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從容應下：“臣妾明白了?！?/br>
    玄燁道：“當年的事，我們不曾經歷，不要隨便說什么，你只管聽著就好，皇祖母若不提的，也就不必問?！?/br>
    舒舒福身：“請皇上放心?！?/br>
    玄燁道：“朕會在山腳下等你們，早些下山?！?/br>
    如此，皇帝走后不久，蘇麻喇嬤嬤就從殿內走出來，舒舒上前隨嬤嬤進門，一道攙扶太皇太后。

    玉兒果然是想要登高遠望，但她已經沒力氣走過那長長的臺階，被眾人用步輦臺上去，而后有舒舒攙扶著，一步步走到山崖邊。

    “那時候，隨太宗一起，我們好些人，爬上過福陵的山頭，看到的景象，與此處也沒什么差別?！庇駜汉粑涞目諝?，說道，“但現在再看，才知道當年有多傻?！?/br>
    舒舒靜默地聽著，什么也沒說。

    玉兒似自言自語，又似對舒舒說：“當時以為，眼中所見即是天下，如今才懂，天下之大?！?/br>
    舒舒道：“皇祖母，您是不是有什么話，要吩咐孫兒？”

    玉兒含笑道：“是啊，若要看山山水水，何必只帶上你。山底下那些人，一定在好奇，我想對我們的皇后娘娘說什么?！?/br>
    舒舒道：“皇祖母，孫兒仔細聽著呢?！?/br>
    輕撫孩子的手背，凝望著美麗而年輕的容顏，她眼圈兒泛紅，是哭過的，惹來玉兒的嗔笑：“你都沒見過他們，你在為了誰悲傷？”

    “為了皇祖母?！笔媸娴?。

    “心疼我了？”玉兒笑。

    舒舒搖頭：“不是心疼，就是悲傷……”她垂下眼簾，“皇祖母，皇上叮囑我，不許多嘴，只管聽著，不要胡說八道?！?/br>
    玉兒道：“孩子，皇祖母單獨對你說，是很不公平，因為明明是自己孫子的事，卻強加在你的身上。但你和玄燁，一心同體，是不是？”

    舒舒含淚點頭：“皇祖母，您只管吩咐?！?/br>
    玉兒拉著孩子，到一旁的石塊上坐下，問舒舒：“石頭上冷不冷？”

    舒舒點頭：“可是孫兒年輕，皇祖母您吃得住嗎？”

    玉兒笑：“你是個好孩子，此刻若著急命人送墊子來，讓我站著等一等，我就要不耐煩了，這也是玄燁，最喜歡你的地方是不是？”

    舒舒赧然：“孫兒不知道?！?/br>
    玉兒摸了摸孩子的臉頰，說道：“舒舒，皇祖母大概，活不了多少年了，我也累了?！?/br>
    舒舒渾身緊繃，頓時就僵住了。

    玉兒眺望遠山，不疾不徐地說：“人都有一死，或許死對我來說，是解脫，而不是懲罰?！?/br>
    寒風吹過，有枯葉在空中飛舞，玉兒含笑：“皇祖母放心不下玄燁，對不起你們的皇額娘，還有我的女兒們?！?/br>
    舒舒沒忍住，捂著嘴掩飾自己的啜泣。

    玉兒輕輕拍著她的手，笑道：“舒舒，皇祖母這一輩子，都在完成別人的托付，終于也到了時候，我來托付別人了?！?/br>
    舒舒已是泣不成聲，不敢抬起頭。

    “孩子，皇祖母若走了，你要好好守護玄燁，別讓他太悲傷，不要讓他為我做出勞民傷財的事，大清的國庫好不容易攢了些錢，要用在軍隊，用在百姓的身上，別為了一個死人，花毫無意義的錢?！?/br>
    舒舒沒有答應，也努力忍著不再哭，她不能答應，她怕自己答應了，皇祖母真的會離開人世。

    “殺大阿哥的人，是玄燁的小舅舅?！庇駜和蝗惶崞疬@件事，才驚得舒舒抬起頭。

    玉兒則從容地繼續說：“幕后之人毫無疑問是他，但佟國維所圖的，是你和昭妃爭斗，兩敗俱傷，將來能騰出位置給他的女兒，我想我不會猜錯?！?/br>
    舒舒的神情變得鎮定，嚴肅地望著太皇太后。

    玉兒道：“他是兇手，可卻不能抓他，因為玄燁現在需要這個小舅舅來替他穩定朝綱。玄燁是生來的王者，他有他的治國之道，將來或許會發生很多我們無法理解的事，到時候你就想一想，畢竟天下只有一個皇帝，注定了他不會被任何人理解?！?/br>
    “是，孫兒記下了?！笔媸娼K于應了一聲。

    “孩子，你要保護好自己，保護好你的孩子?！庇駜赫f，“皇祖母不會強迫你，將其他妃子所生的兒女視若己出，但皇祖母希望你能答應我，絕不要害她們的性命?？v然將來他們有千般萬般的錯，也勸玄燁一聲，絕不能殺自己的孩子?！?/br>
    舒舒沒有因為太皇太后擔心自己會禍害皇室，而激動或緊張，反而很平靜地答應了。

    玉兒欣慰地說：“皇祖母知道，你心里通透的很。那么若干年后，佟家的女兒進宮，那時候皇祖母可能已經不在了，你一定要管束好她，不要讓她成為佟家的依靠，讓她簡簡單單地做個皇帝的女人，實在有一天管不住了……”

    舒舒鄭重地回答：“皇祖母，不論是佟家的女兒，還是別家的姑娘，進了宮成為皇上的妃嬪，孫兒就會約束她們，若實在管不住，總還有一死能賜予她們?！?/br>
    “皇祖母最喜歡你這份狠心?！庇駜赫f，“但你不是狠，你不過是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該做什么。舒舒啊，玄燁能在年少時與你相遇，是他今生為帝王，最大的福氣?！?/br>
    山腳下，玄燁在此等候祖母，回眸，卻見靈昭帶著宮女而來。

    “皇上，太后讓臣妾送來風衣，請您披上避寒?！膘`昭到了跟前，行禮后道，“也帶來了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的風衣?！?/br>
    大李子上前接過，靈昭則捧著皇帝的風衣，她本想等大李子再來接過，可玄燁卻走到面前，似乎讓她動手。

    靈昭的心顫了顫，努力揚起風衣披在皇帝的身上，而后踮著腳，晃晃悠悠地為他系上帶子，系緊了，就趕緊往后退了幾步，生怕被人看見似的。

    “回去告訴太后，朕和太皇太后馬上就回來?！毙畹?，“承祜若是醒了找額娘，告訴他皇額娘也馬上就回去，這里是皇陵，哭一哭不礙事，不必大驚小怪?！?/br>
    第863章 jiejie住的地方，要一塵不染

    靈昭一一答應，躬身退下，背過玄燁時，嘴邊禁不住揚起笑容。

    是皇帝主動上前讓她幫著穿戴風衣，她根本沒想過，要親手為皇帝做這件事。

    所以，玄燁不討厭她是不是，他只是偶爾會不高興，偶爾會反感自己的性情，他并不討厭自己，對不對？

    “娘娘，這里是皇陵啊?！倍聘蟻?，輕聲道。

    “是皇陵，怎么了？”靈昭問。

    “您笑得這么燦爛，合適嗎？”冬云謹慎地說，“娘娘，您有高興的事兒嗎？”

    靈昭才看見自己滿身的陽光，立時收斂笑容，端得穩重，繼續往前走。

    這一邊，玉兒把該交代的話，都告訴了舒舒，等孩子擦干眼淚平靜下來，她們才下山。

    祖孫倆說好了，今日的話絕不會對玄燁說，舒舒不說，玉兒也不提。

    可是玄燁一眼就看出舒舒哭過，且哭得很傷心，送祖母嫡母都上車后，趁人不注意，把舒舒提溜上了御輦。

    “皇上，這成何體統？”舒舒急道，“且不說那些規矩禮儀，一會兒承祜找我怎么辦？”

    “承祜睡得正香，找你做什么？”玄燁卻不放舒舒走，拿過她的絲帕，在她面上輕撫，“淚花還沒擦干凈呢?！?/br>
    “下山時風吹的?！笔媸娴?。

    “哭得眼皮都腫了，這么丑?！毙畹?，“還撒謊。

    “既然嫌我，還不放我走？”舒舒很正經，“皇上可別沒規矩，高高興興地出來，帝后同輦弄出些難聽的話，多沒意思?！?/br>
    玄燁搖頭：“朕就想你在身邊，哪兒也不許去?！?/br>
    彼此靜了須臾，馬車已緩緩行進，舒舒的目光終是變得柔和：“我也想在你身邊，只是在山上待了短暫的一刻，不知為何，突然特別想你?！?/br>
    “朕不會問你皇祖母說了什么?！毙畹?，“若是能叫朕知道，皇祖母也不會單獨帶著你?？刹徽撌裁词?，將來都有朕在，舒舒，你不要獨自面對，也不要害怕。朕，永遠是你的依靠?！?/br>
    舒舒笑著別過臉：“今天這話聽著，不甜也不膩，皇上哄姑娘的本事可不如從前了?！?/br>
    玄燁說：“是你長大了，不愛聽花言巧語，但是，就算到了八十歲，我也愿意一直哄著你?！?/br>
    舒舒捧起玄燁的臉頰，她臉上是甜蜜的笑容，可眼淚卻大顆的滴落。

    玄燁伸手擦去她的淚水，說：“朕絕不會丟下你，舒舒，朕絕不會像太宗丟下皇祖母那樣，留你一個人在世上?！?/br>
    舒舒伏進玄燁懷里，該哭的，在山上都化在了秋風里，她哭不出來，也并不想哭。

    “將來再有機會回盛京，朕還帶你來，那時候，皇祖母必然不會再同行，朕就能得閑帶著你，到處轉一轉?！毙钫f，“我們騎馬去赫圖阿拉，去愛新覺羅的發跡之地看看?！?/br>
    “我想你答應我一件事?！笔媸鎱s道。

    “什么事？”

    舒舒坐直了，鄭重地看著皇帝：“答應了，就不能反悔的?！?/br>
    玄燁嗔道：“答應你?！?/br>
    舒舒倒是意外：“不先問問嗎？”

    玄燁故意惱道：“再不說，朕可就收回了?！?/br>
    舒舒很認真地說：“我們若是有女兒，不論多少年后，皇上再選秀，只能選比女兒年紀大的秀女，直到女兒長大過了秀女們的適選年齡，皇上就再也不選秀?！?/br>
    玄燁聽得新鮮又好奇：“怎么想起這些？”

    舒舒說：“倘若我們命中沒有女兒，那么到五十歲，就再也不能選秀?！?/br>
    玄燁哭笑不得：“你說了算？”

    舒舒傲然：“當然我說了算，等到五十歲，再看見十幾歲，能做我們的女兒甚至是孫女的秀女進宮來伺候你，我可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瘋狂的事來?！?/br>
    玄燁嗔道：“選秀不能停，那也是八旗子弟婚配的指望，但是朕答應你，不再往宮里選?！?/br>
    舒舒歡喜不已：“真的答應了？”

    玄燁說：“剛才還沒問，不就答應你了？可是你啊……”

    他輕戳舒舒的頭：“今天的所見所聞，皇祖母的話語，哭了那么多的眼淚，就讓你悟出這些來？”

    舒舒搖頭：“我早就有這個念頭，不過是今天有膽魄說出來，雖然很荒唐，很可笑，可我覺得特別解氣。這兩天，讓我更明白，要珍惜眼前人，眼前事，往后我更加不會再委屈自己。不知積了幾世的福澤，才投胎做一回皇后，能不憋屈自己的事兒，往后我絕不憋著?！?/br>
    她說了半天，玄燁卻悠哉悠哉看著窗外，舒舒咕噥：“皇上最會裝傻?！?/br>
    玄燁說：“朕什么都沒聽見?！?/br>
    舒舒撲騰起來，抱著玄燁的腦袋，貼著他的耳朵，要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熱乎乎的氣息噴在面上，玄燁怎么受得了，順勢往舒舒腰里撓，怕癢的人頓時縮成一團，而馬車車廂，也跟著晃動了一下。

    “放肆?！毙钶p聲說，“你猜外面的人怎么想？”

    舒舒的臉漲得通紅：“都怪你，拉我一道坐車?！?/br>
    玄燁說：“那就乖乖的，我們好好坐著好好說話，不鬧了?！?/br>
    舒舒窩在他懷里問：“那剛才答應我的事呢？”

    玄燁點頭：“記在心里，金口玉言，你要不要朕回去再給你寫一道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