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江舜命人取來了墨條, 在硯臺中研磨。 墨是上好的徽墨, 墨身上還刻著古人流傳下的佳作詩篇。 兩者湊在一處, 怎么瞧都有些格格不入。 一旁伺候著的小太監,由不住暗暗感嘆,王爺手筆, 果然是旁人學不來的。 而且這盯著瞧久了, 那硯臺和墨條竟也和諧了起來。 磨完墨后, 江舜提筆寫了一頁字。 這時候常英進門來, 躬身與江舜說了幾句話,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 旁人聽不真切。 只見江舜放下了筆,面上神色明明不曾改變,但卻叫人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微妙。 他們窺探不出主子的內心,但卻敏銳地知道, 這會兒主子不快了。 “備馬,進宮?!?/br> 眾人愣了愣, 有些想不明白, 今個兒主子不是進過宮了嗎?怎么突然還要再進一次? 他們不敢往下猜測,匆忙轉身備馬去了。 江舜的府邸離皇宮最為接近, 這是當年宣正帝不舍最寵愛的兒子,便令安王府修在離宮最近的地方,以便隨時召安王入宮。 江舜進宮,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 此時元壽宮中, 幾個宮人跪在皇太妃的跟前, 臉色慘白,如遭大難一般。 “沒尋著人?” 底下跪著的太監忙磕了磕頭:“底下的人去蕭家問的時候,蕭家人說,那蕭五已經進宮來了?!?/br> 皇太妃目光轉了轉:“安宜將她傳進宮了?” 不等底下人回答,皇太妃顯然已經認定了這個猜測。她冷笑一聲,道:“安宜也當真是昏了頭了,這么樁婚事,她也敢點頭!” 就在她話音落下的時候,殿外突地跑進來一個臉色煞白的宮女:“皇太妃,安王殿下來了?!?/br> 也不怪她害怕。 殿內正在說人家親娘的壞話呢,可不是怕被安王聽見么? 皇太妃立即收斂起了冷嘲熱諷的口吻,轉而笑著道:“安王怎么來了?還不快去請安王進來?!?/br> 那宮女瑟縮著點了下頭,忙轉身出去了。 不一會兒,江舜便踏進了永壽宮正殿內。 “安王今日怎么來了?”皇太妃抬手示意宮人將茶水瓜果呈上來。 “膳房正巧熬了白果粥送來,不如坐下來嘗一些?我記得你幼時最愛吃這個……”皇太妃說得有些興致勃勃。 江舜低聲道:“不必了?!?/br> 皇太妃臉上閃過一絲可惜之色。 此時她卻聽見江舜問道:“皇太妃今日差了人去蕭家尋人?” 皇太妃頓了頓,但隨即她就又恢復了自然,道:“是有此事。雖說早前便已經見過,但哀家總要再瞧一瞧她……方才知曉,她是否與你般配?!?/br> 江舜面容平靜,甚至稱得上是溫和的,一如既往的端方君子姿態。 但他口中說出來的話,卻似乎帶上了那么一絲銳意,他笑,道:“父皇賜婚,哪有不般配的道理?” 皇太妃噎了噎,這才意識到,自己疏漏之下竟然說了這樣一句留人把柄的話。 她想要再以此為借口,難了。 江舜突地又一笑,口吻似乎輕松了起來:“日后皇太妃若是要召她前來,不如將我也一并召來吧?!?/br> 皇太妃聽見這話,心登時便沉了下去。 若是江舜沒有來說這話便也就罷了,可他發現了,也主動來與她說了。若她日后再一意孤行,將那蕭五叫到元壽宮中來,只怕頭一個與她翻臉的就是江舜。 皇太妃又氣又急。 她實在想不明白,江舜放著大好的前途不要,為何突然執著于情愛起來? 若是喜歡項詩鳶也就罷了。 項詩鳶是她瞧著長大的。 她項家女兒,本也該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姑娘。 可瞧瞧,他看中的是誰? 皇太妃心下失望不已。 從諸位皇子幼時起,她便暗中觀察了他們的舉止。其中唯有江舜聰明至極。而剛好,江舜又分外得皇帝的喜愛。 江舜實在最合她心意不過! 可如今卻一頭栽入歧途,比之建王尚且不如…… 皇太妃低聲道:“既然你特來與哀家說了,此后哀家若召她進宮,必然也差人將你一并叫上?!?/br> 江舜點了下頭,道:“不便打攪皇太妃?!?/br> 說罷,他便告了辭。 等瞧著江舜的身影漸漸遠了,皇太妃的嗓音微冷:“如今倒是與哀家生疏了……” 說罷,她叫宮女扶著自己起身,往內室轉去。 待入了內室。 只見一扇屏風后,坐著一個身姿綽約的年輕姑娘。 不是項詩鳶又是誰? “你瞧見了?”皇太妃冷哼一聲,“他如今對那個蕭五,倒是一往情深得緊?!?/br> 項詩鳶這會兒神色大方,全然沒了當初聚會被人譏諷時的臉色不佳。不僅如此,她反而還提壺為皇太妃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柔聲笑道:“那又何妨呢?這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人的正經姑娘,又有哪個當真得了夫君的寵愛喜歡和一往情深呢?” 她這段話里有著雙層含義。 皇太妃聽罷,這才展露了一絲笑顏:“你說的是?!?/br> 項家女兒可不靠情愛過活。 她們要抓的,始終是手中更實際的東西。 皇太妃的目光從項詩鳶身上梭巡一番。 “哀家瞧,還是你最適合舜兒不過?!?/br> 項詩鳶抿唇一笑,并沒有順著話往下說。 但皇太妃已然開始深思起來。 這廂江舜出了元壽宮。 常英走在他的身后,滿腦子疑惑。這位皇太妃待主子一向不錯,甚至說是分外愛護也不過分。 安宜皇貴妃渾身仙氣兒,性子淡,少有與主子在一處說貼心話的時候。但那位皇太妃就要rou麻多了,總在主子跟前,說主子幼時的事,順帶還關心備至,恨不得一手cao辦起主子的衣食住行才好。 雖說皇太妃是項家的人。他也隱約聽說,皇太妃似乎不大喜歡未來的安王妃。 但按理來說,主子也不會這樣直接地下了皇太妃的面子??? 常英沒敢將這些疑惑問出口。 這時候江舜卻慢條斯理地出聲道:“有一人路過別人家的院子,瞧見院子里有棵果樹長勢喜人,于是他便每日都來瞧果樹,再不時澆澆水,待果樹長成時,便想著該摘果子了?!?/br> 常英脫口而出:“這人好生不要臉?!?/br> 江舜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聲:“是不大要臉……” 話說到這里,江舜便沒再往下說了。 常英總跟在江舜的身邊,到底是個機靈的,等陪著江舜走到了皇宮門口時,他便反應過來怎么一回事了。 常英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倒是他蠢笨了! 主子不愧是主子,實在通透! ****** 蕭七桐壓根不知道,江舜在背后默默無聞地為她掃除了一個障礙,使得皇太妃并不敢明目張膽地來對付她,以宣泄不滿。 這會兒她正收拾一番,準備出門去。 今個兒單嬌靈遞了帖子來邀她,她已有一段日子不曾與她們混在一處玩,自然不會拒絕。 只是臨出門的時候,蕭七桐便正瞥見了蕭靖的身影。 蕭靖轉過身來瞧她:“出門去?” 蕭七桐點了點頭:“去單府?!?/br> “單將軍府上?” “嗯?!?/br> 自從蕭靖生辰,她送了方硯臺給他后。 蕭靖便也不知是吃錯了什么藥,每日都要尋摸著機會,與她說上兩三句話。 她倒不覺什么,左右就是嘴皮子一碰,應個聲的事兒。但每回她身后的幾個小丫鬟總是被嚇得不輕。 瞧吧。 眼下,蕭靖攔了她說話的,也就只說了那么幾句僵硬的對白。 隨后便聽蕭靖道:“那去吧?!?/br> 這對話比白開水還要無味。 也不知她的這位大哥,怎么堅持下來每日都與她說上幾句的? 蕭七桐點了頭,辭別了蕭靖,踏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