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兩支隊伍駛出基地范圍后,就各自分開。減蘭所在的隊伍要比凌辰他們先到達目的地。    時下正是深夜,秦嶺拿著夜視望遠鏡順著樹干下來,蹲在灌木叢里,唏噓,“不久之前,圣裁來攻打臨時基地,我還帶著兄弟們回擊了?!?/br>    而現在,攻打臨時基地的人換成了他們。    減蘭蹲在樹叢里,“誰不是?我還在總控室樓上和圣裁的狙擊手干過架?!彼哿烁菀г谧炖?,緩了緩情緒,“商量商量,怎么打?”    吳子彥很直接,“懟上去!火炮開路!”    秦嶺搖頭,“你家里是開礦的???火炮火藥不要錢?”    幾人爭論了幾句,最后是減蘭果斷地拍板,“臨時基地我們熟,繞開容易被監控掃到的地方,從東南角進,直接占了他們的總控室!”    旁邊蜉蝣的阿九一直安靜著沒說話,到現在才開口道,“我們可以當前鋒?!碑斍颁h多半就是送死。    減蘭看了他一眼,直接駁回,“把命留著,還要和我一起去問減云為什么?!彼米鲬鸱馓椎慕墡?,摸了摸冰冷的槍管,沉聲道,“按照之前的安排,一隊跟我走,剩下的原地待命!”    “是!”    夜色安靜,確實和情報說的一樣,臨時基地已經被圣裁打殘了,好幾個需要布崗的位置都是空的。一路深入,吳子彥都忍不住問,“我們真的不是進了陷阱?或者減云他們已經不在這里了?”    減蘭躲在墻角的陰影里,“去總控室看看就知道了?!贝藭r的她,完全褪去了往日里的大大咧咧與沖動,雙眼沉如深潭。    眾人在夜色中敏捷穿行,也不用看地圖,熟門熟路地摸去了總控室。    總控室里,坐在監視屏前的人打了個哈欠,感慨,“天氣開始冷下來了?!?/br>    旁邊正打瞌睡的趙磊強行打起精神,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我去倒杯咖啡,石哥你要嗎?”    “要,不加糖,謝了?!?/br>    “行?!?/br>    開水壺擺在窗邊的桌面上,趙磊擺開杯子,從盒子里把速溶咖啡粉拿出來,撕開包裝,一個杯子里倒半包進去。不經意地抬眼,發現眼前有繩影晃過去。    以為自己是瞌睡地眼花了,他抬起手背揉揉眼睛,突然心口一跳,血液涌上腦袋,后退兩步,嘶聲道,“敵襲!”    與此同時,減蘭吊著繩索,借助慣性,從開著的窗戶直接突入!    就地一滾的同時,減蘭一手一槍,分別指著總控室的兩個人,肅聲警告,“都別動?!?/br>    “減……減少校?”    她之前在臨時基地待了這么久,被認出來很正常,等秦嶺他們都從窗戶里進來后,減蘭站起身,“是我,我不想傷人,只是想問你們幾個問題?!?/br>    一邊說著,她一邊謹慎地將儀器屏幕一一掃過,確定沒有驚動其他人,才繼續問道,“減云還在這里嗎?”    趙磊看著黑洞洞的槍口,舉起雙手,“在?!?/br>    石松將減蘭和吳子彥他們挨著看過去,忽然問,“你們現在是和凌指揮、白教授他們一邊的嗎?”    秦嶺也端著槍,點頭承認,“是?!?/br>    石松思忖幾秒,肯定道,“你們想問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但可不可以不開火?我的意思是,不朝基地開火?”    吳子彥發現,這情況和他們預料的有些出入,“什么意思?”    石松苦笑,“前段時間,基地被圣裁圍攻,死傷……怎么說呢,”他輕輕笑開,笑容卻比哭還要苦澀,“我原本和九個人住一間,現在只剩我一個人住了?!?/br>    趙磊眼睛也有些紅。    “我們其實不太清楚,為什么減將軍帶我們叛出軍區駐扎在這里后,老將軍和凌指揮他們又走了,雙方成為了敵人。但我相信,你們應該是有不得不離開的理由?!?/br>    減蘭沉默后,收回了槍。    總控室里,儀器發出“滋滋”的運行聲,劍拔弩張的氣氛消散,吳子彥的視線落在一包分成兩份來泡的速溶咖啡粉上,開口問,“最近基地都沒有補給進來?”    趙磊搖頭,肯定道,“沒有。我之前就是管后勤的,這兩天才被臨時調派過來值夜?;匾呀浐芫脹]有補給送進來了,武器庫也差不多快見底了,就連總控室樓上的機槍組也缺彈?!?/br>    秦嶺看了眼減蘭,先一步問出來,“那減將軍呢?”    石松回答,“自從圣裁圍攻后,減將軍的辦公室房門緊閉,沒怎么露面?!彼D了頓,組織著措辭,好一會兒才說出來,“減少校,吳隊,秦隊,自從基地封閉,老將軍和凌指揮他們離開后,我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不知道接下去的路該怎么走,還能不能走下去?!?/br>    他在詢問一個答案。    減蘭鄭重道,“事情結束后,我們會給你們一個解釋?!?/br>    石松臉上露出笑容,沉默著行了一個軍禮。    減蘭抬手回禮。    從總控室離開,吳子彥言語感慨,“我之前也和那個兄弟差不多,很迷茫很疑惑,不知道到底該相信什么,該聽誰的。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或者誰是對誰是錯,誰是忠誰是jian,都不知道。    我現在相信了,時代的洪流確實存在,我們這些普通人,都只是在被這股洪流推著往前。至于對的錯的,誰也說不清楚?!?/br>    秦嶺配合他聊天,“后來呢?”    “后來我發現,人還是要高尚一點,眼界寬大一點,思想境界最好也超脫一點,比如我現在,就以拯救世界為己任。你們別笑,我真的是這么想的!”    減蘭回頭,沉著點頭,“這方法不錯!”因為目標明晰,就不會糾結遲疑。    她也是這樣。    一路走到減云辦公室所在的樓層,竟然暢行無阻。中途遇到幾個巡視的士兵,幾目相對,雙方都沒有出聲。最后相互行了個軍禮,假裝沒看到一樣放行了。    吳子彥咋舌,一頭霧水,“剛剛那個拿槍的士兵明明看見我了,還把我認出來了,但他馬上又移開了視線,假裝沒看見?這什么情況?”    減蘭腳步很快也很輕,“因為臨時基地的人心已經散了。聚攏人心,要不就是極度信任一個人,愿意將他的劍之所指,作為自己的心之所向,同時將自己的理想寄放在上面,九死不悔。要不就是大家有相同的追求,有相同的信仰,并愿意為之拋頭顱灑熱血。    但臨時基地,現在兩樣都不占。就像剛剛在總控室聽見的,下層士兵已經開始迷茫,開始懷疑,這就說明,減云已經不再讓他們信任?!?/br>    辦公室的門口空無一人。減蘭停下話,在門前站了幾秒,胸廓反復起伏后,她屈指敲了門。    眾人屏息。    不一會兒,“?!钡囊宦?,門鎖開了。減蘭擰動門把手,開門走了進去。    吳子彥驚訝——他都已經把槍上了膛,做好硬闖突破火線的準備了。沒想到會這么平和。    減云的辦公室很寬敞,擺設不多,一套木質的辦公桌椅,一個深色立柜,還有亮著光的三維沙盤儀。此時,厚實的窗簾拉著,辦公室里昏昏暗暗,減蘭直接伸手按下了開關。    短促的“啪”聲后,辦公室亮了起來。減云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掀起眼皮,“你們果然來了?!?/br>    和之前比起來,他的雙眼里已見暮色,沉沉無光。雖然多年以來養成的習慣讓他正襟危坐,面色沉著,但整個人已經少了鋒銳的氣場。    “嗯,來了?!睖p蘭拄著槍桿站在原地,沒有再走近。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匯合,減云先閉上眼,聲音有種難言的喑啞,“不過成王敗寇。不是落在圣裁的手里,就是落在你們的手里,沒什么區別?!?/br>    他眼睛看向門口站著的減蘭,嘆氣道,“要殺或者怎么樣,都任憑處置?!?/br>    減蘭雙眼緊盯著減云,聽完這番話后,握著槍管的手指越捏越緊,到最后,都用力到痙攣了。    驀的,她突然松開力道,抓著槍管大步朝減云走去。長至小腿的軍靴鞋底厚重,踩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腳步聲。    疾步走到辦公桌前,減蘭“噔”的一聲,將右腳踏在辦公桌上,手里的槍被抬起,槍口直指減云,“成王敗寇?”她諷笑,眉目凌厲如刃,“在你眼里,就只是成王敗寇這么簡單?”    減云垂下眼皮,嘴角的肌rou有些微的下垂。隔了一會兒,他睜開雙眼,古井無波,直視減蘭,淡聲反問,“不然呢?”    減蘭鼻翼煽動,不太明顯的喉結動了動,嗤笑,“我發覺,我根本就不了解你?!?/br>    減云沒說話,老僧入定般。    這一瞬間,減蘭忽然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情。腦子里不斷浮現出畫面,但記憶里的那個父親,面容已經模糊不清。    她從減云的態度里清楚地認識到,減云是真的認為自己沒有錯,而自己竟然在妄想減云會悔恨會懺悔?    不會的。她想起減重山說的,這個被她稱作父親的男人,從青少年時期起,心志就極為堅定,少有動搖。    “你呢,減蘭,你說我是錯的,那你又堅信自己就一定是正確的?”減云坐在椅子上,完全沒有受到指著自己的槍口的影響,條分縷析地開口道,“歷史總是由勝利者書寫,我失敗了,你們勝利了,所以你們斷言我是錯的,我無可辯駁,只能承認。成王敗寇,有什么不對?    我唯一認為自己有錯的地方,就是在將圣裁拉入局中后,沒能在圣裁反噬之前,將他們扼殺,以至于讓圣裁如跳梁小丑般逼至眼前。功虧一簣,落到這個地步,這是我唯一的失誤?!?/br>    減蘭已經完全冷靜下來,她托著槍的手很穩,淡聲道,“爺爺讓我轉告你,好自為之。我想告訴你,以后,減家我會撐起來?!?/br>    減云的瞳孔微縮,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那你們要處置我?就地槍決?”    減蘭沒回答,看向阿九,“辰哥曾經答應你,會找到當年銀刃背后的人,殺了他?!?/br>    阿九瘦得已經撐不起沉重的安全護具,他穿著單薄,虛弱地搖頭,“我提出這個要求,不過是想給兄弟們、給我自己一個交代?!?/br>    可就算找到了,逝去的人也回不來了。    他看著減云,像是在看著過去,出了會兒神,阿九釋然道,“一切都有了結局?!?/br>    減蘭緊抿著唇,頷首。她重新看向減云,“就地槍決于你而言太輕松了,不足以配上你犯的那些錯,你會在軍事法庭上陳訴自己所犯的罪行,給所有人一個交代。就像你說的,成者王,敗者寇?!?/br>    二區。    裝甲車行駛在山嶺之間,天已經黑透了,江木正在找可以扎營的地方。江燦燦哼著從工程院一眾教授那里學來的兒歌,辨識著方向。    后車廂,葉宵嘴里含著顆奶糖,正熟練地往右手的手腕上綁繃帶。聽見聯絡器發出提示音,他點開,只一眼就怔住了。    “我這一生,能有機會看到日升月落與星辰璀璨,能見識世界的廣袤,能有可以交付后背的兄弟,一起暢快笑談,嘗酸甜,識冷暖,已經足夠幸運。就此別過了?!?/br>    手一松,收緊的白色繃帶散開,落在了腳下。    江木的聲音傳過來,“辰哥,減蘭來了消息,就在剛剛,蜉蝣的三個人……走了?!?/br>    第84章 第八十四條小尾巴    “其實我知道他們撐不下去了?!比~宵指指自己心口的位置,怔了幾秒才續上前一句, “但這里還是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悶悶地難受?!?/br>    凌辰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他肩上。    “走之前他們已經很難堅持了, 肺臟開始腐壞,每天都會咯膿血。食管和胃完全萎縮, 營養劑喝不下去,一直靠營養針維持。他們只是一直在等, 等一個結局?!?/br>    結局等到了, 就可以不用再苦苦支撐了。    “隊長,我看到阿九發過來的話, 忽然就懂了他們為什么給自己取名叫‘蜉蝣’?!?/br>    “朝生夕死,得見天地?!?/br>    凌辰把人抱懷里,親了親他的發頂,“想哭嗎?”    葉宵搖頭,“不想哭,就是難受?!睙o法用眼淚來釋義的難受。    凌辰手掌摸了摸他的臉,抱著人沒說話,只是用手輕輕拍著他的背,沉默著安慰。    天外星子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