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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鐘意在線閱讀 - 第98節

第98節

    宗政弘道:“居士當真豁達?!?/br>
    鐘意搖頭失笑,道:“長史有話,但可直言,何必拐彎抹角,故意試探?”

    “我猜也瞞不過居士,”宗政弘眼底微有笑意:“秦王殿下氣度非凡,居士人亦聰慧,來日若有世子,想也可承大統?!?/br>
    鐘意聽他如此言說,倒不羞赧,反倒想起前生舊事來了。

    那時候,李政已經做了太子,東宮的屬官們對她都只是面子情分,但對于景宣,尤其是景康,卻都是很喜歡的,宗政弘被調回長安之后,甚至給景康做了老師。

    前世沒有機會問,今生倒可解惑,她斟酌了言辭,道:“長史似乎,很愿意見到秦王后繼有人?”

    她所說的這個“后繼有人”,自然不是指有子嗣,而是指真正有能力挑起這江山的繼承人。

    宗政弘聽得明白,倏然笑了:“原來居士也有想不明白的事?!?/br>
    鐘意坦然道:“敢請賜教?!?/br>
    “殿下于我,有知遇之恩,我自然希望他的子嗣成器,以免江山動蕩,生靈涂炭,這是其一,”他語氣輕柔,徐徐道:“其二,則是為了與主君的情分,也為了自己?!?/br>
    鐘意有些不解:“這怎么說?”

    “如果世子成器,秦王殿下身邊昔年的舊人,都會是他的臂膀助益,你好我好大家好,兒孫也能得以恩蔭,但倘若世子是個蠢材,”宗政弘笑著停下,轉目看她,道:“居士,你猜,秦王殿下與陛下會怎么做?”

    “尾大不掉,舊臣勢力過大,新君無力cao控,反倒生禍,”鐘意心中恍然,道:“陛下與秦王皆非軟弱無能之輩,為子孫計,有生之年,必然親手將昔年輔臣除去,以防萬一?!?/br>
    “正是這個道理?!弊谡胝Z氣柔和,道:“秦王殿下后繼無人,又或者子嗣不成材,不只是陛下,我們這些屬臣,也很心急呀?!?/br>
    他這話里,少見的有了幾分玩笑,鐘意卻覺像是在暗示什么,一笑置之,沒有再開口,宗政弘點到即止,就此停住。

    一行人出了丹州,當晚尋了驛站歇腳,又走了兩日,便到了同州,因為途中未曾經過驛站,便進城去添置補給。

    比起丹州,同州的境況便要好些,鐘意一行人入得城去,便見街頭巷尾行人不少,雖然仍有些疲倦之色,但眉眼之間那股精氣神兒卻是活的。

    對面有一駕馬車駛來,鐘意催馬避開,又掀開帷帽,打量四遭,卻見馬車簾子被一只小手掀開,有個約莫五六歲的女孩子露出臉來,正瞥見她,忽然怔住了。

    鐘意下意識以為是自己哪里不妥,左右摸了摸,也沒找出來,卻聽已經錯開一段距離的馬車內傳來女孩子清脆的聲音,有些驚喜:“阿娘,我看見菩薩了!”

    有個溫柔女聲道:“這種話可不能胡說?!?/br>
    那女孩道:“真的看見了,就在剛才!”

    “阿娘也看見了,”那婦人道:“咱們不是一起去拜的菩薩嗎?”

    “不是城外那個,是街上看見的!”

    “你這孩子,必然是看錯了……”

    鐘意聽得沒頭沒尾,卻有些不解,待到出城時,偶然間目光遠眺,卻忽的怔住了。

    不只是她,其余人也一樣。

    同州人在城外建了一座廟,用她的面孔鑄了一尊菩薩。

    第99章 太子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br>
    宗政弘輕淡的聲音傳來,道:“或許,便是這樣的道理吧?!?/br>
    鐘意心中感慨萬千,并未言語,崔蘭溪則笑道:“民心所向,世人景仰,居士可稱圣人也?!?/br>
    鐘意心中溫熱,頗有動容,凝視那寺廟片刻,方才回身,輕笑道:“我們走吧。該上路了?!?/br>
    ……

    李政一行人風塵仆仆返回長安后,顧不得歇腳,便先往太極殿去,面見皇帝,陳述諸事。

    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太子便憔悴許多,眼下青黑,兩頰消減,精神也萎靡,到了宮門口下馬時,一個站立不穩,險些摔在地上,虧得被侍從扶了一把,才沒在禁軍面前丟臉。

    皇帝不喜歡他,這他是知道的,這次捅的簍子太大,自己極有可能會被廢掉,他也能猜度幾分,眼見太極殿在望,不免有些近鄉情怯之意,強打起精神,隨李政一道前行。

    太極殿莊重森嚴,人未入內,便有衛戍列行兩對,手持刀戟,面目肅然,一行人登上臺階,目光前掃,就見皇后脫簪,身著素衣,跪在殿前,面色蠟黃,神情委頓,似乎已經無力支持。

    太子看的心中哀慟,慌忙前行幾步,跪下身道:“母后!你……”

    他原是想寬慰母親幾句,又或者扶她起身的,然而想起她為何如此,卻是怎么也開不了口,既恨蔡滿等人自作主張,又怨自己無能,心中傷懷,禁不住落了淚。

    皇后心中恨這兒子不爭氣,然而骨rou至親,見他如此,卻也不忍再說什么,安撫的抱住他,心中一酸,淚珠滾滾而下。

    李政立在一側,見這母子二人相對落淚,神情冷淡,再思及前世皇后所作所為,不覺憐憫,心中只有快然。

    “皇兄,父皇還在等著,委實不好在此拖延,”他走過去,按部就班的向皇后行禮后,又笑著勸道:“母后別擔心,即便皇兄被父皇訓斥,您也還有我呢?!?/br>
    這話落在皇后耳中,便是赤裸裸的挑釁了,現下太子境遇如此之差,她心性再好,也禁不住露了幾分怒氣:“太子也是你的兄長,現下他出事,你便這樣幸災樂禍,在側看笑話嗎?”

    “母后這個帽子扣得太大了,我可擔不起,蔡滿等人皆是皇兄心腹,難道是我買通他們,叫去炸毀堤壩的嗎?”

    李政也不生氣,笑吟吟道:“即便責備,您也該責備皇兄失察,與我何干?”

    皇后見他這張笑面,心中恨極,正待說句什么,卻見皇帝身邊的內侍總管刑光迎出來,口中道:“二位殿下怎么還不進去?陛下都等急了?!?/br>
    “母后保重身體,還是早些回宮去吧,皇兄也不是有意的,倘若因此累壞了身子,豈不是他的罪過?”

    李政站起身,笑道:“父皇傳召,兒臣這就過去了?!?/br>
    說完,他也不看皇后神情,轉向太子,輕輕道:“皇兄,請?”

    此時此刻,太子畢竟仍然是太子,勉強扯出一個僵硬的笑來,他站起身,同皇后辭別,走在了李政前面。

    東/宮屬臣炸毀堤壩的消息傳到長安,皇帝驚怒交加,幾乎難以想象有人會做出這等蠢事,更難想象做出這等蠢事的竟是太子身邊近臣,饒是他心思心沉,慣來不動聲色,也禁不住大動肝火,將書房擺件砸個稀碎。

    這些時日過去,他心中怒氣早已散去,更多的是無奈與釋然——太子不能承宗廟,就此廢去,也是好事。

    心中如此想,然而親眼見了神態萎靡的太子,皇帝動怒之余,又有些心疼,看他跪地不起,沉聲道:“有什么想說的嗎?”

    “兒臣有罪,可是母后無罪,”太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頹然道:“請父皇叫母后回宮去吧?!?/br>
    “難道是朕叫她在這兒跪的嗎?”皇帝面色倏然冷了,顧不得幾位宰輔尚在,便怒道:“堂堂國母,在太極殿前跪了近半月,多少臣屬看著,難道朕便覺得很體面?”

    太子訥訥無言,說不出話來。

    皇帝被時間壓下去的怒火驟然升騰起來,如同火燒,灼熱的心肺作痛,他道:“除此之外,你便沒什么要說的?”

    “兒臣、兒臣對不住父皇多年栽培,也對不住李氏的列祖列宗,”太子神情惶恐,愴然淚下:“上不能孝敬君父,下不能管轄屬臣,實在是……”

    皇帝面上浮現出一抹失望之色,隱約有些痛心,幾位宰輔與李政皆是面不改色,只是眼底卻有些淡淡的無奈。

    太子小心打量皇帝神情,聲音也漸漸小了,最終停了下來。

    “丹州河堤崩潰,牽連下游諸多州縣,前前后后死傷幾萬人,朕只看人數,都覺得痛心,而太子你……心中便沒有半分悔痛嗎?”

    皇帝語氣輕緩,他沒有大發雷霆,甚至于還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帶著點譏誚。

    “爛泥扶不上墻,太子,”他道:“你就是這么一個人?!?/br>
    這話皇帝說的很輕柔,但內里的指責與不屑,遠比一通責罵更加嚴重,太子跪伏于地,眼淚不住的落下,沾濕了身下那片地毯。

    皇帝不再看他,轉向房玄齡,輕輕喚道:“克明啊?!?/br>
    房玄齡恭聲應道:“是?!?/br>
    “你親自擬旨,”皇帝合上眼,有些倦怠的揉了揉額頭:“太子睿既失德訓,且無嘉行,無人君之儀,不可以承宗廟,今廢為庶人,從此幽禁長安?!?/br>
    雖然早有猜測,但皇帝真的這么說出來了,眾人卻也訝異,面面相覷起來。

    參照舊制,儲位廢立,皆要臣工幾次相請,方才得成,是以房玄齡未曾奉旨,而是躬身道:“望請陛下三思?!?/br>
    其余幾位宰輔也道:“太子,國之儲位,望請陛下慎重行之?!?/br>
    “諸位不必說了,朕意已決,”皇帝語氣輕緩,目光卻堅定,轉向李政,道:“青雀,你來?!?/br>
    李政便上前幾步,到他身前跪下:“兒臣在?!?/br>
    皇帝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問道:“朕能將這天下交給你嗎?”

    李政目光明亮,鋒芒畢露,他道:“能?!?/br>
    皇帝頷首,說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又問道:“假使今日過后,你便是太子,你又會如何?”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李政恭聲道:“天下萬民系于一身,片刻不敢忘懷?!?/br>
    “記住你今日說的話?!被实坌牢恳恍?,扶他起身,轉向房玄齡,道:“另外擬旨,秦王政人品貴重,天資粹美,可為東/宮?!?/br>
    眾人齊聲應是,另有內侍呈了筆墨來,房玄齡就近擬旨,其余幾人卻默不作聲。

    皇帝看一眼跪伏于地的長子,心中既哀且恨,道:“送庶人睿出宮吧?!?/br>
    自太子,至庶人,決計是從天上掉到十八層地獄,幾位宰輔面面相覷,無人敢應聲,內侍總管刑光也有些為難,低聲道:“陛下,送到哪兒去?”

    皇帝登基之前曾為秦王,李睿作為秦王世子,自然也隨之住在秦王府中,后來皇帝登基,他又做了太子,自然居于東/宮,不必在外添置宅院。

    而皇帝登基之前所居住的府邸,也在李政開府時,被他贈與兒子了,一時之間,刑光真不知要將李睿送到何處去才好。

    “長安空置的地方多了去了,隨便尋個罪官府邸便是,”皇帝面色平靜,道:“帶他下去,蘇氏及其兒女與之一道,今日便搬離東/宮?!?/br>
    書房內極盡安謐,除去刑光低聲應了聲是,再無他聲,李睿慘淡一笑,叩頭道:“兒子告退,望請父皇保重身體?!?/br>
    說完便站起身,踉踉蹌蹌退出去。

    皇帝目送他身影離去,目光中有些不易察覺的感傷,宰輔們無人做聲,李政心知這不是言語所能安慰的,也沒有開口,偌大的書房中,便只有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

    不多時,便聽外間有女人哭喊聲響起,皇后一貫溫柔和順的聲音變得尖利,絕望的刺耳:“陛下,你不能這么做!睿兒是你的嫡長子——他是嫡長子??!”

    “皇后病了,送她回清寧宮去?!被实垩燮ざ紱]抬,淡淡吩咐道:“找太醫去看看,至于宮務,便暫且交給韋貴妃吧?!?/br>
    皇后的哭喊聲漸漸遠去,房玄齡也擬完旨,親自呈上去。

    皇帝垂眼看了良久,方才叫交與門下省兩位宰相,他有些疲憊的靠在椅上,道:“將這兩道旨意,通傳天下吧?!?/br>
    ……

    越近長安,鐘意思家之情便愈是濃烈,等過了城門,更是歸心似箭。

    崔蘭溪在長安是有住處的,便在城門處辭別,約了改日拜訪,宗政弘也道了再會,往秦/王府去了,鐘意幾乎按捺不住心中思念,催馬往越國公府去。

    哪知沒走多久,便見城墻張榜之處站了好些人,正議論紛紛,不知是在說些什么。

    “也不知又出了什么事?!辩娨怆S口感慨一句,不欲久留,正待催馬前行,卻在人聲中聽得“廢太子”三字,驟然變了面色,收緊韁繩,道:“你們去問問,究竟發生何事了?!?/br>
    “居士,”不多時,那侍從回來,神情訝異,面上驚色未消:“太子被廢了!”

    蔡滿之事敗露之后,鐘意便對此有了預料,然而得知皇帝下手如此決絕,仍然有些吃驚,頓了頓,方才道:“還有別的消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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