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欲言又止，可看著皇祖母“慈祥”的目光，他膽怯了。

    玉兒見玄燁不敢說，便自己說，對福全道：“你也是，再不許瞎折騰了，你是哥哥，要有做哥哥的樣子?！?/br>
    福全嘀咕著：“皇祖母，我沒事兒，可皇上不行，皇上太瘦了?！?/br>
    玉兒意識到，福全已經不再隨便喊玄燁的名字，她并沒有強行要求福全改口，也不許他身邊的人瞎出主意。

    她始終相信，孩子長大了，自然就會懂，現在只要讓福全知道，他也是自己的親骨rou、親孫子。

    玉兒感到欣慰，期待著將來的兄友弟恭，怒氣也消減了不少。

    再者，她也有所顧慮，這件事牽扯到舒舒，恐怕玄燁已經想到了，方才便聽說是在坤寧宮找到的皇帝，不知兩個孩子當時在說些什么。

    但眼下福全在跟前，雖然孫兒都是孫兒，可帝后之間的事，和福全不相干，玉兒要給玄燁面子，更要在乎舒舒。

    “總之，等你們都到二十歲，想怎跑就怎么跑?！庇駜旱?，“別嚇?；首婺?，皇祖母有年紀了?！?/br>
    福全嘿嘿笑著：“是，皇祖母，孫兒可不敢違背您?！彼峙d奮地問，“皇祖母，今年除夕元旦，宮里縮減用度，那年夜飯是不是不請那些人來了？”

    玉兒頷首：“擺家宴，宗親貴族還是要來的，怎么了？”

    玄燁在邊上笑道：“還不是那樣，人多規矩大，二哥吃不飽?！?/br>
    玉兒嗔道：“知道的人，是二阿哥長個兒胃口大，不知道的人，還當皇祖母怎么虐待你，怎么總吃不飽？”

    說著話，蘇麻喇端來剛炸好金絲火腿酥，一口下去，外脆里糯，滿口rou汁，福全吃的兩眼放光。

    玉兒吩咐蘇麻喇：“給坤寧宮和翊坤宮送些去，還有鐘粹宮?！?/br>
    玄燁把自己的讓給二哥吃，不以為然地說：“坤寧宮就不必送了?！?/br>
    蘇麻喇和玉兒同時看向皇帝，玄燁忙解釋：“皇后她不愛吃油炸的點心?！?/br>
    且說鐘粹宮里，住著蒙古來的慧格格，眼下她雖然在宮里，可名義上，是太皇太后接堂侄女來養在身邊。

    但要說養在身邊，該是像和順柔嘉那樣，養在慈寧宮里，還是頭一回有格格進宮，單住一處。

    自然，和順公主和柔嘉，都是愛新覺羅家的孩子，就算成天和皇帝在一起，也不會有人瞎想，早晚是要嫁出去的人，堂兄妹怎么能成親。

    可是慧格格就不同了，科爾沁來的姑娘，若是早些年，那不是皇后也必須是皇妃，現在也差不了。

    所以，鐘粹宮的掌事王嬤嬤，將這科爾沁的小格格捧在手心里，放在眼珠子里，好吃好喝地伺候著。就等著小花骨朵兒盛開，將來成了后宮得寵的妃子，她自然也跟著體面。

    “這是生的坯子，你去小廚房開油鍋炸，大冷天要熱的才好吃，一涼里頭的rou汁就凍了?！碧K麻喇吩咐著，一面問，“慧格格可好？”

    “格格一切都好，您放心?！蓖鯆邒叩?。

    蘇麻喇頷首，四下看了看，再道：“待格格初潮時，你要格外細心照顧，別叫格格嚇著了?！?/br>
    說起來，玄燁首次選秀，因他尚年幼，而將適選年齡降低到了十二歲，但有個條件，就是必須已經初潮的十二歲秀女才能入選，所以皇后和昭妃已經在家度過了那一天，蘇麻喇倒不必再cao心。

    慧格格之所以沒能直接給名分，說來說去，還是年紀太小，玉兒也有她必須堅持的宮里規矩。

    蘇麻喇從鐘粹宮回去時，受玉兒之命，來向石榴打聽早晨的事，可石榴嘴皮子緊，笑呵呵地給敷衍過去了。

    蘇麻喇摸不清是真沒事兒，還是有事但石榴不說，如此回來告訴玉兒，主仆倆都擔心起來。

    福臨和孟古青，血和命的教訓，就怕玄燁和舒舒重蹈覆轍，玉兒后悔不已。

    玉兒現在回想起來，舒舒雖然有心告訴自己這件事，但她似乎誤以為蘇麻喇也不知情，她必定相信皇祖母會妥善處理這件事，誰知誤打誤撞，玉兒親自跑去，還沖玄燁發了脾氣。

    “都怪我?！庇駜喊脨罉O了，又責備蘇麻喇，“也怪你，我現在還能不能信你了？”

    蘇麻喇求饒：“是我錯，是我錯，可別再生氣了，回頭真鬧出點什么，要我以死謝罪嗎？”

    玉兒說：“那你就給我想法子，去看看倆孩子怎么樣了?！?/br>
    雖說舒舒的確不愛吃油炸的點心，可玄燁只是隨口說的，當時他就是小心眼兒了，心里膈應著。

    但回頭想想，自己實在不大氣，一件小事而已，不能成了他和皇后之間的矛盾，他必須正面解決，長久地憋在心里，小事也成了大事。

    于是傍晚書房下了學，太傅和世家子弟們退宮，二阿哥回了阿哥所，大李子就急匆匆跑來坤寧宮，恭恭敬敬地對舒舒道：“皇后娘娘，皇上請您到書房一見?！?/br>
    舒舒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道：“你等一等，我換件衣裳就來?！?/br>
    石榴很緊張，給舒舒換衣裳時，都扣錯了扣子，舒舒莞爾一笑：“姑姑，沒事兒，我會好好和皇上解釋?！?/br>
    “娘娘……”石榴還是擔心。

    “當然，也要皇上給我機會解釋?！笔媸婷嗣陆?，“姑姑，我去了?！?/br>
    第731章 皇上的事，就是臣妾的事

    冬日里，傍晚太陽一落山，天迅速就黑了。

    舒舒從坤寧宮出門時，還有幾分夕陽余暉，到書房外，跟隨的小太監已經點起了燈籠。

    “娘娘，您這邊請?！贝罄钭右幻嬲f著，一面遞上一盞精致的琉璃燈，“皇上吩咐，奴才們不得相隨?！?/br>
    “里頭還有什么人在，二阿哥呢？”舒舒問。

    “都退下了，只有皇上在?！贝罄钭诱f，“娘娘，您請?！?/br>
    舒舒覺得古怪，大婚以來幾個月，她一直覺得玄燁是個大大方方的人，這會兒這樣神秘，總不見得，是要為了那件事來作弄她。

    可是，來都來了。

    舒舒定下心，提著琉璃燈進書房，沿著回廊走過院子，最深處便是玄燁的課堂。他平日就在這里聽太傅們講課，從前只有二阿哥陪著，如今還多了一些宗親世家子弟。

    “皇上？”舒舒在門前立定，朝里頭喊了聲，“您在嗎？”

    “進來吧?！毙钏斓鼗卮?。

    書房里，玄燁坐在太傅的位置，見舒舒進門，便指向自己的座椅：“你坐那里?！?/br>
    舒舒搖頭：“那是皇上坐的地方，臣妾不能僭越?！?/br>
    玄燁說：“除了太和殿乾清宮的龍椅你不能坐，這天下只有你，哪里都能坐，因為你是朕的皇后?！?/br>
    舒舒堅持：“這是皇上賜予臣妾的榮耀和權利，但臣妾也有保留不用的自由?；噬洗丝桃獜娦辛畛兼?，臣妾不敢不從，但若能讓臣妾自己做主，臣妾不想坐?！?/br>
    “你才十二歲，卻像個大人?！毙钫f，“這樣多沒意思？”

    “回皇上的話，不論是孩子還是大人，臣妾都已經是大清的皇后，多做幾年孩子，不見得能多多少快樂，不如盡早適應如何成為皇后，對將來才有好處?！笔媸嬲f著，在邊上隨便找了一處坐下。

    玄燁的目光，停留在舒舒的臉上，類似的話，他對皇祖母說過，再次聽見，竟然是出自舒舒之口。

    彼時不知皇祖母是怎樣的心情，但此刻，玄燁莫名對眼前的人多了幾分心疼，怪不得皇祖母總每每念叨，要他別太逼迫自己。

    “朕知道了?！毙钫f，“你說的很對，我們不過是小孩子的身體和年紀，但早已沒資格做孩子?！?/br>
    “多謝皇上?！笔媸媲飞碇轮x后，再挺直背脊，問道，“皇上，您召見臣妾來，可有吩咐？天色已晚，不能耽誤您用晚膳，皇祖母跟前每日等著人回話您的起居飲食，遲半刻，皇祖母都會擔心?！?/br>
    “原本朕是想讓你坐在那里，讓朕看一看，太傅平日里是怎么看見朕的?！毙钜恍?，“算了，你不愿意，朕不能強求你?！?/br>
    “請皇上恕罪?！笔媸娴?。

    “還有一件事?！毙罱K于嚴肅起來，“朕想聽你說實話，為什么要請皇祖母來阻止朕鍛煉身體？你是覺得朕光著膀子，太粗魯了，不體面？”

    舒舒垂下眼眸，神情鄭重。

    玄燁則道：“朕相信你沒有告狀，你說的話，朕都愿意信?！?/br>
    舒舒抬起眼眸，明明早上他還那么生氣，說自己言而無信，還不老實。自然，那是氣話，但氣話，也讓人傷心。

    玄燁仿佛猜到了舒舒的心思，大大方方地說：“但朕需要一些解釋，才能收回那些話，所以請你來，我們好好說?！?/br>
    舒舒起身，朝皇帝福了福：“因為這件事，只是皇上以為外面的人不知道。就在您和臣妾說好不外傳的第二天，臣妾就接到家信，他們詢問臣妾，您是不是大清早在冰天雪地里跑?！?/br>
    玄燁頓時怒了：“索尼？”

    舒舒道：“索額圖?！?/br>
    玄燁哼笑：“果然，朕知道，你這個三叔，是很精明刁鉆的人?！?/br>
    舒舒垂眸：“他們能知道，還有些人也一定會知道，至于是哪些人，臣妾以為，皇上心里一定明白?！?/br>
    小小少年，老成地一嘆：“朕明白?！?/br>
    “是?！笔媸嬗肿讼氯?。

    玄燁想了想，再問：“現在這樣說清楚，不是很簡單，為什么要驚動皇祖母，繞那么大的圈子？”

    舒舒是思慮周全才決定這么做，玄燁此刻不論問什么，她心里都有答案，毫不猶豫地便回答：“因為這樣看起來，皇上就像個孩子，讓皇祖母cao碎了心的孩子。而不是因為您察覺到外面的眼睛，才隱藏起自己的刻苦用功，如此，能讓他們少一分懷疑，都是對皇上有益的事?！?/br>
    “如此謹慎？”玄燁簡直是驚喜，這是他完全沒想到答案。

    “是，因為是皇上的事?！笔媸娴?，“也就是臣妾自己的事?！?/br>
    玄燁起身走到舒舒面前，抱拳深深作揖，舒舒忙站了起來，玄燁卻按著她坐下：“朕給你賠不是，早晨那些話，朕每個字都收回來?！?/br>
    舒舒展顏：“皇上言重了，是臣妾沒能顧及您的感受?！?/br>
    玄燁回眸看了看太傅的坐席，眼睛一亮，對舒舒笑道：“這樣，你去那里坐，然后看看朕坐在這里是什么樣子，然后告訴朕?！?/br>
    他伸手就抓舒舒的手，拉著她繞過太傅的書桌，舒舒想要推辭，玄燁說：“你教了朕那么有用的道理，怎么坐不得？”

    舒舒見他執意，不敢再推辭，才坐下，玄燁就跑回自己的位置，沖她朗聲問：“你看看朕，是什么樣子？”

    “和剛才一樣?！笨谥姓f著，目光卻停在玄燁的臉上挪不開。

    舒舒的手背上還留存著玄燁拉著她的力度，宮里宮外傳了好久的皇帝拉著昭妃避難逃命的事兒，原來被他抓著手，是這樣的感覺。

    “怎么一樣呢，你再看看？”玄燁不滿意，“仔細看看?！?/br>
    “皇上現在不是在聽太傅講課?！笔媸嫘α?，“不如改天，臣妾來看您上課，那才看的真切，還不能提前告訴您?！?/br>
    玄燁答應了，跑回來趴在桌上，臉蛋子就沖著舒舒的面頰，兩人貼得很近，貼的近了，才能說悄悄話。

    “朕不想讓太傅告訴他們，朕很聰明，朕很用功?！毙畹?，“就如你所擔心的一樣?！?/br>
    舒舒不自覺地也跟著壓低聲音：“臣妾明白?！?/br>
    坤寧宮里，石榴坐立不安，在房門口轉來轉去，終于聽見動靜，知是皇后回來了。

    她趕緊迎出來，緊張地想問些什么，但眼睛里看見的，是小皇后滿身愉悅輕松的氣息，笑盈盈說：“姑姑，我餓了?！?/br>
    石榴喜不自禁：“是，御膳房都催了好幾回，急得他們呀?！?/br>
    眾人擁簇皇后回宮，前頭乾清宮也緊跟著傳膳了，正如舒舒所說，皇帝這里一有動靜，立刻就傳到慈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