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滿垂首道：“大汗，大福晉已經答應了?！?/br>
    皇太極想了想，放下手里的奏折說：“那就只對娜木鐘一人如此?！?/br>
    尼滿怔然：“大汗，這是不是太、太欺負人了?！?/br>
    皇太極不屑：“她若反抗，或是不從，把她丟回去就是了?！?/br>
    “是、是……”

    轉眼天黑了，側宮中，娜木鐘散下滿頭烏發，坐在鏡臺前，由麗莘為她梳頭，主仆倆說著悄悄話，忽然間，有人闖了進來。幾個年長粗壯的嬤嬤站在那里，冷酷地說著宮里侍寢的規矩，不由分說地上前來，將娜木鐘架起來。

    麗莘大喊：“放肆，你們這些奴才，放開主子?！?/br>
    娜木鐘的心跳得厲害，可她還是穩住了，問道：“這是宮里的規矩？”

    嬤嬤們應道：“是，側福晉，失禮了?！?/br>
    對面側宮里，大玉兒抱著阿哲哄睡，透過窗戶，看著對面的動靜，海蘭珠將阿圖放在炕上，輕手輕腳走來，小聲道：“玉兒，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br>
    屋子里燭光昏暗，只能依稀看清彼此的模樣，大玉兒問：“jiejie是在同情她嗎？”

    海蘭珠愣了愣：“那倒也不是……我就是……”

    大玉兒說：“jiejie可知道，曾經有多少女人在她手下受盡折磨，甚至丟了性命嗎？”

    海蘭珠心驚rou跳，小聲道：“玉兒，別說了，我再也不提了?！?/br>
    大玉兒嘆息：“她若不來，也就不必受這些苦，自找的?！?/br>
    這話，說者無心，聽者……海蘭珠即便有心，也知道玉兒絕不會這樣說她。

    但道理一點不差，娜木鐘的名聲，并沒有隨著林丹汗的去世而消失，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大福晉手腕毒辣，她既然敢來盛京，就該有所覺悟和準備，今天這一切，才只是剛剛開始。

    幾位嬤嬤從對面出來，冷聲吩咐門前的人要注意什么，大家都是懵懵懂懂的，畢竟這規矩，今晚還是頭一次。

    側宮里，麗莘擺脫了看管跑進來，看見娜木鐘被卷在被子里，脖子肩膀光溜溜的，像是什么都沒穿，心疼地說：“福晉，您怎么了，她們對您做了什么？”

    娜木鐘的眼里，蒸騰著殺氣，冷冷地笑著：“我沒事，你出去吧，皇太極要來了?！?/br>
    第137 我怕她走火入魔

    夜色漸深，大玉兒抱著阿哲回到自己的側宮沒多久，皇太極就來了。

    宮人們點著十幾盞燈籠，一路簇擁著大汗走過鳳凰樓，去向那空關了幾個月的屋子里。

    燈火從窗前透出來，那里頭亮如白晝，甚至能看見晃動的人影，大玉兒也不知道，這人影究竟是她看見的，還是幻想的。

    “格格，睡吧，您別多想了?！碧K麻喇最了解主子，勸她，“好幾天沒睡好了，為了那樣的女人，犯得著嗎？”

    大玉兒怔怔地說：“他明知道娜木鐘不是好女人，為什么要留下來？”

    蘇麻喇笑道：“不是您對奴婢解釋的嗎，只有這樣，才顯得傳國玉璽尊貴，而娜木鐘再壞，她身份尊貴，她人雖然不好，可命不算太差?！?/br>
    “是啊，我什么都明白?！贝笥駜号呐膽牙锏男“⒄?，“你們姐妹幾個，稀里糊涂些才好，看得太明白，心里就苦。額娘好歹，還有阿瑪呢，誰知你們將來的額駙，能不能是好男人?！?/br>
    蘇麻喇將熟睡的小格格接過來，笑道：“大汗非得挑選天下最好的男人做女婿才行的，這您就別cao心了?！?/br>
    大玉兒心里卻明白，女兒們，終究會變成大金的禮物嫁出去，姑姑的兩個大女兒，小小年紀就已經被指派了婚事。不是大玉兒的孩子，她不能多嘴，而姑姑看起來沒事，她難道會真的不心疼嗎？

    “蘇麻喇，我剛才對jiejie說了很過分的話，我是無心的，但愿jiejie也別多想?！贝笥駜赫f，“她若傷心，我就罪過了，我這張嘴巴真是欠?！?/br>
    “您說什么了？”蘇麻喇不懂，但她知道大格格的性情，不以為然地說，“您實在過意不去，明天去向大格格解釋，奴婢還是那句話，親姐妹有什么不能說的？而且就算您把天捅個窟窿，大格格也不會怪您，會默默地拿著針線去縫補，大格格看起來柔弱，其實心里什么都明白，叫我說，我覺得大格格很堅強呢?！?/br>
    大玉兒撅著嘴問：“jiejie比我好，是嗎？”

    蘇麻喇笑道：“那怎么比，非要我說，自然還是格格好了?！?/br>
    “就你會哄人?！贝笥駜号呐乃哪X袋，幫著一道將熟睡的孩子放在炕頭，用虎口比劃孩子們的身長，說，“阿哲比她的jiejie們小時候都高些?！?/br>
    蘇麻喇問：“您還記得格格小時候的身長？”

    大玉兒嗔她：“怎么不記得，我連你小時候的事都記得?！?/br>
    蘇麻喇嘿嘿笑著，回憶往昔，感慨道：“小時候你帶著我往泥塘里滾，被大人們抓回去，我的阿瑪要拿馬鞭抽我，你沖過來攔著說，要打蘇麻喇就先打我?！?/br>
    大玉兒生氣地說：“結果額娘真的把我打了一頓，我沒救下你，自己也好幾天下不了床?！?/br>
    她躺下，想起母親，心里隱隱發疼：“額娘從前總是念叨，將來誰能娶我呀，她一定沒想到，我會被送到盛京來?！?/br>
    “福晉若在天有靈，一定很放心，因為女兒嫁了喜歡的男人?！碧K麻喇不愿格格提起喪母之痛，她知道格格對大汗的情意。

    大玉兒很感激蘇麻喇多年的陪伴，只有她會時時刻刻暖著自己的心，笑道：“你呢，你幾時有了喜歡的人，要告訴我，我風風光光地把你嫁出去?！?/br>
    蘇麻喇淡定地說：“我不會有喜歡的男人，這輩子，我都跟著你，福晉走的時候，我答應過她，要照顧你一輩子，答應了的話，怎么能反悔?！?/br>
    “不是反悔?！贝笥駜赫f，“蘇麻喇，我也要你過得幸福?！?/br>
    “那今晚能不能和您睡一夜？”蘇麻喇嘿嘿笑著。

    “快上來，你總算想通，肯陪我睡了？”大玉兒拉著蘇麻喇，和她擠在一起，溫暖柔軟的身體互相依偎時，她恍然想起了在這榻上和jiejie說悄悄話的光景。

    “明天我就去給jiejie賠不是，我不該在她面前說那樣的話?！贝笥駜憾ㄏ滦牡?，“就算說者無心，傷人了，就是傷人了?！?/br>
    然而海蘭珠，當真沒放在心上，她當然明白大玉兒是說娜木鐘，不過她也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灑脫。

    入宮以來，皇太極不論是在meimei那邊，還是在其他庶福晉或是竇土門福晉的屋子里，她都心如止水不在意，可偏偏對這個娜木鐘，有些放不下。

    是被玉兒嚇著了，擔心娜木鐘會傷害皇太極，還是因為第一次感覺到，被一個美麗的女人的威脅？

    對面屋子的燈火終于熄滅了，海蘭珠的屋子也跟著暗了幾分，她翻了個身背對著門外，她不要難受。

    只有這屋子里的皇太極，才是她一個人的，出了這道門，她的心疼難受便都是對丈夫的在乎，她終于明白玉兒為什么會說，不原諒，至少她還在乎。

    誰也不知道，那一晚皇太極是如何對待娜木鐘的，可之后幾日，他都在娜木鐘的側宮逗留，表面上，新福晉十分風光，但這獨特的侍寢方式，已經在宮里宮外傳開了。

    齊齊格到多鐸府里，吃側福晉的生日酒，不過是親近的女眷小聚慶祝，她們嘰嘰喳喳全都在說宮里的事，說娜木鐘每天晚上，都被脫光了卷在被子里，等待皇太極的臨幸。

    有人夸張地說：“據說明朝皇帝的妃子就是這樣的，還要從皇帝的腳底下爬上去?！?/br>
    齊齊格聽著，頓時一陣惡心，什么都吃不下了。

    她一個人到園子里散步，想透透氣，見多爾袞和多鐸來了，心情才略好些，多鐸見過嫂嫂，便往膳廳去，愛妾的生辰，他總要露個面。

    多爾袞則問妻子：“怎么一個人跑出來？”

    齊齊格笑道：“她們太吵了，我耳根子疼。說來說去，都是在說娜木鐘的事，敢情他們夜里都在側宮里盯著看呢，一個個說得那么真?！?/br>
    多爾袞道：“說起來，我還是在回來的路上才聽說，我們到達察哈爾部前，泰松公主因不愿嫁給代善而尋死覓活，竟被娜木鐘親手鞭打了一頓。還是在路上，我看他們找創傷藥，才知道這件事?！?/br>
    “娜木鐘這么厲害？”齊齊格連連搖頭，她十四福晉雖是盛京城里頭一號厲害的女主人，可她也從沒親手鞭打過奴才，且若非十惡不赦之人，她也絕不會用私刑。

    “她似乎也不打算藏著掖著，反正本就名聲在外?！倍酄栃柌恍嫉卣f，“不知將來在宮里成了氣候，會不會變本加厲?！?/br>
    齊齊格唏噓不已：“這折騰人的侍寢法子，是玉兒想出來的呢，你知道嗎？”

    多爾袞心頭一驚，努力抑制了，搖頭：“我怎么會知道?！?/br>
    齊齊格擔心：“那丫頭書看得多了，眼界寬了，主意也多了，雖然是好事，可我還擔心一件事?！?/br>
    多爾袞假裝不以為然，拉著她往膳廳走，隨口問：“什么事？”

    齊齊格說：“我怕她把對海蘭珠jiejie的滿腔無奈，全宣泄在娜木鐘的身上，可千萬別走火入魔了。你說娜木鐘才來，還什么事兒都沒干呢，她就這么對付人家。當初在圍場打了扎魯特氏一巴掌，真的是沖動不懂事嗎？大概只有玉兒自己知道了?！?/br>
    多爾袞不想和齊齊格談論大玉兒，可每一句話都扎在他心里，他為何不在半路上，就把娜木鐘弄死呢，何必把那樣的女人，送到內宮去。

    “我就說啊，玉兒看起來像兔子，心里頭藏著虎狼呢?！饼R齊格喋喋不休，對多爾袞說，“我往后，也要多留個心眼才好，她若能干，皇太極就必定會利用她?！?/br>
    然而很多時候，是利用，還是倚重，旁人說了不算，當事人若心甘情愿，那做什么都不會有怨言，都不會退縮。

    齊齊格嘆息著：“皇太極可別辜負了玉兒的心意?！?/br>
    此刻皇宮書房里，范文程來向大玉兒道別，他就要離開盛京去辦差，過了夏天才會回來。

    于是，臨走前送了好多書來給大玉兒，還有他的小妾親手縫制的幾塊手帕，以表達感激之情。

    “粗鄙之物，還請玉福晉不要嫌棄?！狈段某坦淼?，“賤內十分感激福晉的救命之恩，她說當初若非您想法子把她帶出去，她已經決定自盡了?！?/br>
    大玉兒翻看著幾塊手帕，夸贊繡工精美，但笑道：“不必謝我，該謝大汗。而她也十分聰明，若是膽小的，即便收到了傳話也不敢試一試，她卻有膽量主動把茶水送到我面前來，才為自己爭取了機會，可見人的命，終究還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br>
    范文程明白，十五貝勒府里，有皇太極的人，是皇太極派人告知他的女人，在十五福晉生辰這日該做什么。他的女人也是膽大，正如玉福晉說的，換做膽小的，怕是連信都不敢信。

    “你現在兩頭都不是，不如認準一處做主子，或許還有條明路能走?！?/br>
    大玉兒的目光，已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書本中，那一段段遙遠的歷史，那一個個偉大的君王，和一場場激烈的戰爭，在她的身體里發生了奇妙的變化。

    “玉福晉的話，臣明白?！狈段某陶f著，俯身叩首，“臣愿為大汗效忠，愿為玉福晉效忠?！?/br>
    “大人起來，你是我的先生，一日為師終生為師，在書房里，只有我叩拜你，出了這道門，才論君臣?！?/br>
    大玉兒以禮相待，將蘇麻喇喚來，命她去取一些碎金子來，對范文程說：“范大人路上小心，自行保重，你別忘了，來日要在太和殿上，完成你先祖的夙愿?！?/br>
    范文程起身來，深深作揖：“臣不會忘?！?/br>
    之后，范文程略略講解了幾本新送來的書分別是講述什么，大玉兒聽得很仔細，也充滿了興趣，一時將心中的煩惱都忘了。

    這一邊，皇太極從十王亭歸來，想到海蘭珠屋子里歇一歇。

    宮人跟來告訴他書房里的光景，皇太極不以為然地挽著袖子說：“你們不要去打擾，待書房里散了，再讓范文程到大政殿等我?！?/br>
    海蘭珠已經聽見丈夫的動靜，從門里迎出來，皇太極嗔道：“我叫你別出門，你還真的不出門了？憋壞了怎么辦，外頭春色正好，出來透透陽氣才是?！?/br>
    “我在等你啊?！焙Ｌm珠眼眉柔和，笑意暖暖，伸出手道，“快進來歇歇，累了吧?！?/br>
    皇太極說：“不歇了，我帶你去散步?！?/br>
    海蘭珠搖頭說：“不著急，已經約了齊齊格，明日和玉兒一道去十四貝勒府逛逛?！?/br>
    皇太極微微皺眉，終于進門，解開領口的扣子說：“去多爾袞家里？”

    海蘭珠明白，反問：“不合適是嗎？其實齊齊格也有顧慮，但姑姑卻同意了，姑姑說就該大大方方的才好，我和玉兒都挺意外的?！?/br>
    皇太極嗯了一聲，不言語。

    海蘭珠知道他內心的壓力，上前來摸摸他的胸膛，溫柔地說：“你又來了，放輕松些，放輕松些?！?/br>
    “怎么放輕松？”皇太極擁著她，滿眼寵溺，“你教教我？”

    海蘭珠赧然，推著他坐下，將備好的茶點送來，皇太極愜意地躺下說：“舒坦……”

    “歇會兒吧?！焙Ｌm珠說著，輕輕拿過毯子，不經意地朝對面側宮望了一眼，她立刻把心思收回來，她不怕，也不會讓，娜木鐘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