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節
“元曦meimei,看在我們這么多年一同侍奉皇上,經歷了這么多辛苦的份上?!睂帇彘_門見山地懇求,“幫幫我好不好,元曦,我……” “您怎么了?”元曦明知故問,一臉好笑地看著寧嬪,但并非她故意刁難,她只是想聽寧嬪說真話,自己若不端著些,人家還覺得一切來得那么容易。 “看在福全日日惦記著玄燁弟弟的份上?!睂帇寰故枪蛳铝?,一時情緒崩潰,淚流滿面道,“是我錯了,我不該貪慕富貴?!?/br> 寧嬪并沒有做什么殺人放火的事,是貪圖幾張銀票,幫著悅常在和她的家人,在宮里遞送書信和消息。 她那里一些還沒遞出去的書信燒得差不多了,但也留了個心眼兒,留下了幾封,此刻貼身帶著,便拿給元曦來看。 元曦早已攙扶她起身,二人在福全的屋子里,隔著炕桌坐,就著窗外投進來的日光,元曦把書信都看了。 單單這兩封信,就關乎一樁人命案子的審判,凡有死刑,皆需一級級上報審查,最后由皇帝決定殺不殺,前面查得再嚴再細,皇帝只要搖頭,就能發回重審。 這家子人求的,就是吳良輔在皇帝跟前美言幾句,似乎只要不斬,他們總有法子把人從大牢里弄出去。 “您從哪兒找來這些門路?”元曦不可思議,“我怕是一輩子也碰不到這些人的?!?/br> “是悅常在,那個董鄂葭悅,她娘家的人?!睂帇寤沓鋈チ?,這一次不撕破自己的臉皮和尊嚴,勢必殃及二阿哥,她是窮怕了,才被幾張銀票迷了心智,“你也知道,我這陣子,穿金戴銀,我真是瞎了眼?!?/br> 好容易穿金戴銀了,卻這樣沒有底氣,元曦心中嘆息。 然而她自小生在金銀堆里,古董玉器都是玩物,自然能隨隨便便就將錢財當做身外之物,可寧嬪有寧嬪的苦,元曦不能站著說話不腰疼。 寧嬪捂著臉哭泣道:“哪怕死了,我也不能讓人抖出去這件事,我不能坑了福全?!?/br> 元曦收起信封來,對寧嬪道:“這話若是去太后跟前說,太后大概會說,那你就死了干凈,不就得了?!?/br> 寧嬪大駭,她怎么可能真的愿意去死。 元曦一笑:“逗您玩兒的,不過這件事,meimei我愛莫能助?!?/br> “可是?”寧嬪傻眼。 “但太后,應該會看在福全的面子上,略作周全。想來jiejie死罪可免,怕是活罪難逃,您要想清楚,若求太后庇護,必然要扒一層皮,太后是不會輕饒您的?!痹氐?,“若不然,咱們出了這道門,我就把什么都忘了?!?/br> 寧嬪半張著嘴,一時難以抉擇,忽然聽見門外傳來福全的聲音,愛子之心壓過了一切,連聲道:“一切,求你成全,太后就是斬斷我的手腳,我也、我也心甘情愿?!?/br> 離開阿哥所的時候,香草和小泉子幾個,抱著五公主,要帶她去皇后宮里玩耍。 小人兒掙扎下地,裹得嚴嚴實實的小腳丫子在地上跑,再加上奶聲奶氣的聲兒,光是看著聽著,心就軟了。 回想寧嬪哭成淚人,說她是窮怕了,怕自己不能給二阿哥好的前程,怕人看不起二阿哥的額娘出身微寒,再想想儲秀宮那里,聽說那天陳嬪哀求皇帝輕點抱孩子,連搶都不敢搶。 這些孩子,都是有福氣的,個個兒遇上疼愛他們的母親,偏偏……他們的爹眼里,只有黃花山下,那可憐的四阿哥。 那么多兄弟姐妹的愛,一下都壓在四阿哥一個人身上,元曦的心,疼得喘不過氣來。她甚至慶幸,福臨不疼玄燁,才能讓玄燁平平安安的長大,但四阿哥,太可憐了。 于是這一天,元曦格外想念玄燁,想得坐立不安,總希望立刻就能看見兒子。 然而后妃不能隨意出宮,哪怕元曦仗著慈寧宮的靠山,眼下這個節骨眼兒上,她也絕不能冒險犯宮規。只能偷偷地,一個人在屋子里落眼淚。 仿佛母子連心,今日玄燁也格外惦記母親,早晨起來,就不能安心上課,蘇麻喇提醒了好幾次,小阿哥還是走神。 蘇麻喇本想嚴肅地訓斥三阿哥,可是玄燁突然開始掉眼淚,哭著哭著越來越傷心,乳母和石榴都趕來了,怎么哄也不好。 “我就是想額娘?!毙顪I眼汪汪地說,“我想要額娘?!?/br> 堪堪四歲的孩子,早早承受起了身為皇子的無奈和責任,可終究是小孩子,總有難以控制脾氣和情緒的時候,玄燁今天,怎么也平靜不下來。 蘇麻喇無奈,抱起玄燁說:“嬤嬤帶三阿哥去島上好不好?!?/br> “額娘在島上嗎?” “三阿哥去了,娘娘一定也去?!碧K麻喇說,“可三阿哥答應嬤嬤,不哭了,一會兒額娘見到你這樣,該心疼了是不是?” 玄燁伏在蘇麻喇肩頭,嗚嗚咽咽著:“嬤嬤快去,我們快走?!?/br> 蘇麻喇吩咐石榴:“收拾些東西吧,我們就搬去島上住,那里至少開闊些,總把孩子悶在這院子里,早晚悶出病來?!?/br> 第615章 想看她這一次,會如何抉擇 玄燁滿心以為,上島能見到額娘,可是邁著小腿滿島找了一遍,都不見母親的蹤影。 石榴跟在身后,抱過三阿哥說:“額娘今天不來,明天來,好不好?” 玄燁眼圈兒腫腫的跟著回到祖母身邊,玉兒心疼的摟著小孫子,將玄燁親了又親:“額娘不在這里是不是,皇祖母不騙你,是蘇麻喇不好,她騙玄燁?!?/br> 小人兒窩在祖母懷里,悶悶的不說話,心里委屈極了。那之后就跟黏在玉兒身上似的,到哪兒都跟著,于是夜里,玉兒就帶著小孫子睡。 玄燁不哭了之后,話漸漸就多了,把會背的書都給皇祖母背了一遍,玉兒隨便挑幾句問他,他也能說出前后句,并告訴祖母這是什么意思。 “玄燁背書極好,可皇祖母看過玄燁寫的字,怪丑的,蘇麻喇嬤嬤說,玄燁不愛寫字是不是?” 玉兒躺著,玄燁在炕上爬來爬去沒個停,這下又滾到腳邊去了,剛才一面背書,也一面跟翻筋斗云似的在床上翻騰。 玉兒沒攔著,這里不是書房,本該是由著孩子撒嬌玩鬧的地方,她愿玄燁能好好念書,將來能通達天下,也不愿真正扼殺了他的童年。 “不喜歡?!毙顝谋欢缋锫冻瞿?,“玄燁寫字手疼?!?/br> 玉兒招手讓孫兒來,將他裹著懷里,用玄燁的手,摸摸自己的手。玉兒的一雙手,到了這個年紀,肌膚依然細膩潔白,唯有握筆的地方,都長了薄薄一層繭。 “等玄燁的手上,長出這硬疙瘩,就能把字寫好看?!庇駜汉蛯O子比著手,又指了別處說,“這里長出硬疙瘩,玄燁就能用箭射下天上飛的鳥兒,這里長出硬疙瘩,玄燁手里的劍,就能天下無敵?!?/br> “皇祖母,我要天下無敵?!毙钫f著,跳起來,哼哼哈哈地胡亂給祖母打了一套拳,叫玉兒哭笑不得。 小孩子的精力是那樣的旺盛,玉兒真佩服自己從前,把三個丫頭都帶在身邊,可想到這里,又覺得對不起福臨,福臨從小,母子倆就很少這樣親近。 可是玉兒也盡力了,福臨一定不記得,他在紫禁城睡的第一晚,是在玉兒的身邊,就像此刻玄燁躺在自己懷里一樣,這些事,福臨一定都不記得了。 之所以一直容忍吳良輔的存在,玉兒也是希望福臨身邊能有個讓他覺得舒坦的人,吳良輔雖有諸多不是,忠于福臨,那是連蘇麻喇也點頭的。 可雅圖離京時就對自己說,她這個額娘太狠心,可她這個皇太后還不夠狠心,發生了這么多的事,就算過錯不是母子倆對半分,玉兒也難辭其咎。 被女兒這樣說,玉兒是欣慰的,她永遠也不必擔心自己的閨女在外頭受人欺負,可是自己和兒子的關系…… 玉兒愿意犧牲自己來成全福臨的帝業,可自己的兒子自己明白,福臨遠遠不足以執掌乾坤。 她一旦真的從世上消失,福臨的皇權,很快就會受到威脅,到時候大清皇室與朝堂會變成一盤散沙,互相較勁抗衡乃至廝殺,南方的勢力趁虛而入,只怕很快就會被打回老家。 眼下,對于福臨最好的支持,就是她必須活著,好好地活著。 玉兒親吻熟睡了的玄燁,含笑溫柔地端詳著孫兒。 還有,就是時時刻刻,為了大清的將來做打算。 隔天一早,宮里收到皇太后的旨意,太后要見元曦。 皇后興沖沖地跑來,說一道去轉一圈,哪怕當天夜里就回來,也好過悶在宮里。 二人出發前,寧嬪趕來了,交給元曦一方沉甸甸的盒子,里頭全是金銀珠寶和銀票,跟那杜十娘的百寶箱似的。 見寧嬪熬得眼睛發黑,元曦也不忍心,便道:“該說的,我會全部向太后說明,但這些東西,您拿回去吧。將來若有需要的時候,您再拿出來,也是功德一樁。就不說別的,開春入夏,又是各地災害多發的時候,朝廷每年都為了賑濟災款煩惱,太后年年縮減開支支持前線,下回有需要,您拿出來,那時候事情過去了,也沒有人敢追究您這些東西打哪兒來的?!?/br> 寧嬪不置可否,但元曦爽快地名香草把盒子塞回她身邊婢女的懷里,頷首致意后,便隨皇后上轎離宮去。 南苑島上,玄燁早早就在橋下等候母親,但元曦并不知道兒子來了,隨皇后走下橋,就聽見兒子的聲音,看見又長高了一些的小家伙朝自己跑來,元曦的心立刻就踏實了。 昨天思念兒子,夜里還在掉眼淚,沒想到今天就能把玄燁抱在懷里,她張開懷抱,等著玄燁撲來,抱著兒子摔了個屁股蹲。 皇后走來笑道:“地上冷呢,趕緊起來,玄燁啊,你想不想皇額娘?!?/br> 好在是皇后一道跟來,不然玄燁死活纏著元曦不放,元曦要正兒八經和太后說話都不成,虧得皇后把小東西騙走了,元曦才能向皇太后提起寧嬪的事。 玉兒看過那些信函,臉色冰冷:“你回去告訴她,夾緊尾巴做人,我是看在福全的面子上,留她幾分臉面。她若不識相,福全有那么多的嫡母庶母,缺她又如何?!?/br> 元曦笑道:“臣妾可不能這樣說,嚇壞人家了,不過臣妾會轉達您的威嚴和怒意,其實寧嬪她已經嚇得半死了?!?/br> 玉兒厭惡地又看了遍信,然后在書桌上翻找什么,她這里還真有那樁人命官司的信函,一并連審案子的卷宗,都有謄寫。 在元曦眼里,皇太后的書房和皇帝沒什么差別,她但凡能知道的事,必定刨根問底事無巨細都打聽清楚。 太后每天要看大量的信函,從全國各地送到她的面前,她先后從皇太極和多爾袞手下,接收安置了幾乎所有的文臣武將,當皇帝被吳良輔的網禁錮在紫禁城里時,皇太后的網卻撒向整片江山。 所以,有些事福臨知道,更多的事福臨不知道,也難怪他會感到威脅,從而憂心忡忡。就連元曦,也是從心里敬畏皇太后,而她知道自己若有走錯的路做錯的事,皇太后也絕不會姑息。 “住兩天吧,玄燁怪可憐的?!庇駜赫f,“你帶著他寫寫字,這孩子不愛練字?!?/br> “太后……”元曦咽了咽唾沫,欲言又止。 “說吧,還有什么事?”玉兒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元曦卻屈膝道:“臣妾聽家人說,董鄂家族的巴度,也勾結內監與大臣,參與官職買賣一事,甚至還有草菅人命,阻礙司法之禍?!?/br> 玉兒看著她:“所以呢,你是擔心皇貴妃?” 元曦虔誠地求問:“臣妾能不能,開門見山地去提醒娘娘,千萬不要受族人影響?!?/br> 玉兒苦笑:“難道她真是什么都要手把手地教嗎,她念過那么多的書,就算不通世故,難道大是大非也分不清楚?元曦,或許我們,也不該把人想得那么蠢,我反而很想看看,皇貴妃這一次,會如何抉擇?!?/br> 然而這件事,轉天就有了變故,就在元曦求問皇太后的同時,繼夫人再次進宮,這一次是真的慌了。 昨日她離宮后,即向巴度一家表明,皇貴妃絕不插手求情,誰知巴度夫人竟然拿出字據信函,皆是鄂碩的落款蓋章,說是昔日鄂碩也曾參與過一些貪污受賄之事。 原是鄂碩曾想要放過手下的逃兵,但當時朝廷已經追究,他不得不打通關節,以至于之后持續數年都曾受到要挾。 行賄是一錯,而縱容逃兵,更是重罪。 如今人都走了,且榮載一世英名與功勛,這事兒抖出去,便成了笑話。 董鄂家仗著功勛與皇貴妃之尊,家門之顯赫,早已遭人側目,遇見這樣的事,還不人人都踩一腳。 葭音呆呆地看著繼母,她完全沒想到,會有這一變故。 繼夫人顫顫地說:“我找你阿瑪的部下問過,他的確曾包庇過逃兵,在南邊的時候。后來好些年,都賄賂過上面的官員?!?/br> 葭音握緊拳頭,對繼母道:“那就讓他們抖出去吧,將來,我會去阿瑪靈前,向他賠罪?!?/br> “葭音?” “就這么決定了?!陛缫粑罩^的手,顫抖著,“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可我不想將來費揚古,再繼續授人以柄?!?/br> 第616章 這里頭有蹊蹺 這一日皇后留在了南苑,元曦到底還是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