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乍起微瀾
汾陽這種小城不存在宵禁,也沒有開設夜市。尋??蜅P鐣r一過也就關門了。 江塵牽馬走了兩條街才看到一家燈火通明的客棧,在門口喚來伙計牽馬,順手把喝酒換下來的幾十個銅板塞給他,客氣地囑托他喂馬時挑好一點的料草。 客棧名叫寶來,坐在柜臺后面的老板是個風韻猶存的婦人,披著一件罕見的白色狐皮大衣,領口大敞,風景壯闊,包裹酥胸的紅色褻衣若隱若現,撩人心魄。 原本神情慵懶的她看到江塵的第一眼就把衣領往上提了提,等到少年走到近前,婦人先是不著痕跡地把衣領往下拉了拉,接著起身時又故意挺了挺幾乎呼之欲出的豐滿胸脯,然后斜倚柜臺,擠壓之下,胸口那抹雪白愈發誘人,略作停頓,婦人才嗲聲嗲氣地招呼江塵。 誰曾想,少年只是神色漠然口吻平淡地要了間臨街的上等客房,接著還不解風情地一口回絕了婦人想要親自帶路的提議。 少年上樓以后,婦人不知從哪摸出一把銅鏡,她看著鏡中那個略施粉黛的嫵媚面容,心里莫名覺得有些委屈,心想,這世上能同時兼具老娘這種臉蛋和身材的,百不存一……嗯,最少最少也是十不存一吧! 江塵并不是想玩什么欲擒故縱的套路,而是因為剛才離老遠就嗅到一股類似女子閨房的那種香味,他一時慌了神,壓根就沒敢去看老板娘究竟長啥模樣。擺臭臉的時候,視線一直死死定在了柜面上,連那波濤洶涌的別樣風景都沒看到,倒是柜面的坑坑洼洼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 反正老板娘等于是媚眼拋給瞎子看了。 不過,江塵今天確實有點乏了,進屋蹬掉棉靴,褪下外罩濕棉衣之后,也不管頭發沒干就直接躺在床上,并且很快就陷入半夢半醒的奇異狀態,他在腦子里不自覺地回憶起了白天所見的種種,突然畫面就定格在了那個挑夫漢子的身上,繼而江塵想起了赭衣老漢臨走時的喃喃自語。 這么一串,赭衣老漢先前似乎是故意泄密給挑夫的,而且后面還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等著對方去向官府告密。 也來不及繼續深思此間緣由,江塵就徹底睡了過去。 夜里迷迷糊糊地被叫罵聲給吵醒了,坐起身子一聽,可把他給樂壞了,大半夜的在街上冒雨打群架,不知道現在三個人打架都能給你定個幫派斗毆嗎? 他胡亂蹬上棉靴,起身一把推開臨街那個窗子就扯著嗓子大喊道“大半夜的吵吵什么?再不走我就報官啦!” 這一嗓子破了音,接著睡眼朦朧的江塵就看到兩撥大概幾十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齊齊望向自己。 …… 早上下去吃包子的時候,江塵就跟店小二打聽昨天夜里兩撥女子嘴上打架的事情。 “客官不是本地人吧?”小二長得精瘦,看著機靈,這時候拖著長音反問道。 江塵咧咧嘴沒說話,從袖子里摸出一兩碎銀子塞了過去,店小二沒想到眼前這人穿的不咋地卻還是個土財主,立馬精神抖擻地把鳳仙樓跟芙蓉閣的前后恩怨娓娓道來。 原來是兩座青樓爭搶客源,本來是雙方的老鴇龜公經常掐起來,結果因為一方放出大話,要自己手下的姑娘們號召各自的男人為她們出氣,結果被一些好事的嫖客從中挑唆,幾番發酵,最后演變成了兩撥女人之間的斗毆。當然,這個局面的表演成分居多,多是一邊搔首弄姿一邊互相臭罵,竟是成了另類的招客手段。 “其實吧,說到底,就是誰也不想平白吃虧,反正就是一方出錢來消遣,一方出力去掙錢?”店小二最后如此總結道。 江塵對此深以為然,他打算通過從心底蔑視這群人,來緩解昨天夜里自己被他們集體嘲笑的窘迫。 “哎哎哎,你們聽說了嗎?昨天夜里,白云觀里有人死了,好像還是個頂有名的大俠!” 這時候,門外闖進來一個書生模樣的家伙,邊走邊向那桌應是同伴的人嚷嚷著,好像唯恐大家聽不到似的。 江塵微微蹙眉,跟小二又要了碗米粥之后,一個人坐在角落里安安靜靜地吃著包子,心想,既是混江湖的大俠,死了也就死了,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他吃完一屜包子的時候,那邊還在七嘴八舌地討論著。 “客官,這包子,可還吃的慣?”突如其來的甜膩嗓音把江塵嚇了一跳,他扭頭一看,霎時目瞪口呆。眼前是個面容嫵媚的婦人,姿色不錯,穿的卻不倫不類,上身裹一件厚實的榴花大襖,下身套一條黑絨棉褲,腳上也穿一雙大魚棉靴,粉色的。 和江塵一般土里土氣,即便不看靴子,兩人站一塊看上去也挺搭的。 可作為當事人的江塵壓根沒有這種覺悟,只是嗅到熟悉香味才猛然驚覺眼前這人就是昨天的老板娘,一時神色有些古怪,他慌忙打個哈欠試圖掩飾,“唔,包子挺好?!?/br> 當老板娘的眼力自然不差,這時候她也看出自己算是東施效顰徒惹笑話了,索性也不搭理江塵,狠狠瞪了幾眼一旁那些個偷笑的客人之后,氣呼呼地徑直往客棧后院去了。 江塵嘆了口氣,就茶漱口之后,去柜面上結了賬,就打算喊個伙計把馬牽來繼續趕路了。 他覺得汾陽實在沒啥意思,這里唯一有些看頭的道觀寺廟都不正統,去了也沒什么意義。赭衣老漢和那個輕功出類拔萃的干瘦漢子都挺有趣,但是一時半會怕是難以尋到。至于,那個什么江湖大俠身隕之事,江塵更是一點興致都提不起來。 但是,那個負責照料馬廄的伙計還沒等江塵喚他就自個找上門來,并且遞給他一個信封。 江塵有些奇怪,心想,難不成是江無忌那廝寄的?他拆開信封發現足足寫了三頁,臉色先是古怪,繼而訝異,最后陰沉似水。他放下信封沉思一會,去柜臺重新要了那個臨街客房。 ———— 候魏光這兩天氣色一直不太好,這會他剛陪著笑臉,送走那個貪得無厭,尤其喜歡獅子大張口的縣衙主簿。當他自己回到后院的廂房時,所有弟子和那個耿直監院還在正殿里上早課,八個執事仍然在外面傻乎乎地替他奔波。 “他娘的,十幾年心血算是毀于一旦了!”侯魏光一邊收拾金銀細軟,一邊罵罵咧咧地小聲嘀咕。他早就假借官府名義悄悄把大批銀子轉為大額銀票,這會其實一個包袱就能把所有財物裝個差不多。 平時候魏光只顧著撈錢,反正是來者不拒,多多益善,這會真的仔細清點,才發現自己是真他媽有錢! “嘖嘖,看來老天爺還是照顧我的,這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票子,屯起來也就是廢紙一堆”候魏光正滿心歡喜地暢想著自己以后的神仙日子,突然眼角瞥見墻上的銅鏡里多出一個人影,“你?” “多謝,走好!”四個字音在房間中淡淡暈開,候魏光來不及反抗,只是身子一僵,一頭栽倒在地,死時右手依然死死拽著包袱一角。 他死到臨頭的第一反應竟然就是去抓錢! 房中站著的那人從死人手里奪過包袱隨意扔在桌上,然后推開窗子邊伸懶腰邊大口換氣。 這時候,幾滴水珠自房檐上滴落,砸在廊下潦水之中,水面微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