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陪伴
“戊寧!”一道強勁有力的呼喊打斷了喬染,緊接著孔原快步走了進來。 抱著神思恍惚的喬戊寧,孔原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喬染和她手里的化驗單。 他和顏悅色地說:“誤會一場!我先帶你姐回去休息?!辈淮龁倘敬饝?,徑直帶著喬戊寧離開。 等兩個人走后,喬染輕輕關上門,剎那間臉色陰沉如夏日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天空。 環顧四周,她恨不得把所有東西砸個稀巴爛,發泄一下自己的怒火??伤荒?,這里是喬家??自蛦涛鞂幓⒁曧耥穸⒅?,正愁沒有機會找她麻煩。 喝了一口涼白開,冰冷的感覺一瞬間散進四肢百骸,她滿腔怒火稍稍熄滅了一些。 回想起剛剛發生的事,她現在后知后覺感到害怕,脊背生出了一身冷汗。 與喬戊寧的對峙看似簡單輕松,實則非??简炄说囊庵玖?。要不是她經歷多,內心強大,現在的喬戊寧就是她的下場。 還有那個孔原,他和喬戊寧一向焦不離孟孟不離焦,這次的事情肯定是兩個人一起干的??伤靡痪洹罢`會”草草作結,明顯是欲蓋彌彰,恐怕是太擔心喬戊寧了。 不過這樣也好,她能懟得過喬戊寧,卻逃不出孔原的眼。 那雙眼睛是她長這么大見過的最鋒利、最敏銳的眼睛,難怪他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重案組組長。 冷靜下來的喬染爬到床上思索對策,她拿起手機想打電話,又怕孔原正在監視她,不得不作罷。 從枕芯里掏出那半枚透雕龍鳳紋重環玉佩,她看著它心跳不自覺加速,呼吸越來越粗重。 不能坐以待斃!喬染想。 她是特洛伊的蘇菲婭,是人人畏懼的死神,從來只有別人怕她,能夠讓她忌憚的人還沒有出生呢! 與此同時,回到自己房間的喬戊寧在孔原的安撫下也逐漸清醒。 “她很厲害,很會偽裝,善于抓住人性的弱點?!眴涛鞂帉⒑蛦倘局g發生的事詳細地告訴孔原,末了感慨萬千地說。 前些日子她和孔原提起懷疑喬染的身份,孔原說他也懷疑,于是兩個人一合計,直接偷偷弄到了喬染的毛發、血液和指紋,拿到技術部化驗。 沒想到所有結果都顯示,現在待在喬家的少女真的不是喬染! 她既憤慨又難以接受,沖動之下跑回家質問喬染,想不到對方不僅不承認,還一味模仿她meimei喬染刻意裝柔弱。她氣急敗壞,不小心中了她的計。 多虧孔原及時趕到,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握住她冰冷的手,孔原笑著安慰道:“別忘了,你也是犯罪心理學專家,不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br> 喬戊寧被他逗笑了,緊張的情緒慢慢放松?!艾F在該怎么辦?”喬染拒不承認,光靠化驗單,她完全可以說他們造假。 聞言,孔原微微沉默。想了一下,他說:“或許可以從別處入手?!?/br> “曲線救國?”喬戊寧問。 孔原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 之后幾天風平浪靜,那天的事情喬戊寧和孔原似乎并沒有告訴別人,喬家父母自然對喬染體貼關愛,喬書瞳也非常敬重她。 越是這樣,她越加謹慎。 她想出去,沒有名正言順的借口;想打電話,害怕被監聽。正當喬染一籌莫展的時候,葉掩映遞過來一根橄欖枝。 局長說艾伯特教授診斷喬染精神正常,那么她完全有能力去尋找葉家首飾。因此縱然孔原和喬戊寧百般抗拒,卻不得不接受命令。 喬染再次踏上了征程。 這一次的目的地是1947年6月9日,在這一天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人過世了,她就是著名作家lx的遺物、他的原配妻子安夫人。 站在空空蕩蕩的房子里,喬染俯視躺在床上氣息奄奄、白發蒼蒼的女人。她面色暗黃,尖下頦,嘴唇很薄,前額很寬。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一道道痕跡,因為貧窮而餓得瘦骨嶙峋。 彎下腰,喬染直視女人渾濁的眼睛,面無表情地問:“你有什么愿望嗎?我可以替你實現,不過你要給我一樣東西?!?/br> 女人僵硬的眼珠子動了動,扯開干裂的嘴唇,費力擠出幾個字:“什么愿望都可以?” 喬染勾起唇,自信地笑著說:“什么都可以?!?/br> 聞言,女人無神的眼睛里忽然迸射出一道耀眼奪目的光彩,她抬起手顫顫巍巍地說:“你想要什么?” 喬染笑得很開心,把照片拿給里女人看,“喏!就是這個?!?/br> 女人凝眸細看,臉色突然大變。掙扎著爬起來往外推搡喬染,她非常憤怒地不斷說道:“你走!你走!這樣東西我永遠都不會送人的!” “哦!”喬染似乎猜到她會是這種反應,也不生氣。 隨手拉過來一把破舊得幾乎不能坐的椅子,慢悠悠地說:“你就快要死了,留著這個東西也沒有用。與其這樣,不如用它來換一個愿望?!?/br> 來之前喬染從葉掩映那里了解到,這是一個苦命的女人。 雖然嫁給了富庶人家,奈何當時正值民國,很多年輕人出國留學,接受外國思想教育,對國內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格外反感。 她的丈夫便是其中之一。幾十年沒有碰她,只是為了不讓她離婚后背負世人的責罵和鄙視,選擇不離婚。 而他自己在外面找了一個情投意合的女人,結婚生子。一家人過得其樂融融,倒沒有舊社會大戶人家的妻妾勾心斗角。 幾十年前,丈夫帶著愛人孩子去往上海定居,她留在京都老家照顧年邁的婆婆。后來丈夫去世,她悲痛欲絕。不久,婆婆相繼離世,她獨自一人過著貧困艱難的生活。 如今油盡燈枯,身邊竟沒有一個人,實在可憐。 同作為女人,她能夠理解她心底的苦。 丈夫不愛,婚姻不順,獨守空房,孤寂終老,任何一點對于女人來說都是殘忍的折磨和蝕骨的痛楚。 所以她決定破例幫她一把,在死之前滿足她的愿望,令她不至于抱憾離開。 “你愛大先生,可是他不愛你。沒關系,把他放在你的心里永遠紀念著就好。你的大先生,他從未離開過,一直都留在你的身邊,你的心底?!?/br> 對于這個可憐的女人,喬染除了說些話安慰她,不知道能干什么。 想了想,她走到床邊握住女人的手,含笑溫柔,“我改變主意,不要你的東西了。我想陪你說說話,好不好?” 看到安夫人詫異戒備的目光,她微微一笑,渾然不在意?!拔夷赣H是突然過世的,當時沒有一個人在她身邊,后來我常常想那時她該有多孤獨、多恐懼、多么思念我。所以看到你,我忍不住想起了她?!?/br> 喬染沒有急于尋找珍珠耳環,反而和安夫人聊起天,從小到大事無巨細,一一講了一遍。 當聽到她被車撞、被火燒、無人憐憫的時候,安夫人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不被重視的一生,不禁悲從中來,感同身受。 反握住喬染的手,她笑了笑,蠟黃干癟的臉頰皮膚下垂,笑容略顯猙獰。 喬染沒有嫌棄,耐心細致地擦了擦她眼角的淚痕,安慰道:“你們都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道?!?/br> 回想在歷史書中看到的這個女人最后的結局,不但孤獨終老,死后連個墓碑都沒有,她唏噓不已。 在那個新舊社會交替的時代,誰都沒有錯,錯的是世人的思想,是該死的封建制度。 在喬染看來,她的丈夫也算有情有義,一直顧念她的處境,供養她的后半生。只是上天捉弄、造化無常,造就了她一生的悲劇。 屋外天光乍現,太陽升起來了。朝陽明媚溫和,暖黃色的光芒照進房子里非常明亮,卻無法溫暖兩個女人的心。 凌晨六點十五分二十四秒,安夫人在喬染的陪伴下,欣然辭世。直到過世,她也沒有提出過任何愿望。 喬染想,或許那些曾經無比渴望的東西對于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放下安夫人的手,她只覺掌心有些硌人,低頭一看,竟是一對白色珍珠耳環! 喬染詫異地看了看安夫人永遠閉上的眼睛,似有所感悟,慢慢走出了房間。溫暖的陽光落在身上,她粲然一笑。 當時朱顏在,碧玉曉宏堂,安得佳婦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