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蘇麻喇帶人來收拾,從炕上捧起圖紙走來問格格:“這就是明朝的皇宮,這么大呀?!?/br> 大玉兒笑:“將來咱們去了那里,你可別走迷路?!?/br> 蘇麻喇不敢想,她到底是跟著格格出入宮闈的人,知道大明朝的貴重??v然那個國家正在衰弱,那也是中原霸主,大金打了那么多年都沒能打下來,想要去做漢人的主,哪有這么容易。 “大汗說,將來除了中宮,隨我挑選住在哪里?!贝笥駜合沧套痰?,從蘇麻喇手中拿過圖紙又看了看,“你猜,我選哪里?” 蘇麻喇見收拾被褥的婢女正忙碌,蹲下來輕聲回格格的話:“奴婢猜啊,您一定選離大汗寢宮最近的宮殿?!?/br> 大玉兒頓時臉頰緋紅,將圖紙塞給她,別過臉去極力掩飾內心的興奮:“快去還給尼滿,叫他收好了?!?/br> 不多久,阿黛來請大玉兒一道去清寧宮用早膳,她到了姑姑面前,就不敢在自己屋子里那樣對皇太極撒嬌言笑,規規矩矩地在一旁伺候,安靜地聽丈夫和姑姑說話。 早膳將畢,皇太極正吩咐尼滿今日要辦的事,從宮外來了傳話的人,跪在門前說:“十四貝勒飛鴿傳書,竇土門福晉已入帳下,今日啟程往盛京來,不日抵達?!?/br> 大玉兒低垂著眼眉,一顆心卻跳得凌亂,林丹汗的遺孀到底是來了,那個竇土門福晉長得美嗎,皇太極會對她好嗎? 她不自覺地抬起頭,看向自己的丈夫,皇太極正和哲哲說話,目光瞥見她,便道:“我馬上要走了,她來我未必見得著,你們好生優待,先照顧著?!?/br> 哲哲大方地答應:“大汗放心,我不會虧待人家,我身子雖然不方便,宮里的事有玉兒打點,她如今很長進了?!?/br> 大玉兒起身來,皇太極拉著她的手道:“家里的事,就交給你了?!?/br> 第019 姑姑,您放心 兩日后,皇太極再次離開盛京,距離大夫預測哲哲分娩不過七八天光景,可為了前線的軍務,他不得不丟下妻兒。 大玉兒站在鳳凰樓外目送他,看著丈夫的身影消失在滾滾煙塵中,想到昨夜她問皇太極能不能再留幾天等姑姑產子,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格格,今天太陽毒,我們回去吧?!碧K麻喇上前來,輕聲道,“您站在這兒,他們都看著呢?!?/br> 大玉兒頷首,跟著蘇麻喇回到內宮。 因見乳母抱著小格格在屋檐下轉圈,她便想去抱一抱女兒,才伸出手,就聽見清寧宮里傳來驚呼,接著便是一通亂,大玉兒立時明白,姑姑怕是要生了。 這是哲哲的第三次分娩,她十六歲嫁給皇太極,轉眼近二十年,縱然夫妻感情和睦,但二十年來因軍務繁忙,與皇太極聚少離多,受孕的機會少之又少,而僅有的兩次,都沒能產下兒子。 如今,她三十五歲,在她自己看來,已是最后的機會。 熟悉而久違的陣痛,折磨著哲哲堅強的心,她緊緊抓著大玉兒的手道:“玉兒,我若有什么事,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姑姑對不起你?!?/br> “姑姑……”大玉兒熱淚盈眶,見到姑姑這樣辛苦,心里什么怨都沒了,拼命地搖頭,“姑姑不會有事,姑姑一定會平安生下小阿哥?!?/br> 哲哲臉色蒼白,難抵陣痛的摧殘,手指上的力道,幾乎穿透大玉兒的皮rou,在她被接生婆和宮女趕走前,哲哲最后說的還是對不起。 退到產房外,大玉兒伏在蘇麻喇肩頭大哭,她一直都明白,姑姑身不由己,姑姑遠比她痛苦百倍千倍。 太陽西下,皇太極帶著兵馬早已遠離盛京,沿途休息時,從盛京趕來的人馬,終于追到了這里。 他們還沒得到生男生女的消息,送到皇太極跟前的話,只說大福晉早產。 隊伍走了一整天,一來一回便要再耽誤一天的路,皇太極再三思量,命長子豪格帶兵繼續往前走,他趕回盛京看一眼,立刻就回。 皇太極連夜奔回盛京,到達時天已蒙蒙亮,內宮中一片寂靜。 走到清寧宮門前,他生怕打擾哲哲休息,便不叫門前宮人驚動,輕輕掀開簾子,獨自走了進去。 寢宮里,隔著從明朝掠來的四美屏風,大玉兒正在喂哲哲吃牛乳粥,哲哲吃了兩口就推開,氣息懨懨地說:“去睡吧,不必伺候我?!?/br> 大玉兒道:“姑姑,等你睡了,我就去睡?!?/br> 哲哲卻是傷感地說:“我怎么睡得著,玉兒……姑姑的命,為何這么難,老天爺為什么不肯賜一個兒子給我?!?/br> 皇太極的腳步,停了下來,手中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 “玉兒,你要爭氣,你還那么年輕。玉兒,姑姑知道,逼著你強迫你一定要為大汗生下兒子,你心里的苦心里的怨,姑姑都知道?!闭苷艿穆曇?,是那樣虛弱而悲戚,“可我們必須有兒子,玉兒,為了科爾沁,為了你父王兄弟,為了我們的族人?!?/br> 屋子里靜了須臾,大玉兒沒應,哲哲也沒再開口,皇太極的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時抒發不得。 “姑姑放心?!苯K于,響起了大玉兒的聲音,“我一定會生下兒子,下一回大汗再回來,我會好好讓他喜歡我,姑姑……您保重身體?!?/br> 第020 到底圖什么? 皇太極失望地閉上雙眸,聽見了哲哲的啜泣聲,他睜開眼,大步繞過屏風。 “大汗?”哲哲驚愕地看著突然出現的丈夫,不掩慌張地問著,“您怎么回來了?” 大玉兒更是呆若木雞,臉上還掛著淚水,僵硬地退到了一邊。 “得知你早產,我一定要來看你一眼?!被侍珮O坐到榻邊,挽著哲哲的手,溫和地說,“是不是我走了,你心里擔憂才動了胎氣,怎么早了這么多天?” “大汗……”哲哲哽咽難語,已是被丈夫抱在懷中。 大玉兒雖然低垂著腦袋,但能感受到他們的氣息,自己已不適合繼續留在這里。 她悄然退出,起先隱約能聽見姑姑和大汗說什么,退到門外,什么也聽不見,心也沉下了。 “大汗是幾時進門的?”她問清寧宮門前值夜的人,那人緊張地估摸了一個時間,大玉兒凄婉地一笑,她就知道。 皇太極聽見了,她和姑姑說的所有的話,皇太極一定聽見了,而那正是他最厭惡的事。 朝著側宮的光芒,大玉兒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屋子,她對齊齊格說的話,她沒有忘記,她的人生,只要聽話,就什么都好了。 何必多嘴,何必多想,何必多做…… “玉兒?!焙鋈?,夜色中響起丈夫的聲音,大玉兒回眸,便見皇太極一手挑著簾子,從前那巍巍然的身影,在夜色里竟仿佛單薄了幾分。 “是?!彼苏卣局?,不自覺地挺起脊梁,夏夜的風吹起單薄的衣衫,她不愿形容凌亂地出現在丈夫眼前,下意識地輕輕將衣擺壓在掌心下。 皇太極一步一步走來,月色映出他含怒的目光,大玉兒已不記得方才那聲呼喚是帶著怎樣的情緒,此刻高高大大的人站在面前,他臉上的生氣,和往日一樣。 大玉兒到底是膽怯的,一直一直以來,她都敬畏自己的男人。 “方才那些話,是你的真心,還是為了安慰哲哲?”皇太極開口就問,沒有多半句話,“玉兒,你就這么想給我生個兒子?!?/br> 大玉兒的咽喉,被心里的痛苦堵住了,她張開嘴,竟說不出一個字,雙眸盈盈含淚,難道她只會哭嗎,能不能再多一分出息? 皇太極一手捏住了大玉兒的肩膀:“問你話,怎么不回答?” “你不知道嗎?”大玉兒艱難地說出一句,帶著倔強的哭腔,“我的心思,難道你從來都不知道?” 皇太極濃眉緊蹙,月光下的眼淚我見猶憐,玉兒對自己的心思,連旁人都知道,他怎么會不知道,可是…… “路上小心,千萬千萬保重身體?!贝笥駜号ψ屪约浩届o下來,“大汗,答應我?!?/br> 皇太極微微頷首,將瘦弱的人摟在懷中,輕輕撫過她的背脊:“玉兒,那我的心思,你明不明白?” 懷里的人沒有出聲,皇太極則繼續道:“玉兒,為什么做我的妻子做我的女人,你們要活得那么辛苦?玉兒,我南征北戰,到底圖什么?” 大玉兒的心,忽然變得溫暖,不知是丈夫的胸膛將她捂暖,還是他的話給了自己力量,她揚起腦袋,帶著淚光的笑容,叫人又愛又憐:“我心甘情愿,嫁給你,是我最大的福氣?!?/br> 第021 照你的心意活下去 這一句話,勝過千言萬語。 皇太極明白大玉兒對自己的心意,可真真切切從她口中聽說,還是萬分動容。 男人臉上的凝重漸漸消失,語氣溫和地說:“我不要我的女人活得那么辛苦,不要你背負任何包袱,哲哲的心思只怕難以改變,可你,從今往后照著你的心意去活。玉兒,只有我所珍愛的人過得好,我在外承受的一切風風雨雨,才是值得了?!?/br> 大玉兒用力點頭,好生委屈:“我以為你會生氣,怕你又要丟開我,我又做了讓你討厭的事,可我……” 皇太極輕輕掐她的臉蛋:“你我都身不由己,我有我的脾氣,你有你的倔強,而這也正是我所珍視的?!?/br> “大汗?!?/br> “玉兒,記著,你是我皇太極的女人?!?/br> 最后一縷月光散去,天要亮了,大玉兒跟著丈夫走出鳳凰樓,再一次目送他的離開。 東方泛出淺淺的白光,她深吸一口氣,挺起背脊,轉身回宮。 且說前方隊伍走得不快,兩日后便與皇太極會和,連日連夜的奔波,對于年屆四十的男人而言,終究有些吃力,可皇太極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疲倦,之后的幾天就在鑾輿中,很少見人。 大阿哥豪格,是唯一見到父親的人,自然也就能看見阿瑪的疲憊,二十多歲年輕氣盛的他,心中已然有了算計。 這一日,皇太極棄輿騎馬,雄風依然,豪格在一旁默默觀望,待夜里扎營休憩,他的手下來帳中議事,提起大福晉哲哲又產下一女,豪格冷笑:“阿瑪都是有孫子的人了,誰稀罕那個女人生什么兒子?科爾沁的女人,也注定生不出兒子,哲哲和布木布泰一口氣生下六個女兒,她們還不死心?” 然而豪格心里是明白的,他雖是父親的長子,可他沒有一個體面的娘。 他的母親因倨傲無禮,而被祖父努爾哈赤強行合離,如今雖還健在,豪格卻不能將她接到身邊贍養。 相反,哲哲和布木布泰,背后有科爾沁支撐,一個深得父親敬重,一個年輕貌美,姑侄二人把持著后宮,即便現在生不出兒子,將來有一天生出來,她們在父親枕邊吹吹風,他豪格便是前途堪憂。 “大阿哥,林丹汗那個幾個遺孀入宮后,無依無靠,倘若……”手下之人提醒豪格,“您在后宮,總要有一兩個人,能說得上話才是?!?/br> 豪格眉頭緊蹙,微微搖頭:“多爾袞的親娘,就曾因與代善伯父私交的傳言而遭祖父厭棄,伯父也徹底失去了繼承汗位的資格,我不能重蹈覆轍,一切要謹慎考慮?!?/br> 見大阿哥心中有主意,手下之人不敢再多嘴,而豪格喃喃自語:“后宮那幾個女人生不出兒子就不必忌憚,最大的麻煩不是她們,是多爾袞?!?/br> 轉眼,大福晉分娩已有半個月,哲哲內心堅韌,即便再次失望沒能產下小阿哥,可為了心中的信念,她很快就打起精神來,半個月光景,已恢復了往日的氣色容顏。 而這一天,林丹汗的遺孀之一,竇土門福晉要進宮了。 清早,大玉兒帶人來查看側宮的打掃,她站在門前發呆時,不知齊齊格已走到了身邊,對她笑道:“心里別扭吧,漢人是不是把這叫做,為他人做嫁衣?!?/br> 大玉兒含笑:“漢人說的話,即便是不高興的事,也這樣好聽?!?/br> 第022 玉兒眼里沒壞人 齊齊格道:“大汗命八旗子弟念書,著人翻譯漢學,我在家里閑著無事,偶爾也會去聽聽,漢人的學問真是了不得,就連他們的傳說和戲文,也十分有趣。遼東最有名的戲班子,年里來盛京,我和其他幾個妯娌去聽過,那些個帝王將相的故事,真是催人淚下?!?/br> 大玉兒稀罕不已:“可惜沒帶上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