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這年輕男子笑得前俯后仰,扯住那敬酒之人的袖子:“大哥,愚弟看今日就暫且饒過小九吧。**一刻值千金,更何況還有三位美人正眼巴巴地盼著小九呢。我們識趣一些,否則若是小九明日里臥床不起,豈不有損他一向風流倜儻,勇猛強悍的威名。日后還如何有臉去琳瑯閣吃花酒?” 被稱作“大哥”之人,不懷好意地嬉笑:“這廝今日醉得也太快了些,未見他飲多少酒。他莫不是迫不及待,裝醉打發我們?” 年輕男子奪過他手里的酒杯,在他耳旁低聲嘀咕幾句,兩人齊聲得意大笑,趔趄著后退兩步。立即有下人上前兩邊攙扶了。 “走,走走,我們繼續尋個有情調的地方喝去?!?/br> 將軍府的下人慌忙上前張羅,畢恭畢敬。男子從懷里摸出一錠銀子,拋給提燈的元寶:“給,我和太子殿下賞你的?!?/br> 元寶有些受寵若驚,對著兩人深深拜下去:“多謝太子殿下,三皇子打賞?!?/br> 三皇子一腳邁出門檻,扭過頭來,對元寶一本正經道:“一會兒爺還要回來鬧洞房呢,記得給爺開門?!?/br> 元寶不由就是一怔。 太子已經和三皇子大笑著上了馬車。 “三弟,你也太不地道了,如此一來,小九這洞房花燭還能安心嗎?” ☆、第十章 初見 百里九不喜歡讀書,所以他的書房也只是擔了個書房的名聲,平日里不過是個擺設而已。 書房極為寬敞,中間有屏風隔斷,隔斷后面是一間休憩室,一床一榻一幾,簡單明了,但是勝在雅致。書房里清一色黃花梨博古架,價值不菲的古玩玉器,墨香裊裊的濃郁氣息。 用百里九自己的話來說,這叫附庸風雅,整個百里府到處都是刀光劍影,只有書房這一隅,是他招待那些酸秀才的地方。 他有些微醺,燈燭也不點,抹黑進了書房里間,歪倒在花梨木大床上,酒意上涌,喉尖酸酸澀澀,有想吐的沖動。他疲憊地揉揉眉間,合攏了眼睛,頭也開始隱隱作痛。 今天太子和三皇子委實有些難纏,頻頻向他勸酒,而且是最烈的梨花白。若非他伏在桌上裝醉,胡言亂語,此刻怕是真的昏天黑地,不知所云了。 酒飲得多了,胃里喉間都有些火燒火燎。他突然就想起了一念堂里那股濃郁的甜香味道,口舌生津,極想喝一碗那樣燉煮得爛爛乎乎的甜湯,通體舒暢。 所以,他改變了原本打算出府的主意,吩咐花廳里的丫頭跑一趟一念堂,找那個女人,讓她煮一碗醒酒湯過來。 百里九對那個女人也說不上討厭,但是并不喜歡。他感覺那是一個極有心機的女人,欲擒故縱,將琳瑯閣里姑娘那一套狐媚手段學了個十成十。對于經?;燠E青樓喝花酒的百里九來說,這樣的手段有些拙劣,難登大雅。 但是百里九難免還是有些好奇,他認為這個叫做諾雅的女人,身上有一種謎一樣的東西,令他忍不住想探究一二。 第一次在琳瑯閣見到她的時候,一身雨過天晴色粗布短衫,墨染長發也只是簡簡單單地用素色緞帶在腦后束成一束,額前的劉海自然地垂泄下來,彎成一個流暢的弧度,遮掩了右邊的眼睛,看起來有些清冷和深沉。 她最初安靜地站在花枝招展的鶯鶯燕燕當中,一言不發,微蹙著眉頭,就連綠葉也算不得,充其量也不過只是一截掩映的藤蔓而已。偏生她身上那種清冷的,生人勿近的氣度使得百里九的目光在她身上略做停留,然后才跳躍著過去。 一個姐兒憤憤地指責這個叫做桔梗的丫頭,后退的時候打碎了她房間里的玉凈瓶。 桔梗驚慌失措,是想為自己爭辯的,那姐兒不由分說打了她一巴掌,腫了半邊臉。 百里九只是路過,心思全在左擁右抱的美人身上。 林諾雅就是在他轉身欲走時,默默地走出人群去,撿起地上碎裂的瓷片,端詳片刻,然后低聲吩咐桔梗:“去廚房里把我泡海帶用的水舀一碗過來?!?/br> 桔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仍舊聽話地照做了。諾雅接在手里,將兩個瓷片丟進水中,然后對著一旁正在繪聲繪色地向老鴇告狀的姐兒道:“漿糊里面加了糯米粉,怪不得粘得這么牢固?!?/br> 姐兒猛然間變了臉色:“胡說八道!” 林諾雅抄起放在地上的菜刀,支撐著站起身子,冷冷嘲諷道:“自己打壞了玉瓶,害怕責罰,就誣賴給別人,打得好算盤?!?/br> 姐兒從驚慌中鎮定下來,但是明顯已經有些色厲內荏:“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胡說些什么?” 諾雅冷冷一笑,將碗撿起遞還給桔梗:“你還記不記得上次你和好湯圓粉以后,伸手去盆子里撈海帶,結果整個手都變成了淡藍色?” 百里九眼尖地看到,那瓷片碎裂的岔口處呈現出淡藍的顏色,立刻恍然大悟。 那姐兒啞口無言,有些羞惱,對著眾人做出驅趕的樣子:“算了算了,我自認倒霉還不行嗎?” 眾人全都心里了然,撇撇嘴向外走。 “不行!”林諾雅冷不丁的一聲,音量不大,斬釘截鐵,重新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你還沒有跟桔梗道歉!” “道歉?”那姐兒臉上有些掛不住,譏諷一笑:“她也配?” 桔梗怯生生地扯諾雅的袖子,搖搖頭細聲道:“jiejie,算了?!?/br> “她打的是你哪邊臉?”諾雅緊抿著唇,刀裁一樣的眉峰略略挑起:“若是不道歉,只管上去打了就是?!?/br> 老鴇似乎是巴不得有人煞煞那姐兒的銳氣,代她**,因此不著痕跡地退后一步,袖手旁觀。 姐兒有些下不來臺,冷哼一聲:“姑娘這張臉價值不菲,豈是你們敢碰的?” 話音還未落,就有一道人影兩步上前,掄圓了巴掌,照著她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就是狠狠一下,干脆利落。 “啪!” 屋子里的眾人驚愕地說不出話,全都面面相覷,百里九也有些出乎意料,饒有興趣地打量,才發現這個女人若是論姿色,絲毫不在琳瑯閣花魁雪蓮之下,只是氣度截然不同。 她的眉眼凌厲,線條英朗,含著三分堅毅和野性。櫻唇一點,嬌軟紅潤,盈盈潤澤。不過,她舉手投足間,卻似弱柳扶風,損了三分氣度。 百里九閱盡千帆,是眼高于頂的人,看女人一向挑剔,所以心里有些惋惜。 “??!”那姐兒終于反應過來,一聲尖叫:“老娘跟你拼了!” 林諾雅手里的菜刀一晃,映照出那姐兒扭曲變形的臉,她的尖叫聲戛然而止,卡在嗓子眼里。 “夠了,有完沒完!”一旁的老鴇適時出面,一聲斥罵止住了姐兒拼命的勢頭:“我看都是吃飽了撐的,都給我滾蛋!” 林諾雅一把扯起還在呆愣中的桔梗,分開圍觀看熱鬧的姹紫嫣紅,頭也不回。 百里九懷里的雪蓮像水蛇一樣扭動著自己的身子,嗲聲撒嬌,催促著他。 百里九沉聲問:“那個女人是誰?” 雪蓮不屑地嗤笑一聲:“誰知道她是哪里來的野女人,主動送上門來的,現在琳瑯閣做廚娘?!?/br> 百里九再也無心跟雪蓮調笑,轉身就去了琳瑯閣老鴇的房間,將一沓銀票丟在諂媚著笑臉的老鴇跟前:“剛才那個姑娘我要了?!?/br> 老鴇以為百里九是要為雪蓮贖身,正準備坐地要價,好生敲一筆竹杠,委實沒有想到,百里九相中的竟然是木頭一樣的林諾雅。 老鴇暗自思慮如何跟百里九討價還價的時候,百里九已經收起了老鴇跟前的銀票:“不答應就算了?!?/br> 老鴇慌忙涎著笑臉將銀票一把搶在懷里:“我只是有些舍不得她的手藝?!?/br> 想到這里,黑暗中的百里九唇角不禁微微上翹,廚娘,想必手底下應該是有些手藝的吧?能令元寶贊不絕口的小三絕,大三絕,定然不簡單。 門外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伴著窸窸窣窣衣帶摩擦的聲音,停在門外,有些踟躕。 “門是開著的,非要等爺親自請你才知道進來嗎?”百里九略帶不悅地道。 門外的林諾雅遣退了桔梗,心里是有一點怯意的,望著黑洞洞的書房,猶豫著不敢進:“我去尋人掌了燈吧?” “呵呵,怕了?我還能將你生吞活剝了不成?”百里九心里暗笑。 林諾雅暗自一咬牙,心一橫,大步流星地邁步進去。 床上的百里九半坐起來,睜開眼睛,黑暗里雙目炯炯,哪里還有一星半點的醉態?他看著她的身影徑直走進書房,帶著一股酸丟丟的香氣。 “書案上面有燭臺,火石?!?/br> 諾雅掃視一圈,借著紗窗外映射進來的微弱的亮光,見書屋的書桌上,硯臺旁的確有備用的燭臺火石,徑直走過去,放下手里的托盤,點燃了,屋子里頓時亮堂起來,桌椅書架的影子影影重重。 百里九狀似無意地試探:“你的視力不錯,尋常人在這樣漆黑的環境里難免磕磕碰碰?!?/br> 林諾雅不疑有他:“我從來不做女紅針線,不點燈熬油,所以視力是極好的?!?/br> 百里九不再糾結,向著她伸出手:“端過來?!?/br> 林諾雅依言而行,將托盤里的湯碗遞給他,就有些緊張,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張望四周:“書房重地好像不太適合我進來?!?/br> “你識字?”百里九緩慢攪動手里的調羹,漫不經心地問。 林諾雅斟酌一二,方才開口道:“也就是識得幾個常見的菜名,詞賦一類是不通的?!?/br> 百里九隨手從榻旁拿過一本書,丟給她:“那你看看這上面的字可識得幾個?” 諾雅接在手里,原來是一本尋常見的《三十六計》,裝作懵懂地翻了兩頁,愁眉苦臉地道:“我識得上面的幾個字,還以為是賬簿呢?!?/br> “回頭有時間了,我來教你識字?!卑倮锞彭忾W爍,隨口道。 諾雅搖頭:“林mama說過,女子無才便是德,還是少讀書的好?!闭f完將書隨手放置在一旁的書架上,借著燭光,看清那一排書竟然全是兵器陣法,武功路數,明顯眼前一亮,慌忙掩飾了。 百里九”呵呵“輕笑兩聲:“今日聽你在門口頂撞老夫人時,旁征博引,侃侃而談,可不像是目不識丁之人?!?/br> 林諾雅也“呵呵”干笑:“爺是不曾見過市井村婦撒潑罵街,那學富五車的秀才舉人都是有理說不清的?!?/br> ☆、第十一章 你方唱罷我登場 百里九一陣啞然,低頭看看手里的湯,黑乎乎一碗,上面飄著幾粒香蔥,并不是自己想喝的甜湯,也不是府里廚房平時熬的醒酒湯。頓時沒了什么興致,舀了一小口放到唇邊,入口卻是酸酸辣辣,刺激著味蕾,格外開胃,將涌在喉間的酒意去了幾分。 “我以為你會煮甜湯給我?!卑倮锞蓬^也不抬地道。 “甜湯的確是解酒,對胃也好,但是需要小火慢燉才行。我怕九爺等得心焦?!?/br> 諾雅低眉垂目,偷偷擦拭了一下油漬漬的嘴角,有點心虛。她和桔梗正好拿著雞毛當令箭,怎么可以辜負廚房里的美食呢? 吃飽喝足,倉促之間,就做了這最省勁的酸辣湯。心里有怨氣,還多加了兩勺胡椒粉。 百里九一口氣喝了多半碗,就有些渾身冒汗,酒意果然醒了一點。將湯碗遞給諾雅,揉揉太陽xue,有些倦意上涌。 夜深寂靜,紅燭搖曳,平添曖昧的味道。 諾雅心里慌張:“我再去給爺沏杯濃茶吧?” 百里九似醉非醉,似笑非笑,緊盯著她:“不必了,這樣晚,也該休息了?!?/br> 諾雅袖子里的手緊緊攥起,脊梁骨里嗖嗖地冒著冷風,不自在地“嘿嘿”一笑:“那我去吩咐下人伺候九爺去歇著?!?/br> “貌似這伺候爺就寢應該是你的差事?!?/br> 林諾雅當然明白這百里九口中所言的“伺候”與自己所說的含義截然不同,全身都警戒起來:“九爺,我剛想起來,我屋子的炭爐上還煲著湯,要糊了?!?/br> “你院子里我已經讓管家安排了兩個丫頭,這些瑣碎事情哪里需要你親自動手?”黑暗里,百里九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院子里有細碎的腳步聲響起,暗衛從屋頂翻身而下,攔住了來人。 “秦夫人?!?/br> “聽說你們主子飲了不少的酒,我特意命人準備了參茶,擔心他夜半燥渴?!惫媸乔貙檭旱穆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