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們收到的靈力反饋上看，這團黑影應該是個毫無修為的凡人，但偏偏從形狀上看，這團黑影又有收起的翅膀和長長的毛尾，怎么也不像是一個人。

    正在他們猶豫間，他們查探到的靈力又發生了變化。

    他們能感覺到屋內的黑影慢慢有了靈力，就好像……突然變成了一只……兇獸？

    “……進去?！苯頊Y終于忍不住傳音道。

    蘇婉點了點頭，跟著他一同，抓住風吹木門的時機，一閃身就進了這間簡陋的房子中。

    似乎察覺到有人靠近，那個黑影顫抖了一下，蜷縮得更小了。

    因為靠近的緣故，蘇婉和江祈淵能明顯看出，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團黑影的輪廓越來越不像一個人，也越來越像一只低階的兇獸。

    兩人心中都是一驚，還為反應過來，就看到那個黑影艱難地往前爬了爬，指甲刮在地面，留下刺耳的嗞呀聲，也留下一道道暗紅的血印。

    “殺了我……”這團黑影不知道眼前是不是真的有人，他只是用盡了最后的理智，爬到了明光符能照到的地方。

    兩人這回徹底確認，這團黑影真的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年輕俊秀的男人。

    他的臉上已經慢慢覆蓋了鱗片，眼睛也開始轉變成猩紅的獸瞳，可在那逐漸癲狂的紅色中，依然殘留著他作為人最后的渴望。

    “殺了我……我不想變成怪物……”黑影又重復了一遍，聲音沙啞又難聽。

    他近乎絕望地重復著同一句話，雙手不住地試圖剝下手下的鱗片，可是不管他怎么剝，那些鱗片都好像長在了rou里一樣，只留下了一滴滴鮮血，沿著他的指尖……不，爪尖落到了地面。

    就在他即將徹底絕望的一刻，他看到了一把劍，以及拿著劍的一個人影。

    該怎樣形容這個人影呢，雖然他背著光，自己完全看不出他的容貌，但他能感覺到，對方是何等的清雅出塵，就好像是他年少時見過的“仙人”一樣。

    他不自覺伸手緊緊抓住了這人的衣擺，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求求你，殺了我……”

    他的音調驟然拔高，夾雜著無法言說的狂熱與喜悅。

    江祈淵蹲下身，聽著他重復不斷的嘶聲哀求，對上他絕望又掙扎的雙眼，在他徹底演化成爪子的手不自覺松開衣擺的一瞬，終于忍不住閉上眼，手中長劍一送，全然沒入了對方的胸腔內。

    “謝……謝謝……”劇痛來臨的那一刻，那團黑影驀然松了一口氣，然后開心地笑了起來，隱約可以看出之前清秀的模樣。

    他本來以為自己也要跟那些人一樣，變成無知無覺的怪物，沒想到居然在臨失去意識前，能等來這么一個救他的人。

    他仰頭看向江祈淵，眼中沒有對他晚來的抱怨，更沒有恨，有的只是對這世間nongnong的眷戀：“我……好想他們……”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在這里戛然而止。

    蘇婉也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看著地上躺著的那個人不人、獸不獸的存在，心中升起了比白天更為濃重的窒息感。

    比起死別，她更怕故人不再是故人，變成自己再也不認識的陌生人。

    而比起死亡，大部分人也更害怕變成一個無知無覺的兇獸，只知道殘殺。

    “我們將他帶到郊外，撒入河流之中吧?！碧K婉說話的時候，一團暗沉的火焰已經纏繞上了地上的人影，很快就將他整個人燒成了灰燼。

    江祈淵輕嘆了一聲，揮手將骨灰收起，已是默認了蘇婉的打算。

    “換條路回去吧，時間也差不多了?！苯頊Y一邊說，一邊重新隱匿了氣息。

    蘇婉有些迷茫又有些難過地看了這個房子一眼，將地上的血跡清理干凈，再將江祈淵的衣角割下收好，同樣服下了匿息丹。

    她本來是想找到線索的，可現在她都不知道，接下來的行程里，她還希不希望再看到這樣的線索了。

    最終他們的行程里，還是沒有發生第二段插曲。

    他們沉默著回到了出發的那個屋子里，其他人也早他們一步，順利地返回。

    每個人的心情都算不上好，畢竟看著那些低階的修士與凡人在城中戰戰兢兢地躲藏著，任是誰的心情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交流情報的時候，江祈淵和蘇婉都沒有把路上的遭遇說出來，而其他人也不知是沒有遇到還是同樣不愿意說，都沒有提出同一條信息。

    他們各自交換了些無足輕重的情況，就按照門派重新分成了兩組，各自選了一件房間“休息”。

    “我們查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币浑x開九曲門的人，樂欣就當先開了口。

    蘇婉和江祈淵聞言對看了一眼，心中稍安。

    樂欣也是一樣的立場就好。

    “雖然那些兇獸看起來是為了食物才將這么多人豢養，但……我們路上遇到了好幾個兇獸，它們也發現了屋子里有人，可是它們并沒有將人吃掉，反而找了另外的食物?！?/br>
    跟蘇婉和江祈淵一路都沒見到兇獸進食不同，樂欣和柳宇晗是見了，可正因為見了，他們才分外的困惑。

    按照白天的所見所聞，這些兇獸的習性本不應如此。

    “其實……我們看到了一個更怪的事情?！弊尳頊Y確認了九曲門的人沒有辦法越過他們的神識偷聽他們講話之后，蘇婉眉頭微蹙，講起了他們在路上的遭遇。

    樂欣本來還想著讓他們幫忙分析自己遇到的奇怪情況，可誰曾想跟這兩人比起來，自己的發現只算是尋常，一時間都有些愣了。

    “所以，樂師姐，綜合我們遇到的事情，我懷疑，那些兇獸留下人，為的并不是食用，而是將他們同化成兇獸?！?/br>
    江祈淵的聲音很冷，好像冬日里懸崖邊上凝成的冰刀一般，一下扎入了幾人的心臟之中。

    樂欣的臉色一片煞白，緊皺的眉頭遲遲沒有松開過，她定定地看著兩人，重復了一句：“你們確定？”

    “我們確定?！边@四個字是蘇婉和江祈淵一起說的。

    樂欣也不是不信他們，只是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接受，聽了他們斬釘截鐵的回答，思慮半晌后，終于有了成算。

    “我們恐怕不能將消息告訴九曲門的人，而要自己私底下將消息傳回給盟主?！?/br>
    兇獸無故犯邊，屠戮凡人修士的事態確實嚴重，但從每個大門派沒有傾巢而出就可以看出，這件事情還不到生死存亡的地步。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所有事情的起因，真的只是因為兇獸心性大變而已。

    如果蘇婉和江祈淵所說不假，他們要面對的問題根本就不是誅殺兇獸，而是遠比誅殺兇獸更為復雜的問題。

    別說九曲門不能信，樂欣甚至覺得自己也不能信，蘇婉和江祈淵知道了，最好誰也不告訴才安全。

    “樂師姐，這回恐怕得你回去了，”江祈淵說完，見對方似乎張口想反駁，難得打斷了對方的話，“表妹一走目標太明顯，而且要發現真相必然需要她的在場。她在我自然也會在。至于柳師兄，暫且不說心魔的事情，他對中世界的了解，也遠遠沒有你清楚，讓他出去，一不小心就可能發生意外?！?/br>
    江祈淵的話語條理清晰，讓樂欣想反駁也無從反駁得起。

    她瞪了這三個人一眼，半晌，知道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沉默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我會找機會出發的?！?/br>
    樂欣話音剛落，柳宇晗就覺得這個場景異常地熟悉，而且不知為何，他有種預感，這次的陰謀不比上次的簡單。

    “樂師姐小心，我們會商量著來?！?/br>
    不管熟悉與否，事已至此，他們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這幾天相處下來，樂欣對他們還是很放心的，看他們提前表了忠心，也強扯了一下嘴角，上前拍了拍他們的肩：“你們也小心，我會早點回來?！?/br>
    第100章 第一個背叛者

    他們的休息時間并沒有很長, 短暫的商議之后, 便重新回到了大廳里。

    樂欣也沒有跟他們說自己要走, 倒是江祈淵, 提出了幫助那些凡人逃跑的構想。

    “加速地道的挖掘？”王留對他的建議很是驚訝。

    江祈淵點了點頭，昨天除了那件事情之外，他也確認了確實有不少凡人在偷偷地挖著地道：“不錯，我們可以在地下偽造出一條年代久遠的地道，誘使那些凡人和低階修士挖通，能多逃幾個是幾個吧?！?/br>
    江祈淵的話讓在場的好幾個人都有些心動。

    對于他們來說, 偽造這么一條地道也花費不了多長的時間, 他們現在白天都不敢輕舉妄動, 如果充分利用這些時間來幫助那些人逃亡，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幾人說干就干, 確認好地道走向之后，就開始了偽造工程。

    這工程異常地乏味，不過除了九曲門年紀最小的許江竹, 其他人都適應良好。

    “所以當年為什么要跟兇獸簽訂協議呢？如果沒有這個協議，直接讓長老出馬，就能把一座城的兇獸都給滅了?！闭绲臅r候, 許江竹終于忍不住低聲抱怨道。

    王留瞪了他一眼，這說得什么話。

    “如果沒有這個協議，約定秘境之外化神修士和地階兇獸都不得參與紛爭, 否則視若開戰的話, 你以為一出事, 那些低階修士和凡人還有活命的機會？”

    許江竹天賦高品性也沒問題，就是被他師尊慣得說話做事完全不考慮大局，全憑自己意氣行事，不夠沉穩。

    就好像這個協議，幾千年來衡源中世界能維持相對穩定的環境，都得益于當年的那個協議，許江竹的想法完全就不是一個大門派修士應該有的。

    “是，師兄?！北唤逃柫诉@么一下，許江竹只能懨懨地道歉。

    他還是覺得這種協議沒什么好簽的，不過王留說重要，那就當做很重要吧。

    安河盟的人都對王留教育同門沒有什么興趣，聽了也假裝沒聽到。

    他們的修為都不低，哪怕不是土靈根，挖起地道來也是得心應手，因此不到半日的功夫，他們已經堪堪將地道的盡頭延伸到了這座城池的邊緣。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繼續回地上查探吧?！蓖趿艄浪阒鴷r間，感覺差不多之后便停了下來。

    幾人也默認按照昨天的分隊，返回地面之后，就各自消失在了夜色中。

    蘇婉仰頭看著眼前已然亮起的明光符，良久，低低嘆息了一聲。

    希望這黑夜，早點過去吧。

    也許真的是昨晚運氣特殊的緣故，這一晚蘇婉二人也沒有再遇到正在轉化的凡人。

    他們小心地鋪開靈識，偶爾還能在黑暗中聽到挖地的聲音和壓抑的啜泣聲，但再多卻是沒了。

    “也不知樂師姐怎么樣了?！边@一夜的查探無功而返，蘇婉也不知道是應該開心還是應該難過。

    江祈淵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樂師姐修為那么高，會沒事的?！?/br>
    他的話音未落，表情就是一凝。

    蘇婉也一眼看見了門口的血跡，連忙取出藥水灑上，然后翻墻進了屋內。

    只見柳宇晗的半條手臂上已經可見森森白骨，他正咬著牙，努力地消除周圍大面積的血跡。

    “你們回來了？”柳宇晗正想著是要先處理血跡還是先處理傷口，結果一抬頭就看到蘇婉二人回來，當即松了一口氣。

    蘇婉快步上前，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口，發現并沒有中毒之后，就放下了心，囑咐他直接吞服生肌丹。

    柳宇晗本來也沒覺得有什么大事，就是兩邊都要處理有點忙不過來，如今他們回來，倒是完全不用擔心了。

    “我回來的時候……嘶，遇到了玄階兇獸巡街，四處試探修士。我也不敢暴露，就只能裝作是個低階修士，幸好它不喜歡吃人rou，只是撕了我半條手臂的rou，發現我‘死’了之后，就把rou丟在地上走了……嘶……”

    柳宇晗說著說著，就忍不住因為那生肌的痛楚輕嘶了好幾聲。

    江祈淵聽著都覺得手有點疼，這人的忍耐力可真好。

    “怎么突然就有玄階兇獸出現了？”蘇婉皺眉思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