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戰主和，各分兩派?！毙畹?，“朕絕不議和，一定要打?！?/br>
    玉兒問：“我聽說，吳三桂稱王了？”

    玄燁應道：“皇祖母料事如神，他果然只想自己做皇帝?！?/br>
    舒舒起身，端了一碗茶遞給祖母后，走來對玄燁說：“大清根據在北方，主要的軍隊火力也都在北方，南邊作戰一向是我們的弱處，不然當初也不會任命四藩去降服南地。吳三桂心里是明白的，他在南邊打容易，過了江到北邊來打可就難了。更何況，他年事已高，突然不顧一切地將立場與漢人對立，不惜自立為王，恐怕是擔心自己，根本活不到大軍過江的那一天?！?/br>
    玄燁冷聲道：“朕曾得到線報，吳三桂在云南遍訪名醫，這些年醫藥不斷，早已不復當年?！?/br>
    舒舒說：“當初皇上可以耐下心來和鰲拜比命長，如今可不能與吳三桂比，前線戰事瞬息萬變，我們只能贏不能輸，大清的軍隊只能南進，不能后退?！?/br>
    玄燁盯著地上的軍事地圖，目光如炬，無情地說：“朕已決定，明日午時，朕親臨菜市口，斬殺吳應熊與吳世琳。讓那些主張議和的窩囊廢閉嘴，也讓吳三桂死了這條心?！?/br>
    舒舒沉著地說：“皇上，臣妾會吩咐昭妃，派人看管好恪純長公主，決不允許她再去法場哭鬧?！?/br>
    玄燁頷首：“看好她，不要讓她去法場。她終究是朕的姑母，此后一生雖必須被軟禁在公主府中，但朕不會虧待她，而是生是死，由她自行決定。

    話音才落，門外傳來腳步聲急促凌亂，玄燁的心提起來，這半年多來，他早已被這樣的腳步聲折磨得心力交瘁。

    只見大李子跑得氣喘吁吁，一路滾進門，跪在地上說：“皇上，大喜，大喜，圖海將軍勝了?！?/br>
    他說著說著，竟是哭起來：“皇上，圖海將軍大敗布爾尼，布爾尼手下的都統不愿再打仗，帶著部族直接在陣前投降。布爾尼兄弟幾個，只帶走了三十余人倉皇而逃，到扎魯特境內貴蘇特時，被前來會剿的科爾沁貝勒沙津斬殺，布爾尼的人頭已經在送往紫禁城的路上?！?/br>
    驟然得到捷報，玄燁滿身熱血沸騰，縱然緊握拳頭，還是抑制不住身體的顫抖，他用力地咽著唾沫，仿佛想要把涌向眼眶的淚水咽下去。

    舒舒上前來，含淚道：“皇上，您聽見了嗎？恭喜皇上，北邊的危機解除，該是我們向吳三桂反擊的時候了?！?/br>
    玄燁牙關緊咬，僵硬地點了點頭，他開不了口說話，生怕自己一張嘴就會哭，許久許久，才冷靜了幾分，對舒舒道：“該是我們反擊的時候，朕要去武英殿召見大臣?！?/br>
    舒舒頷首，微微福了福：“臣妾再恭喜皇上?！?/br>
    玄燁攙扶她站穩，便徑直往外走，大李子倒是愣了愣，正準備開口，邊上悠悠傳來一句：“我說，你們是不是忘了還有個老太婆坐在這里？”

    玄燁猛地轉身看向祖母，舒舒也恍然想起皇祖母在這里，剛才兩人說得起勁，竟是把皇祖母撇下了，這會兒得了天大的好消息，也沒想起來……

    玄燁立刻沖回來，跪在祖母跟前，可這一下，眼睛里的淚水就忍不住了。

    “傻孩子，可不許掉眼淚，你是皇帝?！庇駜盒奶蹣O了，撫摸著玄燁的臉頰，“皇上，去武英殿告訴大臣們這個好消息，快去吧?！?/br>
    玄燁磕了頭，轉身就走，舒舒笨拙地走來，含著淚沖玉兒傻笑，玉兒寵愛地摸了摸舒舒的肚子：“這必定是個小福星，我大清千載國運，這才剛開始呢?！?/br>
    說著話，肚子里的小家伙動了動，舒舒哽咽道：“皇祖母，他在應您的話呢?！?/br>
    玉兒卻拉著舒舒坐下，捧著她腫脹的手，心疼地撫摸著：“我看見你和玄燁談論軍事，不輸那些大臣的冷靜和沉著，皇祖母很欣慰。舒舒，后宮不得干政，那是昏庸之君給自己的最后一塊遮羞布，而玄燁是明君，是要千古留名的帝王，皇祖母更希望看到的，是你在背后輔佐他支撐他。舒舒啊，等你這一胎生了，皇祖母想為你選幾位先生，你看可好？”

    舒舒欣喜不已：“像皇祖母年輕時那樣，有自己的書房嗎？”

    玉兒頷首：“我做主的事，外人也不敢多嘴，你就安安心心念書，聽文臣武將講述這天下，開闊眼界和心胸，做個真正母儀天下的大清皇后?！?/br>
    第899章 小時候像我，長大了像你

    在大清軍隊節節敗退的劣勢之下，康熙帝不僅嚴拒劃江而治的和談，更斬殺吳應熊父子，將他們的頭顱懸于菜市口。

    此舉激怒了想要議和的吳三桂，遂派部下留守湖南，分兵東西出擊，一路兵馬由長沙進攻江西，另一路由四川直逼陜西。不日，大軍入贛，與耿精忠會師。

    如此形勢，對清廷極為不利，但北邊隱患已除，玄燁再無后顧之憂，派出六路兵馬，迎面痛擊反賊。

    雖然前線傳來的戰況勝敗參半，但歷時半年的磨礪，年輕的皇帝已能沉著應對一切變故，玄燁不再狂躁易怒，飲食起居有了定數，身體也漸漸好了。

    轉眼已是五月，初夏來臨，舒舒懷胎懼熱、夜不能寐，玄燁便命人在坤寧宮宮檐下搭了臥榻，夜里陪著舒舒賞星觀月，哄她安睡。

    這日初二，夜里，玄燁來得遲些，舒舒已經瞌睡過去，他輕手輕腳地到了榻邊，就著月色打量舒舒的睡容。

    因肚子太大，躺下喘不過氣，孕期最后的日子，能睡著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玄燁絲毫不愿吵醒她。

    可突然有人從西側門進來，明晃晃的燈籠亮著，又是開鎖開門的動靜，到底把舒舒折騰醒了。

    “皇上來了？”她睡眼惺忪，慵懶地笑著，而一醒過來，就覺得不舒服，一定要把背再墊高些才能喘氣。

    那邊廂過來的，是蘇麻喇，玄燁見了嬤嬤也不好發作，而蘇麻喇則是來念叨：“太皇太后可說了，夜里風涼，晨起有露水，皇上不能帶著娘娘胡鬧，怎么能睡在外頭呢?！?/br>
    玄燁笑：“昨晚才搬出來的，且等她睡著了，朕就抱她回去的，舒舒是嫌屋子里太悶熱，透不過氣，她睡不著，對身體才不好?！?/br>
    蘇麻喇說太皇太后不放心，非要她來看看，沒想到竟然是真的睡在外頭。

    這才五月頭上，早晚還有幾分涼意，一個是萬民仰望的皇帝，一個是臨盆在即的皇后，大清國至尊至貴的兩個人，如此胡鬧可怎么了得。

    “嬤嬤，我們就再坐會兒，一會兒就進去?！笔媸嫘Φ?，“嬤嬤，您給回皇祖母，就說我們已經回屋子睡了，別叫老人家擔心?！?/br>
    蘇麻喇道：“奴婢可把人留下了，到了子夜若回話說皇上和娘娘還不進屋子去，奴婢可只能把太皇太后請來了?！?/br>
    好說歹說，把蘇麻喇請走了，桑格和大李子都挨了訓，可回過來，見帝后互相依偎，有說有笑，月色下也能看見他們眼中的情意，二人彼此看一眼，樂呵呵地守在了階下。

    “皇祖母將她原先在紫禁城的書房派人打掃，往后就是我的了?！笔媸鏄吩諛吩盏卣f，“皇祖母會親自為我挑選先生，文臣有武將也有，皇祖母說她得閑了，也會來陪我一道聽課?；噬?，將來你得閑了，來給我當先生可好？”

    “這些話，你已經反反復復念了無數遍?！毙钹恋?，“朕都能背出來，倒過來背?！?/br>
    舒舒軟綿綿地笑著：“可我高興呀，這是皇祖母對我最大的認可，其實一直以來，我雖然自信且驕傲，但心底還是很不安的?！?/br>
    玄燁不以為然，問：“你不安什么？”

    舒舒坦率地說：“六宮之事，皆由昭妃打理，無可挑剔。而皇嗣之上，不論是承祜，還是其他小阿哥，接連夭折。不論哪一件事，我都沒做好，嘴上說不在乎外人的閑言碎語，可我何嘗不想做一個被世人稱頌的賢后?！?/br>
    玄燁道：“朕也不過是在乾清宮里動動嘴皮子，可朕就是皇帝，無人可取代?！?/br>
    舒舒望著玄燁，笑道：“那我呢?！?/br>
    玄燁毫不猶豫地說：“自然也是，正因為你的信任和寬容，才能讓昭妃賢名在外，才能使得六宮和睦。你從來沒有讓朕失望，也從沒有讓皇祖母失望，皇祖母早就對我說，你會成為大清最了不起的皇后。舒舒，不要妄自菲薄，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br>
    舒舒笑靨如花，哎呀道：“我這會兒，是躺在你的懷里的呢，還是在天上的云里，怎么飄啊飄的?！?/br>
    玄燁嗔道：“浮腫得像個圓球，你倒是去水里浮著，興許還成，這要多大的風，才能把你吹得飄起來？”

    舒舒氣哼哼地看著他，伸手就在玄燁胳膊上死命擰了一把，疼得玄燁齜牙咧嘴，瞪大眼睛罵道：“還不松手，反了你?！?/br>
    舒舒像自以為兇猛的小老虎：“要不是我現在牙根軟，我就咬你了?！?/br>
    “你敢?！毙钔媸婺樕掀?，可他不過是比個樣子，半點兒勁都沒使，就已經有些心疼，趕緊松開，輕輕揉了說，“你舍得？”

    舒舒也摸摸玄燁的胳膊，一面咕噥：“我知道我變得特別丑，下巴都兩層，玉鐲子原先能滑到手肘，現在一半就卡住了?？墒翘t和嬤嬤都說，我這都不算胖了，還擔心我吃得太少?！?/br>
    玄燁寵愛地撫摸綿軟的胳膊，將玉鐲轉了轉，說：“是這鐲子太小，朕叫他們給你另挑好的來?！?/br>
    舒舒笑道：“太醫說就這幾天了，生完了，慢慢減下去，到中秋節的時候，我又是大清最美的女人?！?/br>
    玄燁噗嗤一笑，又趕緊干咳了聲，企圖掩飾。

    “你在笑我？”

    “沒有，朕被口水嗆著了?！?/br>
    “為什么會嗆著？”

    “因為……”

    “因為你在笑啊?！笔媸娌灰啦火?，“難道我說錯了嗎？”

    玄燁無奈，笑悠悠看著她，哄道：“好了，不鬧了，越鬧越精神，閉上眼，朕哄你睡?！?/br>
    舒舒在他懷里找了最舒服的姿勢，肆無忌憚地將浮腫的身體壓在玄燁的胸前，哼哼著：“反正就是，誰說不是，就讓他去給吳三桂做孫子?！?/br>
    “胡鬧?！?/br>
    “玄燁……”

    “嗯？”

    “你看，今晚的星空，真美?！?/br>
    “等你恢復了，等打完仗，咱們帶皇祖母回科爾沁?！毙钫f，“草原上的星空，一定更美?！?/br>
    舒舒不記得自己幾時睡著，醒來時，已經在寢殿臥榻上，玄燁在一旁睡的香甜，手里還握著一把團扇，必定是睡著前在給自己驅熱扇風。

    窗外天未亮，雖不知什么時辰，可估摸著玄燁也睡不了多久，舒舒一動不敢動，靜靜地看著丈夫。

    就快十年了，幾乎是她赫舍里舒舒人生的一半，三生有幸，能嫁給玄燁，三生有幸，將來更長久的歲月，數十年后，她人生的全部，都是和這個男人在一起。

    “爺爺，你不要我在男人這棵樹上吊死，我沒有?！笔媸婵聪蛞箍?，在心中笑道，“可卻有一棵大樹，為我遮風擋雨，為我蔽日遮陰，做我一輩子的依靠。爺爺，我過得很好，很好?！?/br>
    孕婦難眠，舒舒睜著眼看天亮，也在寸寸明朗的光線下，要將玄燁臉上的麻點兒都數了個遍。

    終于到了皇帝該起床的時辰，玄燁慵懶地翻了個身，眼睛還沒睜開，就把舒舒的臉親了個遍，舒舒撒嬌著討饒：“胡渣，扎得疼?！?/br>
    再鬧，怕動了胎氣，玄燁也有分寸，精神抖擻地起了床，洗漱穿戴，而舒舒做什么都慢吞吞，最后過來，剛好為玄燁配上腰間的玉帶。

    “今日午后，要和二哥他們在箭亭射箭，你若覺得自在，就過來瞧一眼解解悶?！毙钫f，“要是累得慌，就別動了，太醫說就這兩天了是不是？”

    舒舒莞爾：“我一定來，哪怕生在箭亭又怕什么？”

    玄燁挽著袖子哼哼：“你是天不怕地不怕，桑格她們的腿可要被皇祖母打斷了?！?/br>
    舒舒立刻老實了，乖巧地說：“我會悠著點，別擔心我?！?/br>
    目送玄燁去上朝，直到再看不見，舒舒才樂呵呵地回身，對桑格說：“趕緊傳膳，我和孩子都餓了?！?/br>
    桑格笑瞇瞇地應下，可剛走到門前，就被舒舒喊住，回眸見皇后僵在原地，立刻跑回來：“娘娘，怎么了？”

    舒舒深呼吸，很是鎮定：“怕是要生了?！?/br>
    坤寧宮里接生婆本是日夜待命，太醫院里也不離人，一聲令下，所有人迅速到職，更將消息傳到慈寧宮和寧壽宮。

    玉兒親自來了，與陣痛中的舒舒說了幾句話，見孩子鎮定冷靜，不再像初產時那么慌張，便安心退了出去。

    乾清宮里，玄燁也一早得到消息，但冷靜地安排了幾件大事后，才匆匆趕來。

    赫舍里夫人也被接進了宮，得到太皇太后允許，將寸步不離地陪著女兒分娩。

    皇后即將臨盆的消息，迅速傳遍六宮，人人都伸長脖子等著消息，不知赫舍里氏這一次，能不能有運氣再生個嫡皇子。

    靈昭帶著人，從坤寧宮西側門經過，想了又想，還是進來了。

    五年前她沒來，是嫉妒是自卑，是心里過不去的坎，可如今她與皇后，雖然再也不會姐妹相稱，但感情上，卻成了姐妹。

    對于孩子，靈昭已經放棄了掙扎，她知道，自己沒那個命。

    玄燁緊張地等待著消息，沒有察覺到靈昭的出現，倒是玉兒看見她，招呼她到身邊問了些話。

    說了話，再抬眼看皇帝，五年前，舒舒害怕得直哭，玄燁上躥下跳，昭妃躲在翊坤宮里不見人，五年后的今天，皇后鎮定從容，玄燁冷靜沉著，就連昭妃也大大方方地來幫忙和恭喜。

    孩子們都有所長進，他們變得成熟穩重，變得更勇敢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