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節
元曦猜不到,雅圖說:“額娘壓根兒沒看圖紙,她就說,她要選離阿瑪最近的地方?!?/br> “最近的地方?”元曦喃喃。 “其實福臨,很像額娘?!毖艌D道,“只是女人身上的性情,放在了男人的身上,看起來會不一樣,可她們真真是親生母子,這輩子,都跌在一個情字里了?!?/br> 元曦搖頭:“可我不覺得,福臨愛董鄂葭音,為什么要愛一個女人,愛得讓她無法被世間所容?” 雅圖笑問:“那你呢?元曦,你愛福臨什么?” 元曦啞然,避開了大姑子的目光:“說不上來?!?/br> 雅圖道:“無條件的愛,才是永恒的,不會因為他衰老貧窮落魄而改變,說不上來,就對了?!?/br> 元曦熱淚盈眶:“可我不甘心,他和董鄂葭音的愛,不值得……” 第693章 你就不能歇會兒嗎 雅圖說:“額娘她也不甘心,不惜用一生來證明,可我這樣說她,又很不公平。如今,只有天自己知道,她到底在為誰堅持,也很可能誰都不是?!?/br> 元曦含淚:“我以為自己早就放下了,他過世后,一直也哭不出來,沒有憋在心里,也沒有強行克制,就是哭不出來。結果,到底還是沒出息,放不下?!?/br> 雅圖溫和地說:“哪有那么容易就放下,只要玄燁在,你就永遠會想起他,何況眼下這才幾個月。不必強迫自己,更不用自責,是時候了,自然就放下了?!?/br> “長公主?!痹氐?,“我無法成為太皇太后那樣偉大的人,雖然失意之后,就把心思都放在玄燁身上,就連與皇后親近,也是想讓玄燁能仰仗嫡母。如今得償所愿,就發現,人生突然失去了依靠,連巴爾婭jiejie都不在了?!?/br> “若不是那場大雨里為董鄂氏送行,巴爾婭不會重病不治,可她若活著,眼睜睜看著兩位公主死在天花里,她也活不下去,還會生不如死?!毖艌D道,“一切的一切,都因為福臨。恨他吧,元曦,恨一個死了的人,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久了,你也就懶得恨了。你需要對福臨寄托一種感情,你不愿再愛他,那就恨她,給自己的情緒,有個安放之處?!?/br> “您真好?!痹氐?,“還能這樣耐心的,應對我這些矯情的話?!?/br> “怎么會是矯情?!毖艌D說,“倘若當年,額娘也有人庇護著,她可能也每天就琢磨這些事兒,但因為沒有人能保護她,而她要保護更多的人,等她想起來琢磨這些時,一切都坦然了?!?/br> “是?!?/br> “玄燁說,你只住兩天,所以額娘派我來接你?!?/br> “我沒和玄燁說,我要住幾天?!痹貑?,“玄燁說的?” “那就是皇上的命令?!毖艌D笑道,“元曦,很快除了額娘,玄燁也會是你的依靠,放寬心吧?!?/br> 二人結伴回到宮里,邀請幾位相熟的女眷在宮中相聚,畢竟很快,雅圖就要返回科爾沁。 早些時候,玉兒會舍不得,如今越發明白,她不能打擾女兒的人生,不愿女兒將來回憶時,和她一樣感慨時光虛度。 但玉兒所謂的虛度,并非是混吃等死的荒廢,而是覺得,她對自己所愛的人,不夠好。曾經,以為自己在痛苦的歲月里掙扎,如今才懂,那些人在身邊,意味著什么。 可惜,都來不及了。 時光流逝,盛夏來臨,與大臣們一致商定,新君年號為“康熙”,若說“順治”年號,寄托著對大清的期許,“康熙”更是玉兒對玄燁的期許。 兒子的英年早逝,皇太極的壯志未酬,讓她明白帝王的長壽對于國家朝廷,對于家人孩子是何等的重要,活著,一切才能有希望。 先帝喪禮完全結束后,宮內外就開始著手準備新君的登基大典,來年元旦,就在元曦生辰那一天,該是她這輩子,收到最大的賀禮。 夏末時,元曦就決定搬去巴爾婭的小院,挨著太皇太后住。 可玉兒說堂堂太后屈居在巴掌大的院子里太寒酸,命人將幾處院落打通,圍成大院子,直到秋末時節,元曦才搬過來。 臘月時,玄燁從景仁宮搬出,住進了乾清宮,這里經過一整年的修繕,昔日先帝所用的一切東西都被換了新的,畢竟福臨死于天花,什么都不值得傳下去,就連大殿里那張大桌子,都換了全新的。 小小的皇帝,曾對祖母說,不要花費那么多錢,將來慢慢換。但這件事,玉兒堅持了,大清若連為皇帝修繕一座殿閣的錢都沒有,這個國家也該到頭了。 過了臘月,順治年號,就徹底結束了,福臨和他做皇帝的十八年,都會停留在歷史長河里。 一切真像是天注定,今年冬天的雪,就來得及早,莫說臘月里冰天雪地,十一月時,紫禁城就被白雪覆蓋。 玉兒偶爾會站在屋檐下,看著雪花紛飛,自言自語地念叨:“冷一些好,在盛京的時候,哪有這些妖魔鬼怪?!?/br> 小年過后,玄燁封印,能有幾天悠閑自在的日子,他選擇回書房念書,玉兒心疼孫子們太辛苦,讓蘇麻喇做了點心,和元曦一道送去。 二人來時,福全和玄燁正不知在說什么,福全一臉的好奇,而玄燁則嚴肅又正經。 “皇上和二阿哥,說什么呢?”蘇麻喇放下點心,笑道,“太后來了,你們都沒聽見?!?/br> 兩個孩子向元曦行禮,元曦是不計較的,可看得出來,兒子像是有心事,她不知該不該問,礙于福全一直在身邊,就沒開口。 傍晚,玄燁到慈寧宮來請安,元曦又想起書房里的事,可不等她開口,玄燁主動問祖母,東邊的禁宮里,是不是關著祖父的貴妃娜木鐘。 玉兒蹙眉,看向元曦,元曦忙起身道:“額娘,臣妾從沒對玄燁說過?!?/br> “或許,你該早些告訴他,免得他先從旁人口中,聽到亂七八糟的話?!庇駜豪渎暤?,再問玄燁,“你想說什么?” 原是福全去寧壽宮請安,也見了母親,但回來時,卻從小太監口中得知,在東邊關著一個瘋子,就是傳說中的貴太妃。 福全問玄燁知不知道這件事,慫恿他一起去東邊找找看。 “找出那幾個話多的人,調去別處當差,不許他們再靠近阿哥公主,若是去了別處依然不老實,亂棍打死?!庇駜哼@般下令后,嚴肅地看著玄燁,“這是你祖輩的事,連你額娘阿瑪都無權過問的事,今日過了,再不必提起,記住了嗎?” 玄燁點頭:“孫兒記下了?!?/br> 元曦在邊上,不知如何是好,待兒子退下后,跟出來問玄燁:“你到底想問皇祖母什么?” 玄燁不以為然:“問問真假而已,沒有別的意思,福全哥哥總是一驚一乍的,說的話不靠譜,我心里有了底,就能應付他了?!?/br> “哦……”元曦反被兒子說住了。 等她回來,將這些話轉述給玉兒聽,玉兒笑嘆:“你這個兒子,心細得很,還不嫌麻煩,他什么事都要弄清楚,什么都要問明白,比福臨強??晌揖团滤@小腦瓜子,裝不了那么多的事,回頭給累著?!?/br> 話音才落,走了的玄燁又跑回來:“皇祖母,我忘了問一件事?!?/br> 婆媳倆怔怔地看著這孩子,玄燁問:“我聽熊大人說,鄭成功的父親鄭芝龍,在我們手里?” 玉兒松了口氣,元曦忍不住嗔道:“玄燁,你比福全還一驚一乍,額娘和皇祖母,要被你嚇壞了,你就不能歇會兒嗎?” 第694章 那是皇上的馬車 為了不叫孫兒今晚睡不著,玉兒給玄燁講了鄭芝龍和鄭成功之間的關系。 鄭芝龍是降清派,早與鄭成功之間父子反目,而鄭成功妻妾眾多,膝下有十個兒子,那年海上遇臺風失去兩個兒子,眼下諸子,還留在金門一帶。 “他沒有帶自己的兒子們去臺灣嗎?”玄燁問。 “上島作戰,帶著年幼的孩子只會礙手礙腳?!庇駜悍治稣f,“但長子鄭經,已二十歲年紀,鄭成功是派他留守思明州,調度沿海兵力?!?/br> 玄燁認真地聽,一一記下,玉兒笑問:“你怎么突然來勁了這些事?” “因為……”玄燁看了看邊上的母親,才道,“我在武英殿聽他們說,鄭成功與幾個兄弟十分親密,將來很可能,會將自己的大權,交付給兄弟們?!?/br> 元曦明白了兒子剛才為什么看自己,因為他阿瑪,也曾想把皇位禪讓給岳樂,大臣們應該就是為了這件事,才會談起鄭成功。 玉兒問孫子:“天下那么多的事,你為什么對鄭成功這么在意?” 玄燁回答:“他們曾逼得整個朝廷惶恐不安,到如今更不惜遷界禁海來防備他們,孫兒還小,沒有大謀略大智慧。但將來,一定要將臺灣歸入大清版圖,永絕后患?!?/br> 玉兒朝元曦看看,元曦一臉拿這孩子沒法子的笑,可眼眸里是驕傲的,玉兒摸摸孫子的腦袋,說:“今日云南傳來好消息,吳三桂帶兵攻入緬甸,逼迫他們的王,交出了逃竄至緬甸的永歷帝朱由榔,正等待朝廷發落?!?/br> 玄燁一臉興奮,他知道對反清勢力的任何打擊,都意義重大。 可是玉兒卻嚴肅地說:“朱由榔不過是個傀儡,比起那些反清勢力,平西王吳三桂、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精忠這三個人,你更要放在心上,比對待鄭成功一族,更為謹慎地放在心上?!?/br> “是?!毙畹?,“孫兒明白,三藩勢力龐大,且遠離京畿。比如吳三桂,曾是前明的叛軍,這樣的人,也可以再次叛我大清?!?/br> 玉兒頷首:“但朝堂之上,諸多前明漢臣,范先生也是,所以你心里頭明白就好,不要宣之于口。切記,不等他們做出叛君竊國之事,千萬不要輕易發難?!?/br> 元曦在一旁道:“額娘,您對他說這么多,他能聽懂嗎?” 玄燁卻回答母親:“讀書千遍,其義自見,聽不懂的話,多聽幾遍,兒臣就懂了?!?/br> 玉兒嗔道:“向你額娘顯擺吶,玄燁,皇祖母的話,還沒說完?!?/br> 玄燁立刻又嚴肅起來,認真地看著祖母。 玉兒道:“天下之事,永遠也做不完,逆臣賊子,永遠也殺不完,事情要一件一件來做,別急于求成。十年后,你正年輕,血氣方剛,愿你做任何事,都能三思而后行,于國于家皆如是?!?/br> 玄燁連連點頭:“皇祖母,我都記下了?!?/br> 玉兒道:“你真的記下了?皇祖母要你學會裝愚,把什么都放在心里,你還記得嗎?” 玄燁說:“記著呀?!?/br> 玉兒反問:“那你還到處問人鄭成功的事?” 玄燁一本正經地說:“皇祖母,那都是我聽來的,我在其他人面前,從來不主動問,也不讓他們知道我聽見了。不信,您問大李子去?!?/br> 玉兒樂了:“真的?那再好不過,皇祖母當然相信你,難道我不信自己的孫兒,信外人?” 玄燁笑瞇瞇地說:“皇祖母,您放心,我聰明著呢?!?/br> 這語氣神態,像極了早年的元曦,她總是樂呵呵地對人說:“我好著呢?!?/br> 雖然歲月抹去了她的棱角和光芒,可浸透在骨子里的性情,到底遺傳給玄燁了,玉兒在玄燁走后,對元曦道:“你是大清的功臣啊?!?/br> 元曦搖頭,垂眸道:“是您用心栽培,不然玄燁在我身邊,也不過是長成普普通通的孩子?!?/br> 玉兒道:“為了玄燁的前程,你費了多少心血,真當我看不出來嗎,大概連皇后心里都明白,你為什么待她那么好?!?/br> “太皇太后,臣妾……”元曦局促不安,想要跪下請罪。 玉兒卻笑:“這不是壞事,是好事,我不是在責備你,而是感激你。元曦,過了除夕,一切都將重新開始,額娘希望,能早日看見你的笑容?!?/br> 這一天,太皇太后頒下旨意,正月元宵時,先帝故世滿一年,為慶賀新君即位,將于慈寧宮擺宴,宴請王公大臣及其家眷。 而世家貴族們,在意的不是先帝死了多久,也不是元宵宴上能吃到什么山珍海味,人人心里都明白,接下去,就該是給新君挑選后妃的時候。 太皇太后邀請大臣家眷列席,就差明著說把女孩兒們帶來看看,但凡有被太皇太后看中的孩子,將來入宮為妃,又將有家族的命運得以改變。 康熙元年,正月初一,玄燁穿著嶄新的龍袍,身披金光,獨自踏上了太和殿的臺階,一步步走向至尊之地,接受群臣擁戴。 山呼萬歲響徹天地,元曦隨玉兒站在慈寧宮門外,仰望著太和殿的方向,她輕聲問:“額娘,玄燁行嗎?” “當然行,也只有玄燁行?!庇駜旱?,“只管為你的兒子驕傲吧,大清將真正迎來一代明君?!?/br> 登基大典之后,玄燁驅車前往天壇,祭告天、地、社稷,隆重綿長的儀仗,簇擁皇帝離開紫禁城。 京城大街小巷,擠滿了前來圍觀新君的百姓,九門步軍巡捕五營護軍,不得不在街邊維持秩序,圍起人墻,阻攔百姓們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