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三月三，冰雪消融，鶯飛草長。

    經過一整個無趣的冬天，京城的紈绔子弟們大多按捺不住，早早兒的就三五成群的去了西山相約騎馬守獵。

    站在京中冬日里最熱鬧的飯館烤rou季門前的銀定橋上往西邊瞧，隱約可以瞧到西山。

    京城最好的獵場就在西山大營的邊上，而那附近連綿的群山也是藥師們采藥的所在。說是西山，卻也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座挨著一座，隨意找一座山爬上去瞧，綿延千里望不到頭一般。

    站在百花山的頂峰，十五歲的程遠騎在馬背上朝著綿延無界一般的山脈大聲呼喊，興奮的差點從馬上掉下來。

    百花山的白草畔幾乎是京城附近的最高的山峰，因著山頂長著三白草而聞名。

    同樣騎在馬上的白少軒見了，卻是半瞇著眼睛哈哈大笑，“我說你這是憋了多久？”

    程遠嘴一撇，“你哪里知道我的苦，我是在家沒地位，在外頭沒身份，除了有點子錢，啥都沒有！”

    “喲，我還真不知道了，我說程二公子，你好逮也是隨國公府正正經經的嫡出少爺，怎么就沒地位沒身份了？”白少軒繼續笑著調侃。

    “你這個小侯爺，爵位在手，哪里知道我的苦！我不是世子，爺爺天天出入只帶著大哥，我爹恨不得見我一回訓我一回，我三姐就天天逼著我讀書，我又沒有娘，只有奶奶最疼我，可她一天到晚要理佛，想求她讓我爹放我出來一回還得撿個菩薩的生辰……”程遠嘟囔著，只覺得胸中的郁氣都隨著這天高水遠的景色被散了個干凈，竟是說不出的暢快。

    “你知道什么？你家算好的了，你大哥沒有父母，只當你是親兄弟一般，雖說是世子，卻是從不多走一步，多說一句，并非是那專制跋扈之人，日后承了爵位也只會對你有好處，你爺爺帶他出入沒有什么不好的！何況你娘留給你的銀子你也花不完，你三姐不過是怕你出門跟我學壞了，想把你拘在家里……”

    程遠的娘是商戶女，當年程家二爺去江南辦差，遇到洪水與隨從走散，不幸落水，被程遠的娘救起，回京之后便求了隨國公上門提親，隨國公氣的當即摔了最喜歡的一套前朝茶碗，可程二爺卻似認定了一般，在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說若是娶不到那女子，寧愿出家做和尚。

    還是程大爺為程二爺求了情，隨國公這才答應讓人前去打聽。

    一年之后，程家二爺便將程遠的娘，杭州富商吳家的獨生女兒娶進了門，吳家為了女兒，也從杭州搬到了京城。

    不想吳家娘子進門后，程大爺夫妻竟路過山東時遇到山匪，兩人雙雙殞命，只留了個兒子，吳家娘子便將孩子接過來撫養，這便是隨國公府的世子，也是程遠的大哥程渝了，其時吳家娘子剛生下個女兒，就是程遠的jiejie程三娘子，這便將三娘子給了乳娘，竟是全心的撫育程渝，此后不知是累著了還是傷了身子，直到程渝長到八歲上，吳家娘子終于懷了個兒子，可生下程遠后就沒了。

    程家二爺傷心不已，卻不愿意再娶，隨國公只得將家中的庶務交給了程家三太太，程家三爺本是庶出，若不是吳家娘子沒了，一家子早早的就要搬離國公府了，如今卻是青云直上，凡是京中貴婦人的花會，程三太太便沒有接不到貼子的。

    吳家老爺失了女兒，傷心不已，早早的也沒了，將全數家財統統留給了程遠。

    按程遠說的，他沒有身份地位，唯一有的，不過就是錢罷了。

    白少軒卻覺得，程遠有爹、有jiejie，還有真心疼愛他的大哥和總把他護在身后的奶奶，比他這個孤苦之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比起程遠，白少軒有什么？不過是有個爵位罷了，無論宮里宮外，除了白家老太太和皇爺爺，有哪個是真心疼他的？而白家老太太也不是他一個人的祖母，皇爺爺就更不用說了。

    兩個人都似乎都有些失落，不約而同的苦笑了一番，相攜下山。

    到得半山處，程遠卻是不干了，“哎喲，累死人了，我不要騎馬了，我要做攆橋！”

    “這才幾里路，不是我說你，你這身子骨怎么像個姑娘家？”白少軒翻了個白眼。

    程遠一撇嘴，“我爹是個文臣，我三姐見天逼我讀書，能去一趟跑馬場哪有這么容易，像你，恨不得跟馬睡一塊兒！”

    “去去去，讀什么書，你好好兒的練練武，回頭我跟皇爺爺求個恩典，咱們也去禁衛軍里混個官職去，省得你老說自己沒身份沒地位！”

    “哎喲，真的??？少軒，你別是又蒙我吧？你上回還說帶我去怡紅院見識見識，結果在門口遇到趙七，你跟他打了一架就跑了，害得我連秦曼儀都沒看著……”

    白少軒噗哧一笑，俊美的桃花眼閃了程遠的眼睛。

    “你還惦記著那個頭牌呢？聽說趙七見天兒的送珠寶都沒成他的入幕之賓，你就別想了！何況，要是讓你爹知道了，還不又得要打斷你的腿？”

    程遠臉一紅，聲音漸小，“我就是想看看她長什么樣兒，我爹說了，成親之前要我潔身自好……”

    沿著山路又走了一段，山巒已看不到，只有蜿蜒的山路，和眼前的樹林，小廝叫人抬了攆轎來，程遠便坐了上去。

    “少軒，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咱們去芙蓉樓吧？”

    “芙蓉樓的點心可比不上明月樓，你怎么想起去那兒？不如改日咱們約了正青幾個去明月樓？行了，我走了……”

    “不是，芙蓉樓聽說新招了個廚子，我想去瞧瞧……哎，少軒，少軒你別走啊，我好不容易出來一回……”

    不顧程遠在身后的喊叫，白少軒笑著打馬進了樹林。

    這是一片杏樹林，高大的杏樹光禿禿的，只有少許花苞立在枝椏上，卻幾乎瞧不見，林中似有鳥兒鳴叫，聽到馬蹄聲，卻是撲棱棱的飛走了。

    小廝德三遠遠的跟著，不敢上前打擾，白少軒下了馬，牽著韁繩慢慢向前，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杏樹稀稀落落起來，周圍都是低矮的灌木叢。

    遠方隱約傳來些許歌聲，白少軒好奇的向前行去。

    可樹漸少，眼前是一片稀稀落落的桃樹林。

    此時，陽光正好，有風吹過，落英繽紛。

    眼前的情景讓白少軒嚇了一跳，他停下腳步，愣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