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容恪垂下了目光,薄唇微彎:“nongnong,你和明姑姑去收拾細軟罷,打點好了,即刻便可動身。不過東西需少備些,要瞞過王猛和王玄的耳目并不容易?!?/br> 冉煙濃蹙眉,“那王流珠……曲將軍說,她對你好像勢在必得?” 容恪垂眸,淡淡笑道:“旁人對我有怎樣的心思我都好,我只要冉二姑娘?!?/br> 一番話說得冉煙濃渾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坦了,揚唇,笑靨如花,“那也是。我才沒有不信你的意思。不過,侯府里種了這么多的花兒,我可喜歡,月滿不知道有沒有,就這么走了怪可惜的?!?/br> 容恪也笑道:“放心,去了再給你種?!?/br> “那我要十八種桃花?!?/br> “可以?!?/br> “四季蘭、君子蘭、薔薇、芍藥、牡丹都種一園?!?/br> “可以?!?/br> 想了想,發現其實都是瑣碎小事,無可交代,只是她對未知的月滿還有幾分畏懼和期待。 夜晚皓月的澄毀灑滿了濃墨一般的夜,花影被風一攪弄,繞樹盤根,曲折地蔓上亭臺來,夫妻倆好像都放下了心事,在離開陳留的這夜里,一起在亭月之下小酌。 遠處,一縷黑黢黢的影子閃過,落在了瓦檐上,曲紅綃仰面躺在屋檐上也在喝酒。她喜歡曬著月光的感覺,清冷,寂寞,但一個人卻也自在。 聽聞衣袂破風之聲,曲紅綃警覺地飛出一根梅花針,那人抄手一接,穩穩地立在了屋脊上。 她迷離著醉眼,模糊地一瞧,原來是自己的丈夫。 曲紅綃嘆了一口氣,還好他眼明手快地接住了自己的暗器,差點傷了他,江秋白在屋脊上如履平地,貓一樣輕快,頃刻之間,就坐到了曲紅綃旁側。 她眼波迷醉,握著酒壇道:“不是近來不愛理我么?” 江秋白沉默了一會兒,劈手將她手里的酒壇奪了過來,曲紅綃一怔,正要下手搶,江秋白往身后一扔,身后“啪”地一聲,酒壇已經摔碎了。 曲紅綃怔怔怒道:“你這是做甚么……” 江秋白將臉埋在膝間,又是一陣沉默。他這副模樣,倒乖乖的有點像只綿羊,曲紅綃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可荒謬地覺得他有點可憐,惹人憐愛。 又是好一陣無言,江秋白忽然道:“我愛你?!?/br> 曲紅綃忽地一陣耳紅,有點無語,“說這個做甚么?!?/br> 江秋白啞著嗓音,眼眸里泛起了一波霧氣,“別再那么大度地說讓我納妾,就算沒子孫后代,我也認了,你愿意錦上添花我高興,你愿意不生我當然不會逼你。不過就是做一匹騾子,我是江湖人,從小沒爹沒娘,早都習慣了,我都不知道有個孩子是什么滋味??赡?,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還能自欺欺人下去?” 曲紅綃蹙了清冷的眉,不悅道:“你也不告訴我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當然要靠猜的?!?/br> “猜什么呢?!苯锇装涯樎襁M膝蓋間,悵然道,“我的心早就捧給你了,你看一眼就知道?!?/br> 曲紅綃冷冷道:“你以為我就沒有心肝?我早把我的心肝都放你身上去了,哪有心看你去?!?/br> 說罷曲紅綃搖搖欲墜地起身,糟糕,喝大發了。 她有點站立不穩了,江秋白被她一句話說懵了,后背窩囊蜷曲的脊柱骨一根一根地又找回男人尊嚴立起來了,他倏地一下彈起來,將曲紅綃整個人抱入了懷中,腰肢探手入懷,細得如春風小楊柳,他激動得有點語無倫次:“再、再一遍,你再說一遍!” 他這么一激動,曲紅綃就知道自己是徹底醉了,這種話說什么也說不出口的,竟能被他哄得心里癢癢的,一時脫口而出:“你是我的心肝啊?!?/br> 江秋白一樂,腳底下就顧不得交代了,一個清醒的找不到北的男人,托著一個喝得飄飄然的女人,一起從房檐上摔了下去。 “哎!”兩人都是輕功一流人士,但曲紅綃暈頭轉腦得還沒明白是怎么從屋頂上掉下來的,一時沒找著北,無從施力,幸虧江秋白趁機抱著她的腰腳尖搭住了一根柱子,卸了三分力道斜飛了出去,才在掉落時給曲紅綃做了人rou靠背。 曲紅綃迷茫地聽到男人一記悶哼,一時腦子立馬清醒了,這么高的樓砸下來…… 曲紅綃忙翻身將男人拉起來,“受傷了?傷在哪?” 說罷,她曲指從他背上的xue位一直摁下去,江秋白舒坦得像吃了人參果似的,哪里顧得上疼不疼,一轉身就把曲紅綃抱進了懷里,“媳婦兒,我就知道,你是在意我的!” 曲紅綃:“……” 早知道,早干嘛去了。 看來是摔得一點都不疼,曲紅綃徹底放棄關懷這個腦子摔壞了的男人了。 冉煙濃挨著容恪坐著,喝了幾杯酒就上頭了,暈暈乎乎地似在囈語,“恪哥哥,我怎么……暈暈的?” 容恪沉默寡言,眉峰微聳。 手臂抱著她,卻緊了幾分。 冉煙濃越想越不對,“我……我酒量可以的,不至于才對……怎么就會……醉了?”她驚訝地支起腦袋,“恪哥哥,怎么回事?” “酒里下了迷魂散?!比葶@道。 “???” 冉煙濃沒想到容恪對她用蒙汗藥這么不入流的東西,雖說對身體無害,最多睡一覺,可是——“為什么?” 冉煙濃渾身癱軟,柔弱無骨地倒進了容恪懷里,好像一塊漂浮在海上的浮木,明明抓住了一個堅實的東西卻也無法阻止這種無力的懸浮。 冉煙濃怔怔地又問了一遍,“恪哥哥……為什么?” 容恪眼波涌動,漆黑如墨。他俯下目光來時,冉煙濃才夠得著與她對視,他的眼睛深不可測,看不出絲毫端倪,冉煙濃軟綿綿地吐氣,緊張地用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襟,“你又瞞著我做了什么?” 盡管她已經完全信任容恪,他這么做絕對不是對她有惡意,但是冉煙濃討厭一直被欺瞞、被蒙在鼓里。容恪這一回是真真實實地碰到了她的底線了,說什么也要問清楚。 容恪嘆息一聲,唇印在她的額頭上,“乖,nongnong先去月滿。在那邊等我一個月,我會趕到與你會合?!?/br> “你說過不會再丟下我的……” “不是丟下?!比葶□玖缩久?,也知道自己似乎要再一次違背他說的話,但是,“只是一個月,你先走我后走,好不好?” “不好?!?/br> “nongnong……” “就不好?!比綗煗饽X袋一歪,就徹底不省人事了。 她別扭倔強起來,可一點都不好哄,容恪無奈地微笑。 翌日,冉煙濃是被搖晃的馬車不留神碰到了腦袋,才撞醒的,馬車里還有三個人,明蓁姑姑,抱著啾啾,還有同樣昏睡不醒的曲紅綃。 “這……”冉煙濃揉了揉吃痛的后腦,只見明蓁欲言又止,冉煙濃心急手快地掀開車簾,外頭馬蹄翻飛,走得極為匆促,但唯獨沒有容恪的影子。 她急了,“明蓁姑姑,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和容恪聯合起來騙我?” 明蓁無奈地嘆口氣,“這事,姑爺是絕對為了你好的?!?/br> “那這個……” 冉煙濃指了指歪著頭靠著車壁的曲紅綃,疑惑道:“姑姑,你解釋一下,為什么曲統領也被扔到馬車上來了?” 明蓁提了一口氣,好幾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無可奈何地捧住了腦袋,小啾啾便回到了娘親懷里,睜著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娘親,隱約意會到什么,但十分高興。好像某個笑瞇瞇的壞人不會跟來了。 明蓁道:“曲統領是被江將軍藥暈了抱上來的,也睡了好一會兒了。王猛那邊戒關嚴,世子出城一定會驚動刺客和軍隊。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他讓你先平安離開,此時卻仍在城中周旋,江將軍也是一樣?!?/br> 容恪知道,倘若是在冉煙濃清醒時,她絕對不會放任他一個人留守城中,與前狼后虎繼續披著層假慈悲為懷的皮打交道,所以容恪確實是“出此下策”了,冉煙濃氣得鼓起了臉頰,差點被勒疼懷里的寶貝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 男人,大男人主義,呵~ ☆、消息 馬車一路徐行, 冉煙濃探出腦袋看了幾眼, 身后的積雪被拋諸平山原野之上, 已到了泥水豐潤、山青草綠的緩坡上,看來是已經出了陳留主城,從此去月滿, 正好與王猛駐兵的下蔡背道而馳。 明蓁繼續道:“世子想,等過些時日,王猛放松了警惕, 他就想法子脫身?!?/br> 冉煙濃不信這話,“我們走了,王猛只會愈發警惕,哪里會放松……”冉煙濃心里咯噔一聲, “容恪要做甚么?” 她方才一望, 浩浩蕩蕩的一大隊人馬,容恪將僅有的私兵撥了至少八成給她! 那他留著的那兩成能做甚么? 什么都不能做吧。 倘若王猛驟然發難,他就只有砧板魚rou的份兒。 “我、明蓁姑姑,我們還能回去么?” 明蓁驚訝地摁住她的手腕,“事已至此, 莫做傻事了我的姑娘,咱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通關,中途還殺了十幾個守備, 要不是世子早有所料著人在沿途埋伏,恐怕追兵早就跟過來了?!?/br> 冉煙濃心頭一震。 八成的人馬隨行,另有人埋伏。哪來的人? 冉煙濃驀地呼吸艱難, 澀聲道:“容恪現在,還有多少人在身邊?” 明蓁皺了皺眉,“這個我不知?!?/br> 倒是走時,只有江秋白并著幾個人高馬大的騎兵護衛在容恪旁,其余的便沒有了,連明蓁都沒有意會到,送冉煙濃走時,容恪親手將她抱上馬車,替她蓋上了一床狐毛軟毯,眸光幽深而柔軟,宛如映著日光的粼粼春湖,泛起一波瀲滟潮水。 冉煙濃抱著啾啾,將手里的軟毯掂了掂,小聲道:“啾啾,我又被你爹爹擺了一道……”那聲音真是滿是怨念。 啾啾支著小腦袋,眼巴巴地瞅著娘親,眼瞳像兩塊澄澈的琉璃……還像他那個沒良心的爹,冉煙濃看著他就想到了容恪,忍不住又氣又恨,用力地親了一口啾啾的小臉蛋。 啾啾喜歡得咯咯直笑。 馬車隨著大隊平穩地駛入了月滿皇都。 下了車,冉煙濃被安置入早已準備妥當的李府,她一問,才知道這是商人“李闖”的家,眉頭一皺,真是顯眼的一個名字,容恪真懶。 到了這兒不比陳留,李府雖然不小,但比不得陳留侯府,更比不得景陽王府。 冉煙濃抱著兒子入內,明蓁跟上,直至馬車停下,曲紅綃才暈暈乎乎地醒了過來,睡了足足兩天兩夜,可想而知江秋白下手有多狠,她揉著后腦,輕飄飄地著了地,方才反應過來,原來……她被江秋白算計了。 那一晚,他早就準備好了迷藥,說那么多好聽的哄她,于是便半哄半騙地讓她將那粒吃了就會昏昏欲睡的迷藥吞了。 曲紅綃簡直要殺人。 她忍著心頭怒火,冷著臉色隨同冉煙濃入門,正想找個人問清楚,明蓁便請她到廂房,將一切事宜都老實交代了,曲紅綃聽罷,蹙眉道:“他一個人留下來保護世子?” 明蓁點頭,“靠得住的只有江將軍了。護送世子妃雖然也重要,但畢竟任務輕,不會涉險,江將軍是望著你平安到月滿?!?/br> 明蓁是老人,但她從沒有見過硬得如曲紅綃這般的女人,委實是……冷硬。相識已久,她是一點女兒柔情也沒從曲紅綃的臉上看出來。 明蓁搖頭一嘆,“曲將軍,男人總是這樣的,你莫怪他,連世子,也是瞞著世子妃將她送出來的?!?/br> 曲紅綃的柳葉眉微微一掀,她按著銀色的月牙彎刀背過了身,“謝明姑姑告知?!?/br> 她疾步走出了房門,身旁有幾個近衛,跟了她很久,曲紅綃囑托人取一只信鴿來,要給陳留帶信,但被近衛阻隔了,曲紅綃臉色冷然,近衛道:“世子有吩咐,一旦你們出城,王猛必有所察,如今已不能放信鴿聯系,否則被王猛截獲,會曝露你們的行蹤,陳留那邊,也恐怕會直接下殺手?!?/br> 世子所思在理,但曲紅綃總不愿一個人在月滿這邊枯坐著等著,這不像是她該做之事。 在李府住了幾天,冉煙濃從來不出門,照著冉二姑娘以往的性子,要她乖乖坐在屋里發霉,是無論如何也不行的,明蓁心道,是不是二姑娘心里記掛著世子因而食不下咽、寢不安席? 但這邊的消息傳不過去,陳留卻有消息遞到了月滿,是主城那邊,普天同慶,王猛大喜之下令人散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