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白殤殤搖頭。要是真有這種“一見誤終生”的男人,她也不會現在還單身啊。 “不行,我要主編去查?!彼撓盗肆一鸶?,讓他去找找有沒有作者名叫徐安之。 “你怎么了?又跟家里吵架了?”白殤殤試圖去關心他。她不遺余力地想要了解他更多,這不僅僅是出自好奇,而是她認為她有這個責任,就像徐靜之有責任在追求她的時候給她買買買。這是一種等價交換。 徐靜之哼了一聲:“老頭子因為我哥的事,不肯買京宇的版權。他不給錢,那我的面子往哪兒擱?我就跑了,不急死他!” 白殤殤嚇了一跳,徐靜之在她眼里就是行走的人民幣,怎么能說變大豬肘子、就變大豬肘子:“那你趕快去和你爸爸和好呀!為了一個京宇翻臉,那像什么樣子?!?/br> “四海在這兒呢?!边€有他哥。 白殤殤同情地望著他:“他們騙你呢。四海早就過世了?!?/br> 徐靜之猛地轉過頭來:“你說什么?” “四??v橫五年前已經過世了,你見的那個是槍手?!卑讱憵懞敛华q豫地出賣了京宇。在自己的利益和京宇的利益之間,她沒有任何掙扎。她不需要一個沒錢的徐靜之。 然而徐靜之沒有如她所想的暴跳如雷,他愣住了,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整個人都開始發抖。他臉色慘白地撥通了烈火哥的電話,烈火哥在那頭支支吾吾,他查到徐安之是誰了,但他不敢主動告知。 “他是四??v橫,對不對?”徐靜之問,“他五年前已經……” 話不成句,泣不成聲。 門鈴恰到好處地響起,白殤殤從門洞里看了一眼,開始相信這世上的確有高高瘦瘦、斯文有教養、讓人一見誤終生的男人了。 “您好,我是莊墨?!?/br> “您好您好!”白殤殤昨天夜里跟他打過電話,認出他那富有辨識度的磁性嗓音,殷勤地跟他握了握手。 “非常感謝您對我司的支持。昨天因為您置頂微博放了一下專欄地址,導致整個閱讀程序的新注冊用戶涌入五十萬之巨。it團隊做了兩年的網站,平均日活都勉強維持在四五萬,現在一下子飆升到五百萬,都傻眼了。您今年的所有化妝品、護膚品,我們全包了,還可以免費送您出國旅游兩趟?!?/br> 白殤殤受寵若驚:“您太客氣了!”京宇在舞藍手里的時候摳門極了,逢年過節送本新書就算大方了,莊墨一上來這么大手筆,把白殤殤哄得心花怒放。 莊墨哄完了一姐,四處打量著她的閨房:“徐公子他……” 白殤殤往臥室打了個眼風,莊墨對她微微一笑,推門而入。 “你是那時候的……”徐靜之記起在京宇談判的時候與這個人有過一面之緣。他對陌生人很戒備,立刻抹掉了眼淚,想要掩飾哭泣的痕跡。 莊墨在他身邊坐下,把一捧潔白的菊花送給他:“我是洗灰的編輯,也是他的朋友。說來也巧,洗灰念初中時曾是四??v橫的學生,四??v橫一直資助他到上大學,他會走上文學道路也全因老師的影響。當時覺得他是最適合為《浩蕩紀》收尾的作者,原來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聽說四海已經過世,我代表京宇來看望一下他的家屬,請節哀順變?!?/br> 徐靜之聽到“家屬”兩個字,又收了他的菊花,立刻變成了追悼會上死了大哥的弟弟,哭哭啼啼地跟他講哥哥的事。 講到當年偷看《浩蕩紀》被哥哥發現,徐靜之幾度哽咽:“他當時很驚訝,還很害羞,原來就是他寫的……你說他該有多羞恥,我都沒往那處想。我還求他別告訴爸爸,他說不會的,后來每次出新書了都第一個寄給我……”他談到這里,表情變得堅毅,“我、我一定要讓小瘸子把結尾補上,既然小瘸子是他教出來的,他不在了,這天底下只有小瘸子能完成這本書。我也絕不會讓他的書爛在故紙堆里,我要好好運營《浩蕩紀》的ip,讓所有人都讀到他寫的故事!” 莊墨嗯了一聲:“昨天夜里得知四??v橫是您的兄長后,舞藍主編決定把《浩蕩紀》的版權無償轉讓給你?!?/br> 斯人已遠,讓他的家人拿出五千萬來購買版權,厚道的老人做不出這種事。莊墨尊重他的意見,也被《浩蕩紀》背后的故事所打動,同意了他的提議。 徐靜之一愣,眼里驀地掉下了豆大的淚珠。他大部分時候活得渾渾噩噩、庸俗無聊,鄙視一切高尚而深刻的東西,宣稱它們不存在。但在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被照亮了,四肢百骸跳動著熱烈而強大的脈搏,這是他從來不曾有的體驗。在這一刻,他模糊地感受到了那人存在的痕跡。他存在于小瘸子寫下的字里行間,存在于莊墨、舞藍這些陌生人溫暖的眼神里,以及自己顫栗的心間。他體會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圣潔,這種圣潔洗髓伐骨般改變了自卑、低俗的自己,讓他共同分享了屬于兄長的榮耀。 “好了好了……”莊墨拍拍他的脊背,安慰著捂臉大哭的徐靜之,“好好把他的故事發揚光大吧?!?/br> 第74章 決裂 徐靜之當天上午就返回了徐宅,打算對父親大鬧一通。在他心里,是父親不肯原諒哥哥才導致了哥哥的過世,他恨死他了。然而他涕淚橫流、氣勢洶洶地進門,卻發現偌大的家里只有任明卿在煲湯。任明卿正提了保溫杯要往外走,徐靜之喝住他:“小瘸子,老頭兒人呢?” 任明卿一愣:“你不知道么?他住院了?!?/br> 徐靜之:“……?” “昨天你走之后,徐老心臟病發作……” 徐靜之臉上血色褪去,只有深深的恐懼:“哪個醫院?” “協和……” 徐靜之拔腿就跑,跑到門口又折回來,搶過他手上的保溫杯。任明卿誒了一聲,很有些委屈,徐靜之搖下車窗,催促著“快點快點”,帶上他一路飆到醫院。 任明卿從來沒有坐過那么嚇人的車,徐靜之一邊把著方向盤,一邊嚎啕大哭。 這一刻,徐靜之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慘的人了:他失去了哥哥,他的哥哥又是大大,他也同時失去了大大,還失去了可以怪罪的爸爸,他就快是個孤兒了!雖然老頭兒是世界上最爛的爸爸,但是他有什么辦法?他還是想跟他相依為命的,不想做孤兒。 他就這樣嚎啕大哭著沖進了病房,毫無形象。已經度過危險期的徐老正在聽李添多念微博頭條,正念到《徐公子半夜流連香閨,兩人大戰七個小時徹夜不?!?,新聞的主人公、他的不孝子就沖進門來跪倒在他面前哭著喊著叫爸爸,徐老翻了個白眼揮揮手,讓任明卿把門帶上:家丑不外揚。 徐靜之跪地哭了十五分鐘左右,徐老才出聲提醒他自己還沒死。他的傻兒子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哭著上前抱住他的腦袋要親親他,把他給嫌棄的:“行了行了,離我遠點兒,心臟不好,看見你就來氣?!?/br> 要是放在平時,徐靜之保不準要頂嘴,但是今天,雖然他還是小聲逼逼了句“我也、我也生氣”,不過還是乖乖站到李添多身邊去了,盡量離爸爸遠一點。 徐老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不耐煩道:“有事快說?!?/br> 徐靜之一張嘴,眼淚就噼里啪啦往下掉:“哥哥就是四??v橫,他五年前就……哇……” 徐老的眼神明顯黯淡了,李添多對著他的小少爺搖搖頭,示意他少說兩句。 徐靜之哭完了,發現他們倆竟然都沒有哭,只有任明卿哭了,難以置信:“你們早就知道?” 兩人不自覺閃躲的眼神告訴他,事情就是這樣。 “你們早就知道了卻瞞著我?為什么?你們看我每天傻乎乎地等著哥哥回來很好玩是不是?” 李添多忍不住為徐老辯解:“老爺也是不想你太傷心……” “我不是小孩子了!”徐靜之揮開他的手,然后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半晌后帶著哭腔問,“哥哥是怎么走的?” “肝癌?!毙炖显诶钐矶嘀伴_口回答,“所以你不要熬夜,注意養生,每半年去做一次體檢——添多,你給他安排著?!?/br> “是?!?/br> “你早就知道是哥哥寫的《浩蕩紀》?你還不告訴我、在我們家里把它列為禁書?”徐靜之質問父親。 徐老再一次沉默以對。 “為什么?這是哥哥留在世上的唯一一樣東西了,你不希望他發揚光大、流芳百世么?” 徐老的眼睛動了動,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前所未有地蒼老與漫長:“我想他活著?!?/br> “可他已經不在了?!毙祆o之試圖理智地勸說父親去面對,但他自己一張口就哭得很難看,“現在他、他有事情沒有做完,我要幫他完成。你——”任明卿從提到《浩蕩紀》開始就在四處找洞,此時被徐靜之點名,嚇得立正站好?!鞍选逗剖幖o》寫完。我,會把它做完全產業鏈開發。我再問一遍,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他哽咽著問他父親。 徐老搖搖頭:“我的答案,和昨天晚上一樣,我不會給你一分錢?!?/br> “為什么你那么傲慢自大?為什么即使他已經走了五年了你都不肯原諒他?!我哥的整個人生都抵不過你作為父親的尊嚴么?!你太自私了!”徐靜之哭得非常傷心,他不明白為什么父親如此鐵石心腸,他們的父子親情在他眼里一文不值?!凹热蝗绱?,我自己去干!” 他說了與昨天晚上同樣的話,再一次甩門而去。李添多試探了一下徐老的意思,緊跟著追了上去。 病房里只剩下任明卿和徐老。徐老拿起了手邊的報紙:“昨天謝謝你。沒有你的話,我現在已經出殯了?!?/br> 任明卿含糊地說了句“沒什么”。他只記得他給莊墨打了個電話,手機好像還滑到水里去了,然后等他再睜眼時,他已經裹著毛巾坐在客廳里了,大家都說是他把徐老背回了家,可他沒有印象。這種情況發生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他有點害怕。但他沒有在徐老面前表現出來,這是他的秘密。 他將話題引到徐靜之身上:“為什么不答應他呢?我想您早已想通了?!彼纯葱炖险磉叺氖謾C,不是深愛著的,哪會時時想念。 徐老放下報紙,眼神放空:“你說的很對。安之被我教育得很好,他有想法、有能力、有獨立人格,他想要做的事情即使我覺得不值得,卻依然可以理解他。比如說他寫了《浩蕩紀》,影響了很多人的人生;比如說他去農村支教,資助了你——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是他的父親,你來b市念書的事,還是我安排的,我還處理了他的后事,我怎么會不知道你的存在?非常抱歉在他過世以后,我因為太過悲慟,沒有繼續往你的銀行卡上打錢,我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后。我有一段時間不能觸碰任何關于他的東西,請你理解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心情,我也是到很久以后才發現我忽略了他的孩子,只是那時候你已經大學畢業,我聯系不到你了。扯遠了,我的意思是,我已經和我的安之和解了。雖然他和我是不一樣的人,但他很高尚,我尊敬他,所以我在你的家鄉投了八個億扶貧,我學著去做更多的公益,去年我建了八十所希望小學。這些都是安之未盡的事業。我并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混蛋,對不對?” 任明卿點點頭:“我知道的?!彪m然徐老看起來嚴厲得不近人情,但沒有人心不是rou長的。 徐老覺得很安慰,有時候他看到任明卿,就像看到自己的安之:“我不是還在怨恨安之,才不支持靜之的事業。主要是……雖然我的安之有想法、有能力、有獨立人格,我的靜之卻是一個小傻瓜。我不能因為安之已經離開了,就失去了自己的判斷,靜之做什么都雙手贊成。他……他被安之寵壞了?!毙炖吓牧伺膱蠹埳系念^版頭條,一言難盡。 “我覺得你可以試著去相信他?!比蚊髑浼拥啬笾^給他加油鼓氣。 徐老呵呵一笑:“他連ip是什么意思都不懂?!?/br> 任明卿:“……” 任明卿對商場上的事一無所知,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的矛盾如何解決,后來坐上莊墨的車時還很苦惱。他是個和平主義者,總希望大家都好好的,徐家父子吵架明明不關他什么事,他卻愁得抓心撓肺。 他把徐家父子的事情與莊墨講了,要莊墨幫忙出出主意:“你說問題是不是出在這里——徐靜之希望得到的是感情上的回饋,但徐老似乎是把這完全當做一筆生意在考慮。徐老忽略了徐靜之的情緒需求,讓徐靜之以為他拒絕是因為不愛他、不愛安老師。他們理應更深入地溝通一下的,你覺得呢?” 莊墨聳了聳肩:“我覺得我可以幫徐靜之做這個盤子?!?/br> 任明卿:“……” 他不說話,莊墨就在等紅燈的時候湊過去逗他:“怎么了???生氣了?” 任明卿抱著抱枕無奈地看他一眼:“我大概明白徐靜之面對徐老的時候是個什么感覺了?!?/br> 莊墨哈哈一笑:“晚上想去哪里吃飯?” “啊,出去吃么?”任明卿頗感意外。 “徐老和徐靜靜都不在家,我們偷溜出去散個心,好久都沒聚了?!鼻f墨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吃完飯去看個電影,再兜兜風,聊聊天?!?/br> 第75章 作者和編輯約會要連看三場電影 任明卿光是聽著都覺得很開心:“好的,我請你?!彪m然莊墨下的館子都很貴,但在任明卿的為人處世里,朋友之間應該有來有往。他一個人不舍得吃那么好,請莊墨吃,他倒是心甘情愿。 莊墨聽了就不愿意了:“別。任老師請給我一個抱大腿的機會。你這么客氣,我怎么表現?” 任明卿很不好意思:“莊先生,你別開我玩笑……”在他眼里,莊墨是大編劇,莊墨這樣放下身段恭維他,讓他很羞澀。 “任老師百忙之中抽空陪我吃飯,我已經很感激了,再讓你請客算怎么回事?”莊墨從后視鏡里探了他一眼,噙著一絲笑,不著痕跡地收回了目光,“況且讀者給喜歡的作者花錢不是天經地義的么?” 任明卿紅著臉再不敢說話了。他不懷疑莊墨的真摯,也清楚莊墨并不是故意調侃自己,但莊墨的話中透著一股親昵的油嘴滑舌,他臉皮薄,難以招架。他也不習慣被人這樣捧著。 莊墨帶任明卿吃了一家極有情調的日料店,隨后去看了場電影,是目前口碑和票房都不錯的好萊塢大片。影片散場已經快九點了,莊墨想送任明卿回徐家,任明卿卻要他稍等一等,趴在入口的桌子上拿著小本本寫什么。莊墨湊近了一瞧,發現他在拆電影腳本。 任明卿被他發現了,赧然道:“趁熱打鐵,回去再做功課也許會遺漏細節,很快就好了?!?/br> “那再刷一遍,一邊看一邊拆?!鼻f墨看他寫得潦草,恐怕也拆不細。 “不用了不用了……浪費錢?!痹陔娪霸嚎措娪?,對任明卿來說已經夠奢侈了,他日常百度云。 莊墨在花錢這一點上獨斷專行,才不理他,又顧自跑去買了兩張電影票。在他的觀念里,好電影是值得二刷的。更何況任明卿這么用心,再刷一場讓他好好把腳本拆完怎么了? 任明卿看莊墨左手一捧爆米花、右手一捧薯條地跑回來,連忙要去接他手中的可樂,莊墨躲了躲:“我會拿的,你別把手弄濕了,你就管自己寫?!比蚊髑渖眢w不好,莊墨不舍得讓他拿一點東西。 任明卿拿著小本本跟在他身后檢了票,看了眼黑黢黢的imax廳:“等會兒進場子沒燈了?!?/br> “拿手機記?!鼻f墨早就考慮到了,“我們買的最后一排卡座,不會影響到別人觀影?!?/br> 任明卿撓頭:“手機也沒電了……” 莊墨停下腳步:“拿我的吧,左邊褲袋里,密碼844920。記得把手機調成夜間模式,來電拒接?!?/br> 后來的整場電影,任明卿都在拼命記腳本,莊墨攤在旁邊的座位上,一邊看電影,一邊往他嘴里塞薯條和爆米花。后來莊墨發現任明卿愛吃咸的,就只塞他薯條了。散場時任明卿猛地起身,瞳孔一縮,額,好飽,怎么回事? 他稀里糊涂地跟著莊墨出來,心想快11點了,該回家了,誰成想莊墨往凳子上一坐,拍拍身邊:“來,交作業?!?/br> 任明卿乖乖地把手機上交。莊墨發現他是記在網易博客里的。任明卿以前寫作用的是一臺很老的臺式機,動不動死機丟失文件,任明卿就養成了習慣,寫什么都傳到網易博客里。莊墨往下一滑,意識到這可能是任明卿的存稿云盤。他老早想看任明卿這些年寫過什么,激動得把域名復制給了烈火哥,讓他去整理統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