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 馬車沿著寬闊平常的山道南下,新雨過后,車轍泥濘。 明明女兒早就不在眼前了,可冉煙濃耳中卻全是女兒的哭聲,怕容恪知道她此刻的擔憂,又規勸自己回魏都去,她咬著牙不肯說,策馬跟上軍隊。 從今往北去,則是山路崎嶇,時有夷族離散的軍隊出沒了。 在日前一場大戰之中,王玄身死,但夷族的部分軍力百號人也被沖散了,與容恪及部下峽谷相逢,又正面大戰了一場,最后魏兵望其旗靡,夷族人聞風喪膽,知道曾經的瘟神回來了,一個個趕不及要和汗王報信兒。 首戰告捷,但魏兵并不曾驕傲自滿,反而因為在大魏境內便碰上了夷族兵而更加枕戈待旦,連冉橫刀也殺了幾個敵寇,肅容道:“王猛真是個老匹夫,這也能夷人鉆了空子,捅到下蔡營后來了,倘若不是遇著我們,萬一夷族形成前后夾擊,王猛遲早跟他弟弟一樣下場?!?/br> 今早,大軍出發時,容恪特意將冉煙濃叫到一旁,溫柔地蹲下來,替她將一只鋒利的短匕首綁在了靴內,這是防身用的,令取了一柄佩劍給她用,冉煙濃功夫不濟,容恪右腰帶兵,夫妻倆在一個隊伍里卻要一前一后地走。 當夷族兵從谷口里殺出來時,冉煙濃也想替容恪和冉橫刀分憂,但沒等她沖上去,容恪已親自到了她近前,在冉橫刀大顯威風要搶風頭時,容恪任由他去,蹙著眉策馬到冉煙濃身后。 冉煙濃驚詫地望著他,盯著看了許久,心里忽地騰起一股慚愧和羞惱。雖然他不說,但她一定耽誤和拖累他了。 等場地被肅清之后,容恪才俯身,拍了拍冉煙濃的馬脖子,“nongnong,緊緊跟著我?!?/br> 他就差拿根繩子將她拴住了,冉煙濃雖沒說什么,可等到大軍下馬時,冉煙濃早坐得腰酸背痛了,這幾年都在養兒教女的,過舒坦太平日子,沒什么機會騎馬,乍一騎馬走這么遠,冉煙濃體力跟不上了,但她一直咬牙死扛著,一句抱怨不敢有,等到進了主帥的營帳里,她才和衣躺了片刻。 容恪始終在外議事,等到帳外傳來跫音時,冉煙濃忙翻身坐起來,這一坐起猛了,疼得她“嘶”一聲,小聲一哼,但等容恪進來時,她已經恢復了平靜,艱難地呼吸了一會兒,擠出幾分笑,上前去給他倒茶。 她知道他不會比他輕松,一路上嚴陣以待,又要分心照顧她,這會兒又應付了幾個下屬,才能回來休憩兩個時辰而已。 容恪端了茶,陶制茶杯塞到她手里,“喝點,沿途還有幾十里山路,我怕你吃不消?!?/br> 冉煙濃點頭,容恪將外裳脫下來懸掛在了鉤上,冉煙濃喝了一口茶之后,心神松散下來,全身都開始叫囂著疼,騎馬就是全身肌rou都要聽受調度的,冉煙濃這一身皮囊松懈,立馬便陷入了骨rou戰栗的窘境里,歇太久了,一起身就渾身都開始疼。 她正窘迫著,想借故出去找地方給自己揉揉,沒說出話,人便被容恪抱了起來。 “啊”一聲,她驚訝地發覺自己到了他懷里,容恪眉眼低沉,“疼么?” 他方才在帳外就聽到她扯痛的抽氣的聲兒了,他沒點破,沒想到冉煙濃竟然裝作沒事人,一聲不吭地給他倒茶,容恪橫抱著妻子坐上床,將她的腰肢摟著,放在自己腿上。 冉煙濃心里一暖,忘了要硬扛著了,嬌軟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有點疼?!?/br> 容恪抿了抿唇,從一旁的床頭柜里翻出了幾瓶藥,這是駐軍大隊遺留下來的帳篷,許多東西還不曾運走,容恪看了幾眼,長指挑了一瓶,另一手利落地解開了冉煙濃腰間的淺粉紅綢,剝得只剩一件裹胸了。 她羞紅了臉,就怕這時候有人不經傳問忽然闖進來,軍營里有的是不拘小節的莽撞男人,冉煙濃臉頰火熱地被容恪擺弄著趴過來,后背被他擦了藥酒的手掌一摁,一股火熱竄上了脊骨,她緩緩地一僵,臉紅地說道:“我自己可以來的?!?/br> 容恪似乎沒聽到,手指在她的腰后緩慢地揉著,紓解她的疼痛。 他自幼騎馬,起初時也會落得這么個毛病,但那時候沒有人疼愛,夜里都是他自己一人用烈酒抹在身上,一面抹,一面喝酒麻痹痛覺。 他也不知道揉得是輕是重,但冉煙濃到了后來,只剩下柔軟嬌媚的哼哼聲了。 容恪替她上完藥,將她的衣衫拉下來,冉煙濃才終于體會到由死到生的一遭,還以為結束了,又被容恪放到了床里,伸手要解她的褻褲,冉煙濃一怔,說什么也不能讓他下手,“做、做什么?” 容恪凝視著她,“看看你的大腿根處是否擦傷?!?/br> “我……” 冉煙濃紅云滿臉,要是晚上吹了燈,她也就予取予求了,大白日的外頭又都是人,她才不能干,好半晌沒答話,容恪捏著藥瓶,聲音放低了,“將腿動一動?!?/br> 冉煙濃順著他對自己膝蓋的一撥弄,往外一翻,霎時間一股難言的撕扯的疼痛讓她禁受不住地揪起了秀眉,容恪的呼吸重了幾分,冉煙濃聽得忐忑,好像再也由不得她反對了。 褻褲也被剝了。 冉煙濃堵住了嘴,嚶嚶哼哼地讓他擦藥。 外頭有男人說話的聲音啊,她羞死了,差點拉過被子將自己整個悶住。 容恪抹完藥,替她將衣裳穿上了,一點沒有不正經,她緩緩松了一口氣,這時后腰上的藥效開始發作了,說不出是guntang還是冰涼的感覺,沿著脊柱骨一點一點地竄騰起來,心里宛如燒著一把火焰。 全身上下都還紅著,她酡顏如醉,羞得別過了頭。 容恪將藥瓶擺回去,也長松了一口氣,對著這樣的嬌妻,他真的沒辦法硬下心腸欺負她。見到她,只有柔情似蜜,沒有沙場銳氣,如何是好? 冉煙濃等了一會兒,才等到一雙手臂將自己緊緊地箍入了懷里,她小聲喚了一聲,“恪哥哥?!?/br> 身后許久沒有聲息。 她以為他要睡了,才聽到一句,“這樣喚我,一輩子吧?!?/br> 作者有話要說: 七老八十了還叫恪哥哥,會讓人笑死的,nongnong不干2333 ☆、擦洗 除卻要照料冉煙濃讓容恪分神之外, 大軍行軍神速, 極快地便與齊戎布下的五萬兵馬會合。 圣旨中說道, 倘若王猛不服,立斬不赦,陳留其余人也是一樣。 這等于是給了容恪一柄尚方寶劍, 但齊戎不知道他會不會用,即至大軍駐扎下蔡城外,開城需要王猛首肯, 容恪并不急著行軍應敵,直至王猛待不住了,弟弟新喪,自己守城又怕出個閃失, 只好嚴整衣冠匆匆忙忙而來。 當年容恪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死”的, 聽說他又回來了,王猛將信將疑,直至迎出城外,見到戰馬上一襲銀質鎧甲、冷若天神的容恪,他渾濁的老眼一翻, 險些便厥過去。 容恪沒死? 四年前他詐死……他竟詐死,皇上還如此重用于他! 冉橫刀率先提著長刀走上前,親熱得宛如故友重逢, 一掌便拍在王猛左肩,王猛也是身經百戰之人了,還被他拍得險險一個趔趄, 怪異地瞥了眼冉橫刀,只聽他笑道:“王將軍,這位可是留侯,不過來見禮的么?” 容恪還在馬上,不前不后,神駿的雪間青打了一個響鼻,仿佛認出來他就是主人的敵人,正怒目而瞪。 王猛的心七上八下,只得屁股尿流地爬過來行禮,“卑職,參、參見留侯?!?/br> 容恪俯瞰著這人,薄唇微彎,然后瞟向了冉煙濃。 昔年,王猛設計要殺她夫君,又險些促成容恪與王流珠的婚事,對這人冉煙濃難有甚么好臉色,方才刀哥那一掌便是在給她出氣,冉煙濃哂然道:“王將軍在陳留積威日盛,恐怕我們夫妻還要聽調才是?!?/br> “不、不敢?!彼哪昵暗娜葶o兵無權,淪為砧板魚rou,王猛也沒能耐真取他性命,如今他浩浩蕩蕩麾下五萬大軍,王猛更是深有自知之明的。 但大魏與夷族興兵對峙,王猛身為統兵,剛愎自用,失去一城,損失一弟,早已淪為笑柄,要是容恪再一來,殺得他個下馬威,立下奇功,那王猛的顏面真要丟到黃河里去了。他也自覺沒臉,頭一回與夷族正面應敵,便損失慘重。 容恪笑意凜然,漆黑的鳳眸溢出一絲寒光,看得王猛心驚膽戰,忙將腦袋伏得更低,就差像鴕鳥似的將腦袋埋入沙子里了,容恪低笑道:“王將軍明日便要出城迎戰,屆時本侯必備卮酒,為將軍遠郊踐行?!?/br> 一聽說“酒”,王猛心下一顫,戰栗不安地抬起頭來,訥訥道:“侯、侯爺,不必了?!?/br> 容恪一來,他只有做陣前先鋒的份兒,東北面的陳留主城,端王和柏青正率人嚴防死守,密不透風,端王比他嚴密多了,夷族人也知道,王猛才是那個絕佳的突破口,于是一個個老實不客氣地打上門來,將王猛的弟弟斬落馬下。 大軍分路,王猛很快領兵出了下蔡,無奈之下,他只有行軍入村,暫且安營扎寨,麾下只剩下五千人馬,不知與夷族兵周旋得開否,總之眼下他和他的人馬成了一塊餌食,正好是引誘夷人深入虎xue的一塊rou料。 但夷人也是真與王猛過不去,才出城三十里便現出了敵蹤,裨將要拔刀沖殺上去,王猛怒罵,大喝道:“傻狗玩意!容恪就是為了讓我們去送死!你看不出來么!” 裨將錯愕地扭頭,一時沒想明白,“將軍,咱們可是大魏將士,容恪不至于……” 王猛一個巴掌蓋在他后腦上,“啪”一聲,連著盔甲一震,那裨將險被敲暈,愣頭愣腦地看著夷族兵巡視著緩慢沿著山道往上去,王猛吩咐將士噤聲,先繞出林子,轉頭投奔主城去。 王猛四十幾年的人生,一直奉行著“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的圭臬,心道自己與容恪是水火不容的,不如轉而去找自己的女婿端王。 左右下蔡與陳留主城相距不甚遠,行軍神速,不出兩日便能到。 打好如意算盤的王猛便輕易放棄了此次誘敵深入,也避免了一場廝殺。斥候兵傳回消息給容恪時,容恪淡漠地扶著城垛眺望遠山,那青黛墨綠的深林,如染霞色,趁著黃昏透出幾分綺麗。 他笑了笑,“如此也好,替我取紙筆來?!?/br> 斥候兵依言下去取紙筆,容恪不動聲色地寫了一封信,囑托信使親手交給端王。 這幾年,端王殺王猛很久了,顧慮著王流珠,顧慮著王猛的兵力,以及挑不出他大錯處,齊戚一直忍而不發,不曾動手,眼下正是絕佳時機,即便不用容恪這封信,他也知道該如何做。容恪不過是在端王這把火上又澆了一桶油。 入夜,容恪從城樓上下來,走回了城里暫且歇憩的黛瓦小院,眼下沒有服侍的傭人,冉煙濃親自從深井里打了一桶水,用灶火燒開了,給容恪擦洗,行軍時條件簡陋,能有一只木盆已是萬幸,軍營里都是這么洗澡的。 燭火一照,容恪白皙的肌理煥處蜜蠟般的光澤,緊實有致的肌rou,冉煙濃耳朵guntang地摸了又摸,小聲道:“恪哥哥,今年二十有六了對么?” 隨著她擦拭后腰,容恪撐開了兩臂,挑眉,有幾分促狹之意,“nongnong嫌我老了?” “不、不老?!闭l敢嫌棄他老?不知道為什么,容恪保養得極好,皮囊白皙如雪,是曬不黑那種,又加上幾年悠閑生活,他的眼角眉梢都是一種平和與清靜,冉煙濃只是臉紅地咕噥,“一如初見?!?/br> 容恪終于忍俊不禁。 冉煙濃說再多的情話,都不及這句“一如初見”。 他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冉煙濃繞到了他的身后,容恪的胸肌和腰腹處都光滑平坦,唯獨背后,有幾道猙獰的傷疤,是消不去的,冉煙濃以往與他親熱時也見過,但從來不曾問,可到了要上戰場,她還是心驚rou跳地問了出來,“這里,怎么傷的?” 她見過容恪的腰受傷,但也沒有留下傷痕,這證明他不是任何傷口都能留下痕跡的體質。 她溫而柔軟的指腹劃過他的背肌上的傷口,似一片輕絮滾過鼻翼,帶起一波酥癢,容恪沉吟了會,低聲道:“有一次,我帶著兩百人闖入敵軍大營,血戰了一夜,這是被他們一個將軍用青龍大刀砍傷的,因為深可見骨,只能縫合,于是留下了一道疤?!?/br> 身后沒有動靜,容恪不禁蹙眉,“很丑么?” 冉煙濃又哭又笑:“丑壞了?!?/br> 容恪微笑,不說話。 冉煙濃彎腰,將毛巾重新蘸上水,用濕熱的毛巾擦過他背后的傷疤,心底既酸又燙,“打贏了么?” 容恪反問:“什么?” 問完才知道冉煙濃問的是那次的戰況,微笑道:“贏了?!?/br> 冉煙濃深深吸了一口氣,“夫君,我知道你是常勝將軍,但你能不能……為了我,保重你自己?” 夫妻間相處幾年,有些默契早已不言而喻,她是讓自己以后切不可草率突襲,以免再受傷。 但容恪確實不會了,他沉吟著道:“那一年我才十八歲。nongnong,誰都有年少氣盛時,有了你后,我再沒不將自己的性命不當回事了?!?/br> “你知道就好?!比綗煗鈴纳砗髶ё×怂难?,臉頰靠在他還有幾分黏濕的背上,輕嘆道,“我雖然不能在沙場上陪你,但是你要記著我在。別叫我擔憂,別……叫啾啾失望?!?/br> 容恪抿唇,“我會惜命?!?/br> 他心底有些話,從來不曾宣之于口,那是對冉煙濃的感激。她曾是他潦倒失意時的救贖,也永遠都是。 …… 在與父母分道揚鑣之后,啾啾和綿綿到了魏都。綿綿年紀太小,一路都顧著哭,哭著要爹娘,啾啾祭出了自己以前玩的撥浪鼓也沒哄好,小哭包反而到了哥哥懷里更委屈了。 啾啾無可奈何一攤手,朝著外公眨巴眨巴眼睛。 兄妹倆一個哭得昏天暗地,一個攤手束手無策,冉秦一拍膝頭,眉頭聳上了天庭,“唉,nongnong拋下一雙兒女隨著容恪上陳留去,實在是太不負責!” 夜里兩個小家伙睡得還算乖巧,等一覺睡醒,一行人便到了魏都。 長寧想見兩個外孫女很久了,一直翹首以盼,等披著大紅蜀錦金絲的小斗篷的啾啾一下車,長寧眼眶都濕潤了,但啾啾沒顧著外祖母,反而又扭頭,將meimei綿綿抱了下來。 綿綿不聽哄,只有啾啾能讓她聽話安靜,長寧看著和睦有愛的兄妹倆,忙不迭將滯留眼畔的淚水擦了,“快快,讓外祖母瞧瞧?!?/br> 啾啾仰頭看了眼冉秦,冉秦抬手,催促著“快去”。 啾啾拉著meimei的小手艱難地邁上了臺階,魏都名門的大宅門是皇都李府比不上的華貴氣派,石階砌得高,啾啾險些一腳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