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慕容陟說不上此刻心里到底是個什么滋味。 明姝猛地抬起頭,兩眼發亮,“小叔找到了?”看上去竟然比劉氏這個生母還要欣喜,慕容陟眼神有些怪異。 明姝反應過來解釋,“之前看家公和阿家為此傷神,現在小叔找到了是好事?!?/br> 慕容陟兩眼盯著她,盯得明姝后背生寒,才笑了笑,“阿蕊說的對?!?/br> “竟然還真去北鎮了?!眲⑹相椭员?,“真是不知死活,當沙場是甚么好地方?能活到被他阿爺尋到的時候,也真是算他運氣好!” “看來二郎還是有些本事?!蹦饺葳炷陌褧攀掌饋?,“也好,他一直沒有消息,爺娘都為他擔心受怕,現在被阿爺尋到了,正好爺娘能了卻一樁心事?!?/br> 劉氏對于知道次子的消息,并沒有多少高興。 “你阿爺沒事就好,外面亂紛紛的。也不知道他甚么時候才能回來?!?/br> 戰事一起,征戰的主將要什么才能回來,完全沒有定數,若是快,說不定一年半載,但是要是慢起來,三年五載也不一定。 劉氏雙手合十,口里念叨著經文,為慕容淵祈福。 過了好會,她抬起頭來,“五娘最近是不是去外面比較多?” “回稟阿家,兒每次出門都和阿家說了?!泵麈p聲道,“兒到佛寺里了?!?/br> “嗯?!眲⑹线@才想起來,家里家外的事太多,兒媳的確派人過來告訴她,但是事多也就忘記了。 “是為了北面的戰事吧?” 明姝點頭。 不管是不是,反正都是為了那個人,婆母這么說其實也沒錯。 劉氏說了她幾聲有孝心。 慕容陟把書信折疊幾下收入袖中,他抬首正好遇上明姝頭來的目光,安撫的笑了笑。 是夜,兩人還是和前段時間一樣,躺在一張床上,但僅僅是躺在那里,什么事都沒做。 睡夢里腥風血雨鐵馬金戈,一道寒光而過,直接刺入慕容叡的胸口,矛尖拔出鮮血噴濺。眼前似乎全是血紅。 明姝尖叫著從睡夢里醒來,她翻身坐起,額頭上滿是冷汗。 慕容陟被她的尖叫驚醒,“怎么了?” 明姝搖搖頭,慕容陟見她搖頭,叫人送水進來給她喝,喝完之后拍拍她的肩膀,“睡吧?!?/br> 心悸到了此時還沒散去,她不由自主的捂住胸口,那塊地方,似乎還能在疼。 好像真的被刺穿過一樣。 第97章 孩子 五原沙場才經歷了一次大戰, 尸首相枕, 猩紅的鮮血把戰場的黃土地染的鮮紅。 幾群士兵在打掃戰場, 把尸首丟到一邊放火燒了,有些直接在尸體里頭翻弄,把能穿的能用的全部刨弄出來。 幾只烏鴉俯沖下來尋幾處沒有活人在的地方大快朵頤。 這一次是朝廷軍贏了,新來的主將迎頭痛擊反軍。一改之前萎靡氣勢。 打贏了仗, 中軍大帳里頭并沒有多少歡樂的氣息,甚至還有點沉重,慕容淵看著面前的羊皮地圖, “雖然這次贏了,但也只是小勝而已,匪首還在,何況懷朔鎮的鎮戶原本就是時代為兵,他們要比平常士兵要難對付的多?!?/br> 下面的副將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上回來的是個宗室, 長得很膚白貌美, 言語行動間還真有漢人說的名士之風。結果一打仗,還沒等那位美男子宗室裝模作樣完, 別人就已經左右兩翼輪番進攻了。等到兩翼掩護中軍前進, 朝廷軍這兒就剩下軍心大亂,丟盔棄甲而逃。 副將們經歷過前面那個主將,對新派來的心存疑慮,這位主將一過來,也沒見他多話,更不喜歡虛與委蛇的那一套, 有話直說,有事直辦。讓人不適應之余,心口也松了一口氣,要是個個都是前頭的那個作風,恐怕沒有多少精力能用在打仗上了。 “六鎮原本的用意是為了外御柔然,拱衛京師,鎮戶幾乎人人皆兵。戰力要比平常軍隊都要高出許多。更重要的是,匪首起兵之后,鎮戶跟隨匪首者甚重?!?/br> 慕容淵面色凝重,他原本沉默寡言,現在沉默不語的模樣,越發的不怒而威,誰也不知道現在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擒賊先擒王,只要賊首伏誅,其余的哪怕武力再高強,也不過是莽夫之勇。眼下賊首兵敗,手下必定潰散,先遣人查明賊首潛逃的位置?!?/br> 慕容淵說完之后,把手里的翎羽放到一邊。副將們領命,而后陸續退出帳外。過了好會,慕容淵伸手扶住額頭,從嘴里長長的吐出一道氣,起身往外面走去。 他走到一處帳子前,伸手打開帳門進去。人才進去就聞到一股濃厚的血腥味。 胡子發白的軍醫跪在床榻面前,正在給床榻上的年輕人處理傷口。 慕容淵過去,他見過沙場上的無數慘狀,可是見到床上人傷口時,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心口那塊,已經被刀挑出個豁口來,傷口周圍的血跡已經干涸成痂,傷口被清洗干凈,翻起的皮rou發白。 軍醫把傷口清理好,拿著針線縫合傷口。針從傷口穿過,把原本豁開的傷口給縫合。慕容淵看的眉頭直皺,而慕容叡躺在那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偶爾軍醫不小心下手有些重,才會悶哼幾聲。 軍醫處理完,到水盆那兒洗手。 慕容淵跟上去,沉聲問,“他沒事吧?” 這個兒子是他從剩下來的那些有軍功的人里給找出來的,前一次朝廷大敗,那位只曉得春花秋月的主將被打的落花流水,自己一抽馬屁股跑的無影無終。主將就是三軍的靈魂所在,主將若是鎮定自若,哪怕天塌下來,下面的人也能穩住。 若是主將不靠譜,甚至先丟盔棄甲而逃,就算手下的人再能干,也要軍心渙散,不等敵軍趕盡殺絕,自己就已經自絕于天了。 當時情形,說是混亂無比,上下軍令不通,人人自危。跑了不少,但是偏偏有那么個隊首愣是把手下人維持不散,甚至還有所斬獲。 在那等嚴峻情況之下,能維持成那樣已經非常不錯。慕容淵聽說之后,想要見一見,結果人一來,他就傻了眼。父子兩人在大帳里頭瞪眼。 慕容淵氣這臭小子擅自行動,賞了他手下人,沒給他賞賜,把人丟了回去。結果他那一隊的人反而戰功更加顯赫,叫人忽視不得。到這一場大戰,慕容叡直接負傷,他終于忍不住過來看看。 到底是親兒子,哪怕氣他頑劣,但生死關頭,他還是向著他的。 “幸好,再多一點點,就會刺到心臟了。若是刺傷心脈,恐怕也等不到現在了?!避娽t道。 “你一定要治好他,傷藥之類的不必擔心,從我的那份里支取就是?!蹦饺轀Y道。 主將所用的藥是軍中諸人里最好的,軍醫聽他這么說,點頭,“老朽自當盡力?!?/br> 軍醫出去之后,慕容淵坐下來,慕容叡雖然整個過程里一言不發,但額頭那兒的冷汗卻騙不了人。 慕容淵長嘆一聲,“我究竟是上輩子造了甚么孽,今生才會有你們這兩個兒子!” 這兩個兒子,一個比一個頑劣,外面的那些勾心斗角,都比不上眼前這一個費心費力。 慕容叡沒有說話,他臉色蒼白,嘴唇沒有半點血色。 慕容淵坐在那兒,咬牙切齒,擔心他的傷口,又恨不得把人拖下來暴打一頓。 “我聽說你來的時候雖然不多,但建的軍功卻要比別人多得多?!闭f到這里,慕容淵的話語里終于有了一絲驕傲。 慕容叡終于肯睜開了眼睛,“將軍言重了,只是下屬運氣好而已?!?/br> 他說的輕松平常,好像這些對于他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慕容淵也不以為忤,他不在的時候,能有這樣的功績,可見是真有幾分本事。 “我到時候給你個將軍名號?!蹦饺轀Y道,“這是你該得的?!?/br> 慕容叡兩眼的焦點終于挪到了慕容淵的臉蛋上。 “多謝將軍?!彼哉Z客氣,沒有半點感恩戴德,慕容淵知道他性情,自己認定了的事,不管別人怎么勸說,完全不改動半分。 “……你要快點好,最近有個機會,你要是拖傷口躺在床上,就算我有心栽培你,也沒有用?!?/br> 說完,慕容淵又有些后悔,他看了一眼慕容叡的胸口,雖然內袍半掩著,但還是能看清楚心口那兒一個傷口觸目驚心。哪怕沒傷到要害,皮rou傷處理不好,也是會要人命的。 “將軍放心,這等皮rou小傷,休養幾天就能好了?!?/br> “說大話也不看看自己,”慕容淵眉頭那兒皺成了個疙瘩,“別仗著自己年輕就可以為所欲為?!?/br> 這話里聽著是責怪,但是仔細品咂,竟然還有一絲溫情。 “下屬不是說大話。當初將軍沒來的時候,我受過比這個還重的傷?!蹦饺輩闭f著笑起來,那笑容里格外的得意??吹哪饺轀Y無名火起,一巴掌拍在他額頭上,把他結結實實拍了回去。 慕容叡躺了一會,見慕容淵暫時還沒有離開的打算,有開口,“阿爺,兒問點事?!?/br> 慕容淵的臉色緩和了點,“你問?!?/br> “阿嫂還好么?” 慕容淵原本好了點的臉色頓時又難看起來,“你問這個作甚么?” 慕容叡躺在那兒嘴角彎彎,從慕容淵那兒看來,這笑容顯得十分可惡,“就是問一問?!?/br> 慕容淵怎么會答他?拂袖道,“你給我老老實實,其余的東西半點都不要想,半點都不要提。你兄嫂好的很,不需要你來cao心?!闭f著他又添了一句,“我臨走之前,要他們夫妻多多努力,給我多生幾個孫子,等到回去的時候,恐怕你也要做阿叔了?!?/br> 慕容淵那話如同尖刀刺入心口。他說完這話之后,拂袖而去。 不多時有藥童過來給慕容叡送藥,藥汁熬的漆黑,慕容叡伸手拿過來一飲而盡,而后躺在床上。 藥童出去之后,帳子里頭就他一個人了。也好,要是和以前一樣,那么多人一個帳篷,他還要逼退那些過來找他沒話說話的。 慕容叡兩眼直瞪瞪的看著帳子頂。 心口疼,可真疼。不是那種浮于皮rou的,而是整顆心都在疼,疼的心口空空,那兒似乎被剮了似得。 也就她,也就那個女人才能做到。 他咧開嘴角,他唇上已經干的起皮,唇上的皮翻卷起來,露出下面紅紅的rou,笑的時候竟然生出幾分凄厲。 她和那個窩囊廢生孩子?還真是好絕了。 他不死心,他憑什么要死心,就算是來,也是為了給他自己增加更多的砝碼,建功立業對男人格外有好處,可以做成之前暫時辦不到的事。 她遲早要被他搶過來的,若是真的生了那個窩囊廢的孩子,那也不要緊。他有的是辦法把那些孩子養成自己的孩子。 真是可笑,以為這樣就能讓他收手嗎? 別想,半點也別想。 她是他的,這一輩子都是他的。他要她的人,要她的心,要她的過去,她的將來。不論生死,就該和他這個不要臉的混賬東西綁在一塊。 她欠了他的,拿她一生來償好了。 慕容叡閉上眼睛,帶著些許的滿足。 慕容叡養了十多天的傷,當反賊賊首的動靜傳來,他就自己去請戰了。慕容淵這次對他還算是公允,照著以前的往例,給了他個將軍的稱號,將軍在軍中并不值錢,武官的稱呼都是將軍,而且還是雜號將軍。 不過這個也無所謂了,反正暫時有個名號,接下來的緩緩圖之。這場仗不會幾年就會結束。 慕容淵擔心慕容叡的傷口沒好,但是他自己跪在大帳外面請戰,私下偷偷問過軍醫,再三確定慕容叡的傷已經沒有大礙,這才松口讓他前去。 匪首是個匈奴人,世代居住在沃野鎮,他有胡人過人的武力還有狡詐,十分難對付。之前派出去的斥候,折了幾乎一半有余。最后這個運氣好裝作路過的牧民,才得以回來。 一行人喬轉打扮成平常的牧民模樣,為了逼真,還真的弄來了一群羊。 軍隊戰敗之后,隊伍潰散,沒有兩三個月的時間,別想恢復元氣。逃散路上,肯定還要吃喝,現在朝廷軍乘勝追擊,這一行人絕對不敢往人煙多的地方,人煙稀少的地方缺水缺糧。這些羊就是最好的誘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