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她不想恨容桀,連一點感情,都不想再給他了。 容桀在與徐氏溫存,驟然聽到秀秀與世長辭的消息,心魂欲碎,猛地推開徐氏站了起來,披上衣袍沖進秀秀的臥房,雕甍繡闥仍在,舊時歡愉如在眼前,可美人已形銷骨立,氣絕多時。 秀秀在給容桀最后一封信上,用她學了很久的漢字寫道:我不想愛你了,愛你太痛苦,再見。只希望你好好照顧容恪,他是你的兒子。 容桀握著信,手指顫抖,青筋畢露。 牙床上傳來嬰兒的啼哭聲,容桀快步走上去,大手掐住了容恪的脖子,他真想掐死他……要不是他,秀秀不會走。 “侯爺!侯爺你有沒有良心!容恪公子是公主最后的一絲血脈存留了,你連這個也要奪走嗎!侯爺!求求你繞了容恪公子!”秀秀的侍女跪在地上哭求,手卑微地抓著容桀的衣擺,求他饒恕容恪。 容桀冷著臉,攥緊了秀秀的絕筆書,神色冰冷,充滿恨意地死盯著哭泣不止的容恪。這個兒子,從生來就是有罪的,他不會愛他,永遠不會。 容恪道:“兩個姑姑養我到八歲,因為我失手將容昊從臺階推了下去,害他一條腿骨折,兩個姑姑替我求情,被父侯杖殺了?!?/br> 冉煙濃握住了他的手,低聲道:“那你到現在,還愛留侯么?” “怎么可能?!比葶⌒Φ?,“我沒那么慈悲?!?/br> 就算容桀立即死去,他也不會掉一滴眼淚。 “可是,”容恪想到了祖母,悵惘地望向了竹林深處,“祖母在時就常說,我和父侯畢竟是父子,我又是子,總不能針對他刀兵相向,該忍耐該原諒的,請我原諒他?!?/br> 祖母年輕時就守了寡,一直安分守己,待人和善,幾乎不會違逆別人的心意,容桀甚至敢對她指手畫腳大呼小叫。祖母雖然同情秀秀,但說不上什么話。 冉煙濃眼眶有點澀,“這不是個好故事,你也說過,可你為什么要跟我說這個?” 容恪笑著,修長的手指撫過她的臉頰,輕輕一捏,“我是個只有悲劇故事的人,你要聽,我只能說這個?!?/br> 冉煙濃嘟了嘟嘴,“那我有個喜慶點的故事你要不要聽?” 然后就不動聲色地將搗亂的容恪的手握住,揣在了胸口,他挑眉,等著她說。 冉煙濃凝視著他的眼睛:“我十二歲皇帝舅舅生辰那次,我跟著母親和哥哥進宮,但是因為一些原因得罪了一個貴女,她指使人將我推進了河里。我不會鳧水,水又冷,我快凍死了,是一個小哥哥救了我,可惜上岸以后他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只藍色的夜壺?!?/br> 這個故事……很耳熟。 容恪記性不算差,但也花了一會兒工夫才想起來,冉煙濃一直留意著他的神情,從最初的鎮定,到驚訝,再恢復平靜,一點不像是裝的,容恪恍然大悟:“原來我救的人是你?” “你、你不記得了?” 真是緣分,容恪蹙著眉笑道:“人來得太快,我和那個小meimei在一塊會惹人閑話,沒看清臉就先走了?!?/br> “小meimei?你對小meimei做了什么?” 冉煙濃輕輕咬著嘴唇,神色古怪地看著他。 容恪回憶了一番,笑道:“就像這樣?!?/br> 他傾身上來,手往下抱住了她的腰肢,胸口也貼了過來,冉煙濃看著近在咫尺的臉,他的唇緩緩地壓了過來,四唇相碰。 她瞪大了眼睛。 她就說容恪一定輕薄過她! 容恪松開她的腰,冉煙濃嬌喘微微地紅了白凈的臉頰,懷孕以后的冉煙濃不施粉黛,但膚色雪白,如花潤初妍,亦是有著令人心旌搖蕩的美,容恪的眼里有閃爍的笑,“就像這樣,渡氣?!?/br> “……” 臭流氓。 “我發誓,除了這個沒別的了?!鄙踔恋剡B她的臉都沒看清,容恪堅持自證清白。 冉煙濃抱住了肚子,小聲道:“那會兒是賢王殿下來了,他還抱我,我就以為……后來也想對他好?!?/br> 這才是她說這個故事的目的。 容恪撐著手,在她兩肩旁側的手臂緩慢地曲肘下來,挑眉:“所以,nongnong認錯了人?” “啊……應該,是這樣?!?/br> 怪不得那日她從御花園沖出來,激動地一把撲上來抱他。容恪仔細回憶了一番,眼眸微微一沉,笑道:“原來,nongnong瞞著我的事還不止一件兩件?!?/br> “再沒有了?!比綗煗庑奶摰乇WC。 容恪笑道:“真的沒有了?” 不知道為什么,冉煙濃心里毛毛的,恐怕有什么把柄被容恪攥手里了。這個模樣,她真的有點兒發憷。 作者有話要說: 恪哥哥:小meimei生氣了。 nongnong:都是我給恪哥哥取稱呼,他也終于rou麻了一回咩~ ☆、圣旨 容恪笑道:“我想, 陸延川總不至于要綁走一個素昧謀面的有夫之婦?” ……好、好人精。 冉煙濃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小手有討好之嫌地抱住了容恪的手臂, 嬌滴滴道:“以前,也就、就見過一面?!?/br> “一面?做了什么?”容恪微微含笑,循循善誘。 冉煙濃心虛地低下了頭, 老實巴交地將望江樓那次的事情都坦白了,但還是略去了被陸延川拉過小手、摸過小臉的細微末節。 只是她不說,容恪未必猜不到。既然夫人老實交代了, 容恪便一點也不追究,笑吟吟地捏了捏她rou嘟嘟的臉蛋,“nongnong真乖?!?/br> 冉煙濃紅著臉,小手抱住了圓滾滾的肚子。 正值初夏, 夜里下了一宿的雨, 翠綠欲滴的芭蕉羞答答地垂下了肥大的葉,是處紅香綠玉,自曲折通幽的訪花小徑上徐徐轉過兩道人影,一著貴氣紫,一著清新綠, 并肩而行。 本來一路上沉默無話,冉清榮怕齊戎毫無自覺,便提了一句, “我爹現在不待見你,并非全然因為你得罪冉家,而是眼下時局不穩, 皇上身體染恙,兩位皇子,一個忙著侍疾,一個忙著招攬重臣,只有太子殿下最清閑,日日在避暑山莊游樂?!?/br> 齊戎垂了眼瞼,有點不甘心,“清榮以為,我不想要太子位?” 不論別的,說什么他也想為已經離世的母后爭口氣,不能讓皇后和純貴妃得逞。 冉清榮側過身,落雨的屋檐,聚著坑洼的水兜不住了,流到了青石磚腳下,齊戎探手將她扶過來。成婚以前,她就是為他的細致小心動了凡心,幾年過去了,還是老樣子,冉清榮也不覺得心一軟,重話卻咽回了肚子里,“非我冉家怕事,但現在我不得不為家里考慮,我不希望我爹娘卷入奪嫡的爭斗之中,你明白么?” 齊戎小心翼翼道:“那你是說,讓我這段時日不要再糾纏你了?” 冉清榮道:“看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比較重要,什么該拿起,什么該放下?!?/br> 齊戎是一個敦厚的太子,但并不意味著旁人想要他的儲君之位,他就能拱手讓人拿去,冉清榮也正是知道這一點,更加不想逼迫他,才決意暫時退出。 齊戎點頭,“我明白了?!?/br> 他要為她、為鶯鶯,為他們的將來撐起一片足夠她們娘兒倆安逸起居的天地。 “太子殿下!”宮人踮著腳,卻還是踩進了稀泥里,不得不撩著衣袍飛奔而來,“殿下,大事不好了,請殿下隨奴入宮,皇上傳召?!?/br> 好好兒怎么皇上突然傳召? 他在外頭是為了接近清榮,父皇知道,雖不悅,卻也一直默許,突然傳召必有要事。 齊戎回頭望向冉清榮,冉清榮自然善解人意地讓他入宮。 他一走,容恪便帶著冉煙濃從蕉葉后徐徐轉出來了,水霧迷蒙之間,廊腰蜿蜒如北斗,兩人的素衣上都沾了大滴雨露,容恪微凝著眼,沉聲道:“皇上,也許是知道了太子的隱疾?!?/br> 冉清榮微訝,“皇上從何得知的?” 容恪道:“此事只能瞞得住一時,齊咸那邊不會善罷甘休,定會借此大做文章?!?/br> 齊野是單獨召見的齊戎。 當齊戎邁入帝王寢宮之時,皇帝耳邊聒噪的潑婦聲和幾個唯唯諾諾的大夫爭議陳詞聲,還在嗡嗡回蕩,齊戎只見幼時偉岸高大,像泰山一樣巋然竦峙的父皇,正撐著額頭歪在紫木繡榻上,一副倦容,正昏沉沉地捏著手里的乾坤珠。 齊戎心中一跳,忙跪下來行禮。 皇帝撐起手,見這不肖子來了,龍目血紅,不留神兩顆珠子就從手里滾落了下來,清脆地滑落在地板上,齊戎怔怔地抬起頭,只見皇帝雙眸火熾,怒不可遏,“逆子!” 皇帝起身,取過了一旁的木杖,一杖打在齊戎背上,齊戎悶聲一聲伏地,要不是他日日修習內家功夫,這一杖下來恐怕要吐血,齊野出了氣,又心疼兒子怕打壞了他,將木杖扔到了一旁,改成腳踹,一腳將齊戎踹過去,“你可知道,隱瞞不報是欺君大罪!” 齊戎這才悶頭悶腦地反應過來,原來父皇已經知道了。 他掙動著目光,艱難道;“父皇,兒臣不知該如何啟齒?!?/br> “你一句難以啟齒就行了?朕被你瞞在鼓里兩年了!皇后早在等著這個機會!” 齊野大恨,“你可知道,就在你進宮以前,皇后帶著人來,證據確鑿地指認你不舉,朕都替你羞愧,說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齊戎也羞愧,便將兩年前在御花園那樁舊事事無巨細地同皇帝稟明了。 齊野一聽,老臉都是一紅,罵道:“青天大白日你要和女人在御花園……你,活該!” 齊戎垂著腦袋一語不發,就知道父皇會罵他。 齊野冷靜下來,坐回龍椅,細思量道:“那頭野豬朕記得,老二養的。這事只怕老二脫不了干系,要是他借此一挑二,挑撥你與皇后,趁勢謀奪皇位,朕不能姑息?!?/br> 做皇帝太久了,齊野深覺得誰都不可信,尤其老二這個大獻殷勤、仁孝之名傳遍朝野的人,更極有可能是個虛偽的趨炎附勢之徒。 那頭野豬,在齊戎受傷之后,齊戚當著他的面兒親自宰殺了,給他賠罪。野豬突然發瘋,人應當是控制不住的,何況齊戚真要對付他,這幾年早該揭穿他的隱疾了。 齊戎自幼照顧弟弟,皇上賞賜的奇珍異寶,有他的,就少不了兩個弟弟的,齊咸雖與他不算親厚,但齊戚總是“大哥”“大哥”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就算他想要皇位,也不至于一點余地都不給他留。 齊戎沒敢往齊野說的這處想,齊野說的,他也不啃聲不回應。 齊野越看這個窩囊廢兒子越怒,沉聲道:“這事一旦渲染開便壓不住,朕要早知道你和清榮是為了這樁事和離,朕說什么也不能答應。朕方才已經發落了兩個良娣,她們什么都招認了,就是她們向皇后告的密?!?/br> 齊戎一怔。 那兩個女人曾經指天誓日地說不會說出去的,沒想到…… 齊野呵呵冷笑,“朕已經將她們貶為庶民,就地逐出宮門。此事你不要過問,朕有一樁事要吩咐你辦?!?/br> 事到如今,齊戎已經沒臉面忤逆皇帝,自然齊野吩咐什么,他照做。 齊野冷然道:“朕即刻下旨,重新冊封冉清榮為太子妃,明日便花轎宮車迎她入宮?!?/br> “父皇!”齊戎大驚失色,倏地抬起頭,“此事萬萬不可!” 冉將軍和清榮都不想卷入奪嫡的風波之中,齊戎也希望他們能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齊野還能不知道,他的大將軍如今壯心已矣毫無骨氣了,就想著抽身避禍,可他曾經是太子岳丈,這事跑不了,即便清榮不是太子妃了,也不能讓他遠離這漩渦。 齊野不容反駁地冷笑,“欺君之后,你又敢抗旨不遵?” 這樣樣都是殺頭大罪,何況齊戎有私心,確實想娶冉清榮,來日又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他胡思亂想了一陣,沒有答應,齊野便去擬圣旨去了。 齊野比齊戎看得明白,無論如何,眼下東宮需要一個女人,不然那些老臣言之咄咄,會損害兒子聲譽,到時偏信皇后的人占多數,太子被廢得不體面。齊野就算是要廢了他這個太子位,也要為兒子找個合適的臺階下下。 但滿京城鬼女圈的那些黃花閨女……齊野不忍心耽誤,就只能找冉清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