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主仆倆一口氣跑回院子里,又撞見幾位庶福晉在屋檐下曬太陽,她們上上下下的打量海蘭珠,又互相摸摸臉蛋,像是在研究為什么海蘭珠的皮膚能這樣潔白細膩。 過五關斬六將似的回到自己的屋子,海蘭珠坐在桌邊,身上累心更累。 寶清說:“請大福晉做主,咱們在宮苑里住唄,玉福晉邊上的屋子還空著呢?!?/br> 海蘭珠忙道:“那怎么成,那是大汗的側福晉住的地方?!?/br> 寶清笑道:“您別生氣,奴婢只是這么一說?!?/br> 海蘭珠也笑了:“我生什么氣,要說累的是她們,成天的瞎算計,我不理會就是了?!?/br> 寶清找來衣裳,為海蘭珠換下,收拾妥當后,聽玉兒說午膳要和姑姑一道吃,便又趕回來,好在那扎魯特氏已經走了,少了許多麻煩。 她走過鳳凰樓,忽聽得有人在背后喊:“蘭格格,蘭格格?!?/br> 海蘭珠站定回望,是大汗身邊的尼滿。 尼滿捧著食盒趕來,恭恭敬敬地說:“格格,這食盒還給您?!?/br> 寶清笑道:“大總管,您差個人送去廚房就是了,這也不是格格自己的東西?!?/br> 尼滿愣了愣,嘿嘿一笑:“瞧我,老了糊涂了?!?/br> 海蘭珠不以為然,溫和地問:“大汗覺著好吃嗎?” 這才是叫尼滿為難的話,他該怎么說才好,見蘭格格溫婉親善,心里頭就不忍心叫她難過,便道:“大汗吃得很香,吃不完的,就賞給奴才們了,說不能糟蹋?!?/br> 海蘭珠淡淡一笑:“那就好,姑姑也愛吃,玉兒也愛吃,往后我再多做些?!?/br> 她讓寶清把食盒接下,便往meimei的側宮去。 尼滿松了口氣,轉身回皇太極身邊,他跟著皇太極見識過太多太多的事,此刻想想,總覺得自己方才那句話說多了。 再三思量后,到了皇太極跟前,硬著頭皮講了,他對蘭格格撒的謊。 皇太極聽了,似乎根本沒放在心上,一聲“知道了”,就讓他去召見岳托等人進宮議事。 宮門外,岳托騎馬而來,遇見了比他早一步到的杜度。 杜度是努爾哈赤的長孫,他的父親褚英,是努爾哈赤的第一個兒子,而褚英與岳托的父親代善,則是同母同胞的兄弟。 于是他們這兩個堂兄,自然要比旁人親厚一些,更重要的是,當年褚英之死,與皇太極脫不了干系,他們都是一樣對皇太極心存恨意。 二人并肩走入十王亭,杜度問起岳托打架輸給多爾袞的事,岳托罵道:“那小娼婦生的賤種,還想贏過我?我們根本沒分輸贏,就叫濟爾哈朗給拉開了?!?/br> 杜度道:“我說呢,多爾袞毛還沒長齊,怎么打得過你?!?/br> 岳托啐了一口:“想贏我?再吃他娘幾年的奶吧?!?/br> 杜度冷笑:“可皇太極把那個娼婦葬在了祖父身邊,我們的奶奶卻連個邊都挨不著,奶奶可是祖父的原配,沒有奶奶的娘家扶持,祖父從哪里發家?!?/br> 要說這兄弟倆,一口一個娼婦地稱呼多爾袞的生母阿巴亥大妃,原是當年阿巴亥大妃在努爾哈赤身邊,曾一度被廢。后來努爾哈赤思念阿巴亥,不計前嫌將她召回,仍是妻妾中最尊貴的大妃。 而阿巴亥大妃被廢的緣故,便是有人告發她與代善私通茍且,連帶著代善也徹底失去了父親努爾哈赤對他的信任。 在岳托看來,除了懷疑皇太極是背后黑手外,便是阿巴亥大妃害了他的阿瑪,不然現在阿瑪是大汗,他岳托就是儲君,就是金國未來的君王,因此他也憎惡多爾袞兄弟三人。 就快到大政殿,杜度說:“皇太極明擺著就是要拉攏那三兄弟,明著暗著的討好栽培,那三哥孽種若是真的死心塌地地跟著皇太極,皇太極就更不會把我們放在眼里?!?/br> 岳托冷笑:“堂哥的話,我明白,怎么能叫他們好呢?!?/br> 杜度問:“你有打算?” 岳托搖頭:“還沒仔細算計好,但是那晚圍場上的事,你可看見了?皇太極身邊那個大玉兒,那么虎的娘們兒,想要挑唆她,瞧著不難?!?/br> 杜度蹙眉:“怎么說?” 岳托呵呵一笑:“當年皇太極怎么利用那娼婦害我阿瑪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br> 此刻,尼滿已到殿外迎接,二人立刻收斂嘴臉,恭恭敬敬地進了大政殿,之后趕上午膳時辰,皇太極還和他們一道吃了飯。 內宮這邊,哲哲和兩個侄女一道用膳,說起阿圖和雅圖在十四貝勒府不肯回來,哲哲道:“他們到現在也沒個孩子,但愿多爾袞在家這幾個月,能叫齊齊格如愿?!?/br> 大玉兒聽這話,心里便矛盾,一直以來,姑姑對多爾袞一家都十分照顧,許是看在齊齊格的面上,但毫無疑問,特別關心十四貝勒府。即便是為了齊齊格,也該忌憚多爾袞才是,連自己都明白皇太極的心思,姑姑會不明白? 因是jiejie在一旁,不必顧忌那么多,大玉兒便問哲哲:“您提起多爾袞時,不會顧忌大汗嗎?” 哲哲卻是一笑:“原來你心里有這個心思,我還小瞧你了,我們玉兒也是長進了?!?/br> 大玉兒紅著臉,赧然道:“您這是夸我呢,還是損我?!?/br> 哲哲卻自顧自地夾菜,遞給海蘭珠,又遞給大玉兒:“我替大汗周全所有的事,其他的我不管,而我做的就是大汗做的,明白嗎?” 大玉兒抿著唇,她像是明白的,可一時說不上來,便問海蘭珠:“jiejie懂嗎?” 海蘭珠搖頭:“我懂什么?” 哲哲看了她一眼,心想海蘭珠若真的留下來,她將來會怎么存在于皇太極的身邊,皇太極會喜歡她嗎? 罷了。 哲哲沉下心,且不說皇太極和海蘭珠會怎么樣,玉兒一定會傷心欲絕,海蘭珠留不得。 玉兒不喜歡皇太極身邊有別的女人,這小東西心里頭,其實連她這個姑姑都是不容的,而皇太極稀罕的,不就是玉兒這么強烈地愛著他。 “姑姑,下回我再犯錯,您別罰我跪在外頭可好,哪怕在屋子里打我一頓,也別把我往外頭攆?!贝笥駜盒÷暤匮肭?,“在外頭,可沒面子了,想死的心都有?!?/br> 哲哲瞥她一眼:“你記好了,下次再犯渾,我就把你丟到十王亭,你別以為我嚇唬你?!?/br> 大玉兒撅著嘴,不知咕噥什么,海蘭珠笑著哄她:“你別犯渾就是了,都多大了,難道要雅圖來教她的額娘嗎?” 大玉兒軟乎乎地問:“姑姑,那你還喜歡我嗎?” 哲哲一臉嫌棄,海蘭珠笑道:“怪不得姑姑疼她,都這么大了,還會撒嬌?!?/br> 哲哲嘆息,拉過大玉兒的手,輕輕撫摸手背:“玉兒,姑姑有很多對不起你的事,可姑姑現在,只盼著你能過得好。我們的丈夫不是普通人,金國還在不斷的強大,你的小性子,大汗很稀罕,可你的小性子,配不起一國之君?!?/br> 大玉兒聽得很認真,也不再撒嬌,正兒八經地說:“姑姑,我真的知道錯了,那晚我是昏了頭,我再也不犯渾?!?/br> 姑侄三人敞開心扉,吃飯胃口也好,飯后用茶時,宮外送來了科爾沁的家信。 彼時海蘭珠抱著阿圖回側宮去,再來剛進門,就聽見meimei在問姑姑:“哥哥是要來把jiejie接回家嗎?怎么這么著急,讓jiejie明年開春再走不好嗎?姑姑,您別叫哥哥把jiejie帶回去,我想多陪陪jiejie?!?/br> 海蘭珠僵在原地,她心里明白,吳克善來者不善,怕是等不及了,親自來逼她成為皇太極的女人。 此刻,十四貝勒府里,庶福晉來到正院,但沒見著齊齊格,只是被傳話吩咐,讓她們送兩位小格格回宮。 二人都很老實,不敢多嘴,齊齊格要她們做什么,照著做就是了。 臥房里,齊齊格蜷縮在窗下,一臉的失落,她的貼身婢女捧著熱水來,膽怯地問:“福晉,你洗嗎?” 齊齊格的眼淚滴下來,就在剛才,她的月信又來了,前些日子和多爾袞甜甜蜜蜜,結果什么都沒成,昨晚的溫存,也白費了。 第058 海蘭珠的恐懼 這日多爾袞回到家中,家里異常安靜,不似昨日雅圖她們在時那么熱鬧,就連齊齊格也不像平常那般到門前來迎接他。 “福晉還在宮里?”多爾袞問下人,只當是齊齊格送孩子們回宮,被大福晉留下了。 “回貝勒爺,福晉在臥房里休息,福晉今天沒出門?!辨九畟兘舆^多爾袞脫下的外衣,遞上水盆毛巾,又送來茶水點心。 多爾袞沒顧著用茶,就往臥房走,只見臥房窗口黑洞洞,這個時辰了,還不點燈。 “齊齊格不舒服?”多爾袞問齊齊格的婢女,“找大夫沒有?” “不是的,貝勒爺……” 聽婢女說罷緣故,多爾袞心里一沉,但他回來也沒多久,兩人恩愛的次數也有限,齊齊格太心急了??墒菙€了那么多年的委屈,她心里的苦誰能知道,不怪她。 多爾袞進門,默默將燭臺一盞一盞點亮,齊齊格茫然地坐在榻上看著他,禁不住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傻瓜?!倍酄栃柖紫聛?,伸手掐掐她的臉頰,淚水滑在他的指間,熱熱的叫人心疼。 “我真沒用……”齊齊格抽噎,撲進丈夫懷里,“多爾袞,你哄哄我,要把我哄高興了?!?/br> 多爾袞哭笑不得,抱起她坐下,將妻子摟在懷里,笑道:“倘若一下就有了,往后幾個月我在家,咱們還怎么親近?” 齊齊格急道:“那我寧愿你忍著,我先把孩子懷了再說?!?/br> 多爾袞在她唇上親吻:“我們一定會有孩子的,別著急,比起孩子,我更疼你?!?/br> 丈夫如此體貼溫柔,齊齊格心里是高興的。 正如她常對姑姑和玉兒說,倘若多爾袞不稀罕她,不得相見也好沒孩子也罷,她都死心了。偏偏不是,多爾袞待她是這樣的好。 “那兩位……我這幾天不自在,不能陪著你,你到別院去睡吧?!饼R齊格很勉強地說,“當然,不是我大度,我就想著,哪怕我不行,咱們家也要有孩子。多爾袞,你、你今晚就過去吧?!?/br> 別院里的二位庶福晉,是額娘早年為多爾袞選的,雖然多年來一則回家少,二則齊齊格霸道,他幾乎記不起來她們的模樣,但額娘選的人,在多爾袞心里多少還有分量。 “你去吧,真的,為了咱們家,為了你……不然我也對不起額娘啊?!饼R齊格說著,推了推丈夫,“我這兒沒準備飯菜,你過去吃吧?!?/br> “你不會不開心?” “不會,我又不是大玉兒?!?/br> 多爾袞心里一沉,好好的,提起玉兒,一提起玉兒,他的心就…… “我去了?!倍酄栃栒f,“你好好歇息?!?/br> 真看見丈夫離開,往別的女人身邊走,齊齊格的心糾在一起,加之小腹隱痛,渾身都不痛快,背過身窩在被子里,傷心極了。 可不知過了多久,門前有人進來,帶著飯菜的香氣。 聽見碗碟擺在桌上的動靜,齊齊格轉身,只見婢女們散去,多爾袞站在桌邊,笑道:“來吃飯,他們剛做好,還熱的,我餓極了?!?/br> 齊齊格呆呆的,多爾袞走來拉她的手,說:“反正這幾個月在家,我只陪你,雖然對不住她們也對不住額娘的心意,可我更舍不得對不住你。不許再攆我過去,你再攆我走,我就帶上鋪蓋,去軍營里睡?!?/br> “威脅我?多爾袞你長膽子了是不是?”齊齊格那帶著眼淚的霸道,叫人又愛又憐,可是,她高興極了。 且說這天夜里,皇太極雖然去了竇土門福晉的側宮,但大玉兒不再鬧騰,海蘭珠就回自己的屋子睡,可想著吳克善要來了,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雖然哲哲避開玉兒,對海蘭珠許諾她絕不會幫著吳克善逼她,但吳克善太惡毒,他若真不能如愿,再強行接自己走,以后落在他手里的日子,是不是會更苦? 海蘭珠很害怕,無法想象以后落在哥哥手中,會有如何悲慘的遭遇,他會不會把自己送給別的臺吉親王,會不會把自己當做玩物,讓那些男人隨意凌辱? 扎魯特氏今天攔著她,說的那些話雖然難聽,可全是事實。她們這些死了男人的寡婦,若沒有成年的兒子保護,不論是留在夫家還是娘家,日子都不會好過,若被哪個叔伯收了也罷,就怕無處安身,淪為誰都能輕薄羞辱的玩物。 而海蘭珠,莫說成年的兒子,她連一個孩子都沒有。 “為什么,不帶著我一道走……”驚恐彷徨的人,捂著嘴害怕得哭泣,哭得淚干聲啞,昏昏沉沉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