來人,說是已經給九爺安頓好了住處,請九爺過去?!蹦核男÷暦A報道。 百里九頗為不耐煩:“告訴她們,九爺我今日哪里也不去,已經在一念堂歇下了?!?/br> 暮四還不走,吞吐道:“老夫人還說,有些話要訓導姨娘,讓姨娘現在就去海棠灣,恐怕要到夜半更深了?!?/br> 老夫人這是圍魏救趙,要拿無辜的諾雅開刀要挾百里九了。 百里九嘆一口氣:“罷了,你吃些東西就歇著吧,母親那里自然有我去說?!?/br> 言罷起身,披上披風,一副大義凜然的豪氣:“夫人盡管放心,我會為了你守身如玉,抵死不從的?!?/br> “噗......” 果然正經不超一刻鐘。 ☆、第八十四章 遺詔 三皇子妃的話,令諾雅抓心撓肺地難受,寢食難安。在這樣的誘惑跟前,諾雅主動忽略了百里九的告誡,她一直在殫精竭慮,想尋一個能夠光明正大地登門到三皇子府的理由或機會,而又不被老夫人懷疑。 思來想去,借口都有些牽強,兩人身份地位相差過于懸殊,她搜腸刮肚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她曾想過偷偷溜出府去,但是皇子府上每日逢迎巴結求見三皇子的人多了去了,守門侍衛勢利,也未必肯通報。 四五日過去,三皇子妃那里,也沒有任何消息傳過來,令諾雅如坐針氈。 因為百里九的話,諾雅心里還是對三皇子妃有那么一點疑慮的,所以同元寶私下閑聊的時候,裝作無意間,向他打聽朝中幾位皇子的情況。 從元寶口中,諾雅得知,太子楚卿勛乃是當今皇后所出,天定太子,娶妃太師之女李茗素。太子妃依仗家族勢力有些過于跋扈,狠辣,又不是通透的腦子,所以近些年得罪了不少朝中權貴。只因為太師在朝中自成一派,所以太子為了拉攏這些權勢,一忍再忍,怒而不言。 三皇子楚卿修生母是凌貴妃,出身官宦世家,在朝中勢力亦是盤根錯節,也不容小覷。最初,三皇子因為為人過于陰狠,善于玩弄權術,結黨營私,所以在皇上跟前并不得勢。 后來凌貴妃得了娘家背后指點,為了不落人口實,婉拒了皇上為三皇子納娶朝中重臣之女的提議,唯獨選中了江南首富陳家的獨女陳涼音為妃。 這陳涼音的確如百里九所說的一般,較之凌貴妃的手段更勝一籌,她行事表面謙恭虛心,溫良無害,在皇上面前也是知書識禮,世事洞明,春風得意,實則狠辣多謀,城府極深,是三皇子的幕中諸葛。如今三皇子與太子表面兄友弟恭,實則明爭暗斗,斗得不可開交。 諾雅有些奇怪,元寶為何毫不隱瞞,竟然同自己說起這樣隱秘的朝中之事。他平素雖然嬉皮笑臉,但是并不是口無遮攔之人。 她不知道,元寶這樣做是得了百里九授意,百里九那日在太子府,見三皇子妃拉著諾雅,態度有些反常,心里生疑,唯恐她一個不慎,反而被對方所利用,所以暗中示意元寶旁敲側擊地同諾雅解釋解釋。諾雅是個聰明人,不需要明言,自然心里就有了譜。 百里九可以感覺得到,諾雅自從楚卿塵的竹園回來以后,就對自己有些冷冷清清,生了戒備。他費盡心思,都不能哄得她像以往那般展顏無憂。同樣的話,從自己嘴里說出來,諾雅未必肯信。 他將所有原因都歸咎在楚卿塵的身上,以為必然是因為他,諾雅所以生了別樣心思。 諾雅對于楚卿塵多少是有那么一點傾慕的,畢竟那樣如同皓月一般的男人,沒有哪個女人會心如止水。她經常會想起,他月夜里依靠在窗邊橫笛一曲時灼灼的雙眸,以及跳躍著的修長如玉的手指,將如水的夜色蕩漾出溫柔的漣漪,那副賞心悅目的畫面就定格在諾雅的記憶里,衍生出無盡的欣賞與傾慕。 諾雅自然會借此機會向元寶打聽起關于二皇子的事情,她極是好奇那日妙云口中所說的“遺詔”究竟是什么意思。 元寶提起二皇子都多少有些惋惜與感慨。 二皇子生母只是祥妃手下的一個飼茶女官,無意中入了皇上的眼,一朝侍寢,有了身孕。 皇上若是隨便賜予她一個貴人才人之類的封號,也就沒有后來的事情了。偏生那時皇上對她情深義重,不想委屈了她,意欲封妃,甚至于種種寵愛,逾規越制,恨不能將她捧至皇后的高度。 寵愛多了,在宮中樹敵也多,各種流言蜚語,乃至栽贓陷害,聯名告到太后跟前去。 太后正在為皇上竟然要封一個飼茶女官為妃感到氣惱,自然心里就對二皇子的母親有了芥蒂與成見,橫豎看不順眼。那時皇上也是年輕氣盛,不懂迂回,與太后鬧得不可開交,太后自然就將罪魁禍首的帽子扣到了她的頭上,互不相讓,僵持了十幾年,二皇子母親也沒個名份,二皇子自小也是受盡冷眼,在屈辱中長大。 直至太后殯天,心里仍舊不忿,留下遺詔:二皇子的母親永世不得冊封。 太后在世的時候,皇上可以任性頂撞,人一旦沒了,自然也就不敢再忤逆,遭世人詬病。因此二皇子的母親也就一直尷尬地生活在深宮里,伴在祥妃跟前,沒名沒份。 皇上欣賞二皇子滿腹治國經綸,曾經提起過,讓他歸于皇后名下,日后也好盡心輔佐太子,而二皇子卻堅持盡孝生母,甚至放棄所有權勢富貴,甘愿布衣粗食,周游列國,四處游學,做那閑云野鶴。 朝中很多人私下議論,若非二皇子出身不堪,就憑借他的人品和才識,太子的地位只怕是岌岌可危。 諾雅聽了元寶的話,就感覺頭大,這皇家的事情果真麻煩,暗潮洶涌,一個不慎,怕就是萬劫不復。 對于三皇子妃,諾雅生了謹而慎之的戒備,但是她那日臨別之時,所說的話,依舊無形中就像一根鉤子,在勾著諾雅的心,懸在半空中,沒個著落。 無論信與不信,或者是什么陰謀詭計,反正總是要弄個清楚明白的。 十一月十七,是主管添壽的阿彌陀佛生誕,都指揮使夫人,也就是百里九的二嬸,提前許多時日就約了老夫人前往楓林寺布施,添香油金箔。海棠灣下人婆子全都被指使著抄寫佛經,準備布施,定做糕點與蓮花座,各種忙碌。 諾雅知道,老夫人向來不待見自己,這種燒香禮佛的事情也斷然不會讓自己跟隨身后。但是,她想去,她仍舊記得楓林寺方丈大師暗含玄機的話,她一直不能參悟其中要義,急于去問個清楚明白。所以,她挑了一個老夫人心情好的時候,前去求見。 老夫人有些詫異,秦、安二人全都知書識禮,晨昏定省,往海棠灣走得勤快。而這位林姨娘恰恰相反,向來不會主動登門請安侍奉,自己也懶得看到她,招惹一肚子怒火,所以老夫人對諾雅向來避而遠之,她也定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老夫人將她招進來,諾雅規矩地行禮問安以后,開門見山道明來意。說是希望能夠跟隨老夫人一起前往楓林寺,為方丈一嗔大師布施一頓齋飯席面,聊表敬佛之心,也為老夫人添福添壽 。 諾雅說得懇切,老夫人就有些心動。她一向信服一嗔大師,年年供奉,月月上香,時間久了,毫無新意,禮佛倒有點像是例行公事了。 諾雅的提議極具誘惑力,所以在思忖片刻之后,就痛快地應了下來。只是叮囑她佛門凈地,切記要謹言慎行,萬不可忘形。 諾雅乖順地答應下來,對于這桌素席也的確花費了一番心思。 老夫人對此行頗為虔誠,提前三日就吩咐諾雅與秦,安三人戒葷吃齋,日日香湯沐浴,不可妄動殺生之念。秦、安二人更是投其所好,抄寫了數卷佛經,供奉了燃香鏤空斜香鏟,沉香羅漢佛珠等寶貝。 諾雅四更起就開始燃燈忙碌,將所有新鮮食材提前半加工,然后按照冷熱生熟分門別類整齊碼放在壽盒之內,命下人提前抬放進車廂里。 等老夫人她們迎著晨曦起床洗漱的時候,諾雅已經收拾完畢,換了一件素雅的窄袖利落裙衫,長發全部挽起,青紗罩發。 候了都指揮使夫人,一行人抵達楓林寺的時候,剛剛朝陽初上,山腳下的廟會上已經是人來人來,絡繹不絕,一旁更是停滿了布施禮佛的香客乘坐的車馬。掩映在半山腰間的楓林寺殿閣嵯峨、香煙繚繞,顯得恢弘莊、嚴,似佛光普照。 尋人打聽了,才知道今日一嗔大師日出后開壇講佛,誦經祈福。老夫人不禁喜上眉梢,慌里慌張地命人將香燭布施等一應物品全部搬運上山,上香禮佛以后,和尚們給安排了近前的聽佛席位,就迫不及待地過去了,諾雅三人跟在身后,盤膝而坐,靜默不敢語。 臺上坐的,果真就是上次所見的一嗔老和尚,一身嶄新的方丈袈裟,盤膝坐在黃緞蓮花座上,低眉垂目,嘴唇翕動,寶相**。 諾雅只覺得他所講佛法字字璣珠,倒是比他說話更淺顯易懂些,沒有那樣深奧難解。不過,終究沒有多大興趣,聽不多時,就有些瞌睡。尤其是今日起得又早,這時候就怎樣都睜不開眼皮,將腦袋垂到胸前去,磕頭如同那和尚手中的木魚。 好不容易熬到日上三竿,眼見是沒有機會同一嗔老和尚單獨說話,只能將希望全部寄托在中午的素宴上,跟老夫人告了退,就獨自一人打聽著去楓林寺廚房。 中午,應該是有不少遠來的大家香客要留在寺里用齋,所以這時候,廚房里的火頭和尚就已經忙得熱火朝天。 諾雅向廚房管事表明來意,管事提前早就得了吩咐,指了一個負責齋飯的小和尚給她幫忙,調度柴米油鹽等用料,就自顧去忙。 伙房里擁擠,少有落腳之地,諾雅的食材已經準備得差不多,所以暫時不著急上手,見伙房外有一**歲小沙彌在竹管引流過來的水池旁清洗蔬菜,雙手凍得像紅蘿卜一樣,一個勁兒地哈氣。因為人瘦小,需要踮了腳去夠那臺子,前面的衣襟也蹭濕了大半。 諾雅憐他年幼,就走過去,溫和一笑道:“我來幫你吧?” 小和尚抬頭見她,瞇著眼睛燦然一笑,露出兩個可愛的小虎牙。 “jiejie!” ☆、第八十五章 一嗔是個大騙子 這小沙彌不僅人長得乖巧,嘴巴也是很甜,諾雅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籮筐:“讓我來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