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易弦像是知道她在擔心什么,小聲說,“他們不會的?!?/br> “為什么?” 易弦沉默片刻,解釋道:“他們是那種只敢欺負弱小的人。對比他強的人,他只敢躲著走?!?/br> 何田想到上次見到察普兄弟,他們那種客氣的態度,暫時放心了。 藤橋修得時機恰恰好。 橋修好兩周之后,春天來到了森林。 從頭一年十一月到次年的四月,冰凍了整整五個多月的河流終于蘇醒了。 那天下午,何田正和易弦坐在家中整理貂皮。 剝好晾干的貂皮現在可以從樺木板上取下來了,再過幾周,商人就會陸續來到山下的集市,為了讓貂皮賣相更好,現在剛好夠時間給它們做最后的“美容”。 貂皮從木板上摘下來后還是硬邦邦的,何田把一只貂皮的頭和屁股緊緊握在雙手中,貂的身子放在她膝蓋上,抓住頭尾在膝蓋上反復輕輕磨蹭,蹭完一面,翻過來,再蹭另一面,然后,一手伸進貂皮腹部的裂口,把貂皮撐開,重新鋪平,再蹭兩側。這樣磨蹭之后,貂皮就恢復了一些彈性和柔軟。這時,再抓住貂皮的尾巴,從肚子的破口掏出來,像把一只手指里子翻到外面的手套給重新翻正一樣,把貂鼠的頭、四肢還有尾巴,都翻轉過來。 翻完之后,何田手里握著的就是一只毛茸茸的貂鼠,當然,只有皮。 貂皮翻過來后,皮貨商人可以一眼看清貂皮的質量如何——鼠絨是哪一種?貂鼠有好幾種品種,最受歡迎的一種叫油鼠,這種貂鼠的毛被光亮,頂毛一根根豎起,油光發亮;次一等的,是絨鼠,這種貂鼠的毛被全是仿佛羽絨質感的絨毛,不會有尖端能發射出小虹點的亮澤,但是更加細密,做出的衣物也更暖和。 然后,要看貂鼠皮毛的顏色,皮貨商人會把貂毛分成紫、黛、黑、灰、青、雜幾種,最上乘的就是那種黑亮得每根毛的尖端在陽光下會有虹點的,這種就是紫;之后是黛色,一種黑得在光下有仿佛某些黑色禽鳥的羽毛才有的那種墨綠色光暈;這之后是純黑,灰黑,和青灰三種毛色,其他的毛色,棕黑色,棕紅色,等等,都叫雜色。 最難得也最昂貴的是銀灰色的貂皮。這種貂皮是銀灰色,可遇不可求。還有更罕見的是白化的貂鼠,通體雪白,眼睛紅色,這種貂鼠何田只聽說過,并沒見過。白化的貂鼠活著的更值錢,它們會被馴養成寵物,據說能給主人帶來好運。 除了貂皮的顏色,毛被的完整度,另一個評級標準就是大小。同樣的顏色、毛被,越大的貂皮賣得越貴。商人們也定有標準:頭尾長度超過50厘米的,是大鼠,五十厘米到四十厘米的,是中鼠,再小的,就是小鼠了。 當然,考量毛皮價值高低最重要的標準之一,就是完整性。 即使是最難得的銀貂,如果皮毛上有劃痕,或者是被老鼠啃咬破了個洞,或者是有子彈洞,都會大大降低價值。 所以何田一直謹慎小心地儲藏收獲的貂皮,把它們晾干后鄭重地放進樟木箱子里,再把箱子放在涂了油的兩根橫梁上。 翻貂皮也是個精細活兒,干燥了的貂皮變得堅韌,如果沒磨蹭好,彈性不夠,翻的時候就容易折斷,或者出現裂痕,尤其是在翻尾巴和四肢的時候。這時手指的靈巧、用力的大小、還有經驗,都十分重要。 這個活兒,易弦當然也是干不了的。他只能幫著把貂皮肚子翻過來,然后還得要何田拿著一只細木錐子把尾巴和四肢翻好。 他聽何田講了貂皮如何分類后,倒是很能幫上忙,大約是從前見過不少好貨,他很快就把翻好的貂皮按照顏色先分好了類。 然后,何田給易弦一把豬鬃木梳,讓他把貂皮的毛梳得光亮蓬松。 這活兒易弦也干得很好。 何田夸了他幾句,他很有點小得意。這時剛好他梳完了手里所有的貂皮,看到何田白白的小手握著油亮亮的貂皮和木錐子靈巧地翻動,心里不知哪里像被貂毛蹭到了一樣微微發癢。 他看看何田烏黑的辮子,握住她的鞭梢,“我給你也梳梳吧?” 何田瞪他一眼,嗔笑,“不要!” 易弦假裝沒聽到,抓住她辮稍,輕輕一捋,把綁在上面的皮繩摘掉了,然后,他站到何田身后,笑嘻嘻把她頭發打散,握在手里,用剛才何田教他的梳貂毛的手勢給她梳頭發。 何田起初嘻嘻笑,還說,“待會兒我也給你梳!”梳了一會兒,她忙于專心工作,就不理易弦了。 易弦手里握著她的頭發,從頭頂梳到發尾,何田的頭發本來就自然卷,梳成鞭子后發絲更彎了,散開梳理后變成了蓬蓬松松的一大捧,散發著淡淡的野菊花的香味。 他們昨天才洗過澡。 易弦握著她一束頭發,自然而然地放到鼻端去聞。 “你干什么呢?”何田突然一問。 易弦嚇了一跳,趕快松開她的頭發,他這才發現他們是對著窗戶而站,何田從窗子的玻璃上看到了他的小動作。 他結結巴巴說,“嗯……怎么覺得,你頭發和我的聞起來不一樣,為什么?明明用的是同樣的肥皂液?!?/br> 何田信以為真,她放下手里的貂皮和工具,捏住自己一縷頭發聞了聞,又招呼易弦,“你過來,我聞聞你!” 易弦轉身就走,何田跳起來張開雙手撲他,哈哈笑著。 屋子又只有這么大,他又不敢真的推搡她,躲了幾下就給她撲到了。 何田抱著易弦胸口肩膀,嘻嘻哈哈玩鬧,“你躲什么?讓我聞聞你!”她比易弦矮一個頭還多,當然夠不到他的頭發,只能抱著他的腰不斷往上跳。 易弦又是羞澀,又是緊張,無可否認地還很歡喜,為此隱隱地還覺得羞愧。為了避免何田再抱著他蹦來蹭去的,他趕緊蹲下來,“好了,別鬧了?!?/br> 何田把臉伸過來,湊在他頭側聞了聞,又抓住自己的頭發再聞聞,“還真的不太一樣呢?!?/br> 易弦心里說,廢話。我是男人,你是女人,當然不一樣。 他這么想的時候,何田的鼻息和柔軟的發絲蹭在他的耳朵,頸后,弄得他心里那只小獸蠢蠢欲動。 “別鬧了?!彼顾刮奈牡卣酒饋?,拉著何田的胳膊把她帶回窗前的桌子旁,重新給她梳頭發。 要是能一輩子這樣給你梳頭發就好了。 這樣的想法在易弦腦海里閃過,他搖一搖頭,垂下眼皮。 何田感覺到易弦的情緒忽然低落了,她問,“你怎么不高興了?” 從玻璃窗中,她看到易弦的嘴角下垂,變成了三角,可是窗子被分成很多木格,她看不見他鼻子以上的臉部是什么表情。 過了一會兒,易弦才說,“我剛才想到,春天就要來了,我……” 他沒再說下去,何田也難過起來。 她很想說,那你能不能不要走了,就留下來?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轟隆聲。 像是有什么東西炸裂了,又像是天上在打雷。 可是窗外的天空一片碧藍。 易弦問,“那是什么聲音?” 何田垂下頭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轉過臉看著易弦,“春天來了的聲音?!?/br> 易弦心頭一沉,和何田四目相對,兩人都沉默著。 四月了。 雖然室外的溫度還是在零下,可是冰層再也無法阻止水流的力量,冰凍的河水蘇醒了,冰層河底向河面一層層裂開,發出巨大如雷鳴的轟隆聲。 冰河開凍了。 春天真的來了。 往年,冰河開凍,發出巨響宣告春天來臨時,何田家都要準備一樣特別的食物——春餅。 今年也不例外。 用面粉和上水,攪成面團,揉好,放在盆中蓋上濕布,讓面團醒半個小時左右。趁著這個時間,就剛好可以準備春餅中夾的各種菜、rou以及醬料。 何田準備了兩種rou,一種,是煙熏的鮭魚rou,另一種,是上次去火山取硫磺時打到的那只獐子。入冬之后如果能打到獵物,何田通常不會再腌制或是熏制。寒冬的室外就是天然的冰柜,在獵物剛打到時趁著rou還溫熱切成塊,分別凍上,每次要吃時拿出一塊化凍就行了。 獐子rou本來是打算今晚和筍干、白蘿卜、花菇一起燉了吃的,已經解凍好了,現在何田把rou切成細絲,拌上一點鹽、糖、辣椒粉和土豆淀粉,腌一會兒,準備炒成rou絲。 她在鐵鍋里放上一大塊豬油,油熱了之后先倒出一些放在一只陶碗里,然后炒熟獐子rou絲。 煙熏鮭魚rou是去年秋天做好的,片成薄薄的片,放上蒔蘿、和一點胡椒粒腌一會兒煙熏,魚rou現在是半透明的橙紅色,上面有象牙白的脂肪紋路。 除了這兩樣rou,何田還準備了焯熟的豆芽,切成細絲的蘿卜干和腌白菜。 這時面也醒好了。 何田取出面團,在案板上重新揉勻,切成十二個小段,讓易弦按成扁扁的,然后搟成餃子皮的大小。 到這里,準備面團的程序還是和做餃子皮一樣的。 這之后,就不同了。 何田把剛才準備好的熱油端來,跟易弦一起勻勻地涂在搟好的面皮兩面,再把它們一層一層齊齊地摞起來。 接下來,何田用搟面杖把摞成厚厚一疊的面皮搟了幾下,面皮頓時大了一圈,再把這摞面皮小心地翻過來,再搟幾下,反復這個過程幾次,當面皮變得和陶盤一樣的大小時就搟好了。 這時的面皮薄得像片樹葉,面皮之間涂的油讓它們不會粘在一起。 何田換了蒸鍋,在蒸籠里放上籠布,把這疊春餅放在籠上,水開之后蒸上十幾分鐘,春餅就熟了。 取出面餅放在陶盤里,用手指捏住一張餅的邊緣,輕輕揭起來,半透明的春餅薄如蟬翼,放在陶盤上,能清楚地看見盤子的顏色。 按照自己的喜好在熱騰騰的春餅里放上rou絲,豆芽,蘿卜絲和白菜絲,隨意搭配,味道各不相同。 春餅的味道很好,可是今晚用餐的氣氛卻很低。 易弦和何田都知道,分離的時候就要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漸漸的漸漸的,文里的時間快要趕上現實了。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28章 鴨肝醬和醬鴨胗 冰河開凍之后, 氣溫也顯著地升高了, 林子間的小水池,小沼澤最先化凍了, 池心的水面在陽光照耀下亮得像一面鏡子,鏡子的周圍還是絨絨的白雪和被雪壓著的蘆葦、水草。 接著,山澗也化凍了。 本來一米多寬的山澗中間化開二三十厘米的裂縫, 活潑的水流從中流過, 水流兩側的冰雪變成了透明的,晶瑩剔透,不停從山上奔流而下的水流一點一點侵蝕這些冰層, 把它們越變越薄。 山澗邊的水草也復蘇了,雖然還是棕黃色,但漸漸直起了腰,覆蓋在上面一整個冬天的雪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 變成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圓滾滾的水晶球,壓彎草莖。 何田和易弦不用再到冰河上取水了,家附近的山澗里是甘甜清澈的山泉水。 但是, 他們也暫時不能到河水打漁了。 冰河化凍后,冰層松動, 這時的河邊是非常危險的,因為你不知道何時, 所站的冰層就會斷裂,隨著水流漂浮。 在開春化凍時因為到河邊取水陷入冰層之間而溺死凍死——這樣的事并非沒有發生過。 這時易弦才明白為什么何田在冬季堅持每隔三四天收一次漁網捕魚。 冬季的魚獲是現在的主要食物。 去年秋天收獲的糧食都已漸漸耗盡,土豆、紅薯、蘿卜、小米、雜糧、大白菜……要么眼看就要吃完, 要么經過一冬,已經開始變質了。去年腌制、熏制的魚、禽鳥、獸rou也只剩下幾塊了,儲存大米和面粉的缸,也已經見底。 不過何田倒不怎么著急。 現在雖然不能下河捕魚了,冬天收獲的魚還有挺多,但氣溫繼續上升后它們會化凍,開凍之后怎么保存是個問題??僧敋鉁厣叩紧~都化凍了,河面的大冰塊就被水流推走了,她也就又可以劃著小獨木舟下河捕魚了。 她開始為春季的狩獵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