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無數靈木倏然倒地,與它們的尖叫悲鳴聲一同,如萬千利刃刺進了江祈淵的識海之中。 他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腳上也站立不穩,如果不是蘇婉反應快,及時扶住了他,恐怕他已經跪在了地上。 “怎么了?”蘇婉焦急地問道。 江祈淵努力地搖了搖頭,將視線上移到了空中。 只見那些原本高大得可以遮天蔽日的靈木都已經倒地,露出了遠方的天空。 空中有一條龍形的巨獸,有單翅,另外一邊禿了半截,似乎是被誰斬斷。 蘇婉心中一涼,這等龐大的兇獸,讓他們怎么對付? “別著急,它沒辦法過來?!彪m然識海的刺痛越來越明顯,但習慣之后江祈淵也沒覺得特別難受。 這只蜃蝠雖然威勢驚人,但它的周身似乎被一條條半透明的鎖鏈捆住,并不能靠近他們,只能在翻動間將整塊土地攪動得面目全非。 “這是,這是天階鎖魂陣!這個秘境的主人竟然是一個天階陣法師!這,這……”秦木也看清了蜃蝠身上的鎖鏈,整個人突然激動了起來。 如果不是他還勉強有些理智,恐怕已經忍不住沖上前去一窺那陣法的真容。 江祈淵跟他不同,他沒有看出這是什么陣法,他只看出那些鎖鏈雖然有些老舊,但短時間內并不會徹底崩毀。 可即使如此,他們也不像是能打敗這只兇獸的樣子。 “小心!”江祈淵心中一突,已然高喊出聲。 只可惜他的喊聲與蜃蝠的嘶鳴聲同時到達,讓他來不及看蘇婉,就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僅是他,蘇婉和秦木也在嘶鳴聲到達的一瞬間喪失了神智。 蘇婉只感覺識海一痛,隨后那樹木倒地的叢林便飛速地從她腦海中消失。 她想捉住,可伸出手卻感覺不到手在哪里,甚至連江祈淵的身影也被一點一點強行從她識海中剝奪。 她想要喊叫,想要掙扎,但那股力量委實太過強大,很快就掠奪了她對于記憶的全部控制權。 她發現自己變小了,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女童,邁著小短腿走在街上,旁邊還跟著一個筑基修士。 這個女童非??蓯?,可是聽著她喉中發出的奶聲奶氣的聲音,蘇婉就知道這人絕對不是自己。 因為這個女童太過乖巧,乖巧到近乎怯懦。 本來由她拿著的一個小小的儲物袋,現在已經被旁邊的筑基修士搶去。 他開心地查看著里面的靈石,回頭又看到女童眼巴巴的眼神,就從路邊的地攤里隨手挑了個手鐲,付了幾塊靈石之后丟給了她。 “別想跟族長告狀,族長給的靈石就那么多,你如果敢說,看族長會不會把你趕出去!”那筑基修士危言恐嚇道。 蘇婉雖然知道自己不是那個女童,但她好像能感受到那個女童的心情。 女童知道這個修士私吞了叔父給自己買禮物的靈石,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抱緊了懷里的手鐲。 就算只是幾塊靈石換來的,這也是她收到的第一個貴重的禮物。因為她知道,叔父給的那個儲物袋里,有非常非常多的靈石,所以,這個手鐲也值那么多的靈石。 因為女童一直死死地抱著這個手鐲,蘇婉想看也看不清,只能暗自焦躁。 剛才驚鴻一瞥之下,她發現這個手鐲很像蘇婉的那個手鐲,也像白晚婉的那個手鐲。 可惜她正要看清的時候,一股強大的拉力就把她從女童的身體里拉出。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童的身影越來越小,周圍也越來越暗,就像在穿過一條黑暗的甬道。等她再回過神來,她才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片叢林里,江祈淵也正昏迷不醒地躺在她的身邊。 她頓時顧不上其他,連忙把江祈淵扶起抱進了自己的懷里,然后抬頭看向天空的蜃蝠。 它好像比起剛才稍稍虛弱了一點,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謝謝你了,小蓮,就是下次如果能把時機把握得更好就好了?!碧K婉再一低頭就看到手鐲上活躍的小白花,哪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清醒的。 她很想看清女童的手鐲跟自己的是不是同一個,但沒有看清也沒辦法,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氣運不行? 素心草看她沒有責怪自己,興奮地又跳了跳。 蘇小婉真好,長得又好脾氣又好??上约耗壳澳芰Σ粔?,不然它就可以把江小淵一起喚醒了。 蘇婉可不知道素心草已經給他們起了綽號,她看著懷中徹底昏迷的江祈淵,心中滿是憂慮。 也不知道他會看到些什么,又能不能自己走出來…… 第93章 虛幻與真實 “我是誰?我來自哪里?我又為什么會在這里?” 黑暗中, 有一個人正在麻木地行走著。他看不見來路, 看不清去路,不知道自己是誰, 好像唯一留給他的, 只有這片黑暗。 可盡管如此,他也不想停下,哪怕是維持機械的動作,他依然不斷朝前走著、走著。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的眼前終于有了光明, 他有些不適地睜開眼,發覺這世間正紛紛揚揚地下著雪。 他全身都動彈不得, 最后一絲的熱氣都仿佛要從他身上離去,可周圍人群來來往往, 卻沒有一個人為他停下。 不過就在他最后一口熱氣即將消散的時候, 他終于忍不住運起最后一絲靈力,暴起搶了攤販上的食物, 然后急匆匆地甩下一塊靈石就跑。 那個破口大罵的小販頓時被嚇得啞口無言,連忙四下張望了一會, 慌慌張張地把靈石塞進了自己懷里。 有了這一塊靈石, 他下半輩子都不用出攤了。 身后發生的一切, 江祈淵無緣得知, 他只是自顧自地攏緊了身上的破爛法衣, 強撐著一步一步往城外走。 他受夠了, 他不想面對這些修士, 他也不想面對任何人,他只想好好的、一個人安靜地恢復修為。 出了城門之后,天色很快暗了下來,他看著雪越下越大,有些昏昏沉沉地想,其實自己最初就沒有必要被師尊撿回去吧。 如果沒有被師尊撿回去,他一開始就會凍死在那個冬天里,不會有師尊,也不會有師兄,更不用經歷所有的溫暖都在瞬間破滅的絕望。 他一邊不著邊際地想著,一邊踉蹌地走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感覺這片黑夜才是他的歸宿。 就像他遇到師尊前一樣。 可惜,黑夜終究會過去,雪也終究會停。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這些荒野上流浪了多久,只知道日升日落的周期,已經在他面前重復了無數次。 他的修為恢復得并不算太慢,大概是沒有了期待,以前深植于骨髓的優柔也跟著慢慢從他的rou身中剝離。 每當他的心更冷硬一分,修為的恢復就會更快一分,到了后來,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還剩下什么情緒。 至于他徹底恢復金丹修為的那一天,也是一個大雪天。原本想殺人奪寶的修士看到埋伏的人突然變成了金丹老祖,嚇得瑟瑟發抖。 江祈淵也沒有看他們,他只是輕輕揮了一下衣袖,那些修士就被袖風帶得在地上滾了一圈。 他輕嗤了一聲,也不屑于跟這些人計較,踩上飛劍,就準備往最近的城池飛去。 雖然不想,但他總是要去找師兄討一個說法的。 后來的事情,江祈淵總覺得光怪陸離到近乎迷幻。 如果說之前的一切他還能勉強理解,可是等“自己”開始返回九臨宗,他就恍惚著覺得,這個人好像并不是“自己”。 這個人太狠了,回去直接找了韓濮對決,雖然最終并沒有下狠手,但很多東西還是就比破裂,再也無法修復。 之后大概就是云海宮之變,雖然失敗了但還是造成了大規模的靈氣失衡。 他在一個又一個的事件中奔波,修為也越來越高。 但他總覺得自己越來越暴躁,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東西正在從他生命里消失。 這種感覺從他跟韓濮對決就開始了,一直到后期孑然一人,俗務纏身,這種感覺才越發強烈。 他開始思考,這個人也許確實是江祈淵,但這個人絕對不是他。 “你醒了?”江祈淵堅定了念頭之后,便瞬間被拖到了另一個虛空。 他睜開眼,屬于他的全部記憶剎那間就重回到了他的腦海中。 江祈淵有些防備地看了眼前方一襲青衫的男修,他是真人還是幻象? “不要害怕,”似乎發現了他的防備,那個青衫男修只是笑了一下,沒有做多余的動作,“我應該已經隕落了,這只是我殘留的一縷神識。我真的很抱歉將你拖進來,但是只有木靈根的修士才能徹底殺死那只蜃蝠,我也沒有辦法?!?/br> 因為這話實在太過虛偽,男修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你用得什么法器,但這把劍是我跟一個鍛器師換來的,天階法器,我一直未曾馴服。如果你可以讓它認主,那就可以用它當本命靈兵;就算不能,當一把普通的劍威力也是不錯。當然,最重要的是它是那蜃蝠的克星?!?/br>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個男修的身影也變得變得透明起來。 江祈淵低頭望了眼自己手中的劍,沒有應承也沒有反駁。 男修的虛影嘆了一口氣,卻沒有責備他,只是不放心地繼續叮囑道:“它待會應該會再把你拖進一個幻境,許諾各種東西給你,你千萬不要答……” 他的話音還未落下,整個虛影便徹徹底底地消失不見。 而隨著他的消失,整個空間也開始崩塌。江祈淵伸手擋住了眼,再緩過神時,眼前竟又出現了跟剛才一模一樣的人影。 只不過這回的人沒有穿著青衫,而是穿著一身紅衣,看著比之前艷麗了許多。 “你是不是要說你才是真的,剛才那個是蜃蝠的虛影?”一看到眼前這人,江祈淵就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對面的人影似乎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愣了一下,才開口道:“他跟你說了些什么?是不是跟你說殺了我一切就結束了?” 這人說完,也不等江祈淵回話,繼續喃喃自語:“也是,我作為殘存的陣眼,只要殺了我,它自然就解困了。你要好好想想,它一解困,你和你的伙伴們就……” 這人的話還沒有說完,一柄利刃就穿胸而過,將他整個人都刺了個對穿。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著江祈淵沉著而冷靜的正臉,怎么也想不通會有人沒聽完情況就直接下手。 “你的戲演得不夠好?!苯頊Y略帶嘲諷地補充了一句。 隨著他這句話落下,眼前人的表情頓時猙獰起來。他想掙脫,想攻擊,卻被那把劍牢牢地插中了心臟,分毫也動彈不得,只能任由那把劍不斷地吸食著自己的生命力。 江祈淵近距離地看著這人影慢慢扭曲,最后化成了一團龍形黑霧,不斷地在他耳邊嘶聲尖叫著,表情依然沒有絲毫的變化。 直到這團黑影徹底消失,這個空間也開始崩塌,他才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聽得有點疼。 蘇婉等了很久,久到她都有點發抖的時候,江祈淵終于輕輕動了一下。 蘇婉險些跳了起來,所幸她還記得人在自己懷里,因此只是強忍激動地將人扶好。 于是江祈淵剛一睜眼,看到的就是蘇婉難掩激動的神色。那熟悉的表情與笑意,讓他忍不住伸手,將人死死勒進了懷里。 “我回來了,謝謝你?!苯頊Y的動作粗魯,聲音卻有如呢喃耳語一般,溫情地讓人心動。 蘇婉剛好聽清了,可是她也不知道對方在謝什么,只知道江祈淵似乎心情比自己還激動,因此跟著他的動作將人回抱住。 “表哥,你怎么……”蘇婉的話還沒說完,一晃眼就看到空中的蜃蝠慢慢消失,駭得所有話都噎在了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