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看那身形,仿佛是海蘭珠,皇太極奇怪自己竟然能分辨出。再想想,這幾日見到的人,仿佛和先頭剛來時不一樣了。 他大抵是餓了,突然可惜起了那一盒點心,那天沒能嘗一嘗,實在可惜。 之后的日子,皇太極依然忙碌,在家和不在家,幾乎沒什么差別。 后宮里,扎魯特氏為了保住胎兒,在她的側宮里不大出門走動,少了她興風作浪,宮里自然消停,大玉兒也不會主動見她,巴不得這個女人消失。 天越來越冷,漠南各部的隊伍陸續抵達盛京,吳克善也帶著妻兒趕到。 在此之前,他曾與哲哲書信往來,信中不過是一些問候請安的話語,對于大玉兒和海蘭珠,倒不曾提起什么。 大玉兒雖然想念家鄉的親人,但對親哥哥也是淡淡的,她當然厭惡吳克善逼著她給皇太極生兒子,可她的人生終究已經有了著落,且死心塌地地愛著皇太極,對于吳克善只是討厭,并不懼怕。 海蘭珠就不同了,幾乎提起親哥哥的名字,她就會顫抖。 可她不愿讓meimei為自己悲哀難過,吳克善毒殺她的胎兒,逼她來盛京的事,始終還沒有在玉兒面前點破。此番她私下與哲哲商量,姑侄倆都認為,若能不叫玉兒知道,就不必再提起。 這一日,吳克善攜妻兒進宮,海蘭珠站在哲哲身邊,幾乎不敢抬眼看他,早已是嚇得渾身僵硬。 吳克善提出要他的妻子兒媳去見竇土門福晉和扎魯特氏,哲哲便命大玉兒領路,大玉兒心中縱然千萬個不情愿,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穩穩當當地答應下了。 她們一走,屋子里只留下吳克善,哲哲命阿黛將宮女們也帶出去,海蘭珠嚇得不知如何是好,也要跟著阿黛走。 哲哲將她留下,道:“該說的話,你們兄妹今日就說清楚吧?!?/br> 吳克善冷笑:“我聽人說,meimei要求大汗殺我?” 海蘭珠嚇得直哆嗦,僵硬地搖頭:“沒有,哥哥,我沒有……” 吳克善緩和下神情,道:“我想也是,meimei連螞蟻都不敢踩死,怎么會有殺人的心?!?/br> 哲哲從中調和:“你不要聽人胡說,現在就說說,如何安置海蘭珠,她雖是我的侄女,可也總不能沒名沒分地住在宮里?!?/br> 吳克善問哲哲:“姑姑,大汗看不中海蘭珠嗎?海蘭珠這樣美貌,大汗不動心?” 哲哲冷然:“你以為大汗是什么人?吳克善,你越來越輕狂?!?/br> 吳克善想了想,嘆氣道:“也罷,既然這里留不住,我把海蘭珠帶回去吧,免得叫姑姑和玉兒為難?!?/br> 海蘭珠看著哲哲,央求姑姑不要讓哥哥把自己帶走,可吳克善卻道:“妹子,哥哥若有對不住你的地方,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跟我回科爾沁,跟你嫂子一道作伴,在自己的家總好過寄人籬下,你也不能給姑姑和玉兒添麻煩,是不是?” 海蘭珠沒得選,世上能庇護她的人不在了,她的命,就只能聽憑兄長的擺布。 這日日落前,寶清為海蘭珠收拾好了東西,因清寧宮里有客人,哲哲沒來相送。 大玉兒滿心以為jiejie只是去城郊陪著嫂嫂們住幾日,根本沒想著會徹底分別,于是在清寧宮陪哲哲一道接待客人,也沒有來送。 吳克善的福晉催促小姑子:“天要黑了,meimei,我們走吧?!?/br> 海蘭珠目光呆滯,從寶清手里接過細軟,跟著嫂子一步一步地挪動。 她們走過鳳凰樓,恰遇皇太極從樓里出來,吳克善的福晉立刻下跪行禮,海蘭珠卻怔怔地站在風里,神情茫然地看著皇太極。 “多派幾個人相送,怕是要下雪了?!被侍珮O淡淡地,對吳克善福晉道,“你們在城外,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只管叫人來說,過幾日我和福晉也要出城來,一家人好生聚聚?!?/br> 他看了眼海蘭珠,什么都沒說,便帶著人往大政殿而去。 吳克善福晉起身來,拉著海蘭珠說:“meimei,走吧?!?/br> 第065 救我…… 海蘭珠絕望了,如行尸走rou般跟著嫂嫂離開皇宮,顛簸的馬車上,能聽得街上的熱鬧,聞見人間的煙火。 盛京城多好,活著多好,可如有萬一,她已為自己安排好了去路。 夕陽西沉,華燈初上,多爾袞帶著幾道旗下漢臣范文程的奏折,趕進宮城,向皇太極說起被大金軍隊占領的地方,當地百姓的抵抗和處置法子。 皇太極一向以招撫為先,而多爾袞等前線的大將,則多以恐嚇殺伐為主。 好人要讓皇太極來做,多爾袞心里是明白的,為君者,當以仁德治天下。 “這些漢民說,他們不是明朝皇帝的奴才,也就談不上是我大金的俘虜?!倍酄栃栃Φ?,“倒是一群民智開化的老百姓,派來和范文程談判的人,頭一回沒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是走狗?!?/br> 皇太極看罷范文程的折子,他在折子里提到,那里地處明朝邊境,雖較南方距離都城北京要近些,但因冬季寒冷寸草不生,不如南方富饒。 明朝朝廷莫說看重這些地方,平日里連撫恤補給都不樂意,若非當地百姓勤勞,指望朝廷,早就餓死絕了。 “這可是邊境啊?!被侍珮O唏噓不以,“他們以為派下駐軍防守,就能守住嗎?駐軍隨時能撤,可百姓才是扎根的人,老百姓才是能真正守住城池的人?!?/br> 多爾袞道:“大汗,范文程的意思是,先將他們丟在一旁,讓他們看看我大金的國威和安撫誠意,我們的大軍繼續前行,改天再回過頭來,將他們降服?!?/br> 皇太極道:“他們明知歸屬由不得他們做主,即便無力抵抗,也要把話說明白。多爾袞你命范文程去查查,是誰在他們的村子里教書育人,看看當地的孩子們,念的都是什么書?!?/br> 多爾袞抱拳道:“臣遵旨?!?/br> 他轉身要離去,皇太極忽然叫住他問:“齊齊格家里的人,到了嗎?” 多爾袞應道:“到了,齊齊格正在城外與他們相聚,我這就要去接她回來?!?/br> 皇太極說:“哲哲那里也接待著客人,我過去不方便?!?/br> 多爾袞不大明白,只見皇太極起身,笑道:“正想出去走走,不必驚動什么人,我跟你去轉一圈?!?/br> “大汗,這……” “不礙事,他們見了我們,也只會拉著我們喝酒,他們怎么會怕?!被侍珮O不屑地說。 遂喚來尼滿,命他留守大政殿,有任何事即刻往城外營地通報,便是披了大毛氅,乘著夜色,與多爾袞策馬奔向城外。 盛京城外,科爾沁部族所在的地方,海蘭珠正獨自在蒙古包中,她才換下了草原的衣裳,呆呆地坐在榻上。 “meimei,你換好衣裳了嗎?”帳子外,傳來嫂嫂的動靜。 “好、好了……”海蘭珠驚恐萬狀地看著門簾,便見嫂嫂進來,沖她笑著,“meimei,我們去喝酒,今晚很熱鬧?!?/br> “我不想去?!焙Lm珠低垂著眼眸,手指緊緊地纏在一起。 “你哥哥要你去,說一家人難得相聚?!眳强松频母x,上前來,半是哄勸半是強迫,拉著海蘭珠的手,已是不容她拒絕。 海蘭珠無力抵抗,幾乎被嫂嫂拉著出了門,她不敢想象之后會發生什么,可她想好了,萬不得已,還有一死。 營帳之間,人來人往,即便夜色漸濃,熱情好客的蒙古人,正聚在一起載歌載舞,十分熱鬧。 海蘭珠被嫂嫂拽著手,不知要走向娜里,心中已是一片死寂,卻在此刻,迎面過來幾個男人。 她的嫂嫂只顧著往前走,又或許是陌生不認得,竟沒細看一眼走過的人,可海蘭珠認出來了,宮中無數次的相遇,皇太極的身影即便在夜色里,她也能認得。 兩處擦肩而過,為皇太極引路的火把將海蘭珠的眼眸照亮,她一面被嫂嫂拖著走,一面將目光留在皇太極的臉上。 皇太極眼中所見,不是那日皇陵大殿上絕望求死的人,這一刻她依然絕望,可凄美的眼眸里,是求生的光芒。 深宮里,大玉兒陪姑姑送走客人,在一旁笑道:“見不到想念,見到了又覺得麻煩,怎么能有這么多的人。姑姑,咱們還是想念想念,往后不要見的好?!?/br> “沒個正行?!闭苷茑凉?,而看著大玉兒,忽然見她身邊空落落,不再有海蘭珠的身影,還真有些不習慣。 更重要的是,她擔心吳克善出爾反爾,擔心只是為了從她身邊把海蘭珠帶走才說盡好話。 哲哲有些后悔,她不該讓吳克善把人帶走,不論如何總有辦法安置海蘭珠,怎么都比回科爾沁強。 “姑姑?”大玉兒見哲哲出神,笑道,“她們進宮,大家都一板一眼怪累的,不如我們出去唄,我們去城外逛逛,一定比在宮里自在?!?/br> 哲哲淡淡地說:“早些睡吧,別成天只想著玩?!?/br> 大玉兒不敢再多嘴,送走姑姑后,回到自己的側宮,還不肯入睡的雅圖,一個勁地問她姨媽去哪兒了。 想起jiejie來,又見寶清重新回側宮當差,這才明白,jiejie不是去宮外與家人相聚幾日就回來的,jiejie這是要直接跟著他們回科爾沁了。 大玉兒的心頓時沉甸甸,抱著雅圖哄她:“你乖乖的,額娘明天就帶你去?!?/br> 盛京城外,歌舞依舊,坐在陌生的蒙古包里,海蘭珠能聽見笑聲歌聲。 曾經,這是她最喜愛的聲音,小時候帶著meimei,跟隨大人載歌載舞,高興得夜里不肯睡,科爾沁是她的家鄉,即便到這一刻,她仍舊相信那里的草原,是世上最美的地方。 可是…… 呼啦一聲,門前的簾子被掀起,寒風猛烈地灌進來,帶著nongnong的酒氣。 海蘭珠隱約聽見了熟悉的聲音,是哥哥在說話,但門簾落下,吳克善并沒有出現,直挺挺站在她面前的,是札賚特部的蘇赫巴臺吉。 “你……要干什么……”柔弱的女人,雙眸含淚,她感受到了威脅。 海蘭珠很清楚在這蒙古包里即將發生的事,吳克善果然沒有讓她“失望”,他甚至等不及回科爾沁,既然自己無法成為皇太極的女人,他立刻就要把自己送給更多的男人,用她rou體來換取更多的利益。 整個草原都知道,科爾沁的海蘭珠格格,是上天賜下的明珠,她的美艷可以照亮黑夜,她的溫柔可以讓大地回春…… 這些莫名其妙的傳說,曾經給予她無上的榮耀,讓她在眾多傾慕者中,找到了自己的丈夫,可也是這些莫名其妙的傳說,讓這些如狼似虎的男人,對她念念不忘,垂涎三尺。 “你不要過來……” 海蘭珠已是求死的心,可高大強壯的男人猛地撲向她,孔武有力的臂膀,如鐵鏈般鎖住她的雙手,粗糙的嘴巴瘋狂地掠奪她的雙唇。 男人醉了八九分,只靠著欲望行動,根本不知憐香惜玉,刺啦一聲,撕開了海蘭珠的衣衫,露出大片大片白玉般的肌膚,頓時令他癡狂。 身體和尊嚴被踐踏,海蘭珠不想活了,可原來咬舌自盡只是傳說嗎,為什么劇痛反而會勾起她求生的欲望。 “放了我,求求你,求求你……”她拼命掙扎,拼命哀求,就在男人要扯開她最后一縷蔽體的衣衫時,一道黑影竄到眼前,在蘇赫巴的后頸重重一擊,男人發出一聲悶響,轟然倒下。 海蘭珠驚魂未定,捂著月匈口往后退縮,這個穿著侍衛服色的男人卻漠然離去,而他在門前消失的一瞬,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皇太極神情淡漠地走近,隨手解下自己的外衣,兜頭蓋在海蘭珠的身上,她顫抖不停,神情恍惚,淚水弄花了她的容顏,臉上還帶著被咬傷的傷痕。 “救……我……”海蘭珠痛苦地吐出這幾個字,向皇太極伸出了手。 她被男人穩穩地抱在懷中,皇太極深邃的眼眸中,壓抑著隱忍不發的怒氣,他什么話也沒說,用衣衫蓋住了海蘭珠的臉,抱著她走出了蒙古包。 多爾袞在外面,看見這一幕,立刻迎上來,皇太極向他遞過一個眼色,多爾袞立時會意。 在他和手下的掩護下,皇太極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離去,至于蒙古包里那個畜生,他酒醒后,未必還記得今晚的事。 確信自己不會再被傷害,確信自己是在皇太極的懷里,海蘭珠在半道上就昏了過去,她不知道自己會被皇太極帶去哪里,可跟著這個男人,她很踏實很安心。 皇太極不便將這樣狼狽的海蘭珠帶回宮里,于是到了十四貝勒府,多爾袞安頓好他和海蘭珠后,再折返到城外,去接已經等他半天的齊齊格。 齊齊格聽說這件事,恨得咬牙切齒,跑回家中,闖到臥房里來時,皇太極正坐在床邊,輕輕擦去海蘭珠額頭的虛汗,見到她來了,便說:“齊齊格,她發燒了,你照顧她幾天?!?/br> “是?!饼R齊格一面答應著,一面跑到床邊,皇太極讓出位置,對跟進來的多爾袞說,“派人留意一下,別叫吳克善鬧出什么事?!?/br> 多爾袞冷聲道:“大汗放心,吳克善多狡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