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蘇氏的眼睛清澈溫和,帶著某種令人心安的力量。曹昭儀看著她,心下那瘋狂亂沖的怨恨與害怕,像被人抓住了似的,突然就動彈不得了。 “你……” “母妃!”卻是魏瀟芷防備地盯著蘇氏叫了一聲。 曹昭儀猛然回神,眼神重新變得尖銳,只是還沒說話,蘇氏已經拉著她往內屋走去。 魏小花看著母親的背影,垂下了長長的睫毛。然后,她快步走過去,抱住了地上哭得快要昏厥過去了的紫蘇:“沒事了,別怕?!?/br> 紫蘇嗚咽著投進了她的懷抱:“jiejie,我真的沒有……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嗯……”魏小花拍著她的后背,聲音疼惜,眼底卻是一片晦暗,“我相信你?!?/br> *** 折騰了大半天,魏騰終于脫離了危險。 因期間蘇氏提供的一個土方法起了重要作用,曹昭儀再看向她時,眼底的敵意稍稍淡了一些,但看到罪魁禍首紫蘇時,她還是忍不住直咬牙,恨不得把她也從假山上扔下去才好。 蘇氏對此的態度是:“我相信我的女兒,她說自己不是故意的,那必然不是故意的。不過騰兒會受傷,確實是她的過錯,還請陛下責罰?!?/br> 魏小花姐弟對母親的話表示了支持,同時表示愿意替meimei(jiejie)受過。 看著這手足情深的兄妹三人,建武帝很感動,表示會再派人去現場勘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他思索一番,罰了紫蘇閉門思過三個月,抄經書十卷,只是那言辭間,也還是站在她那一邊的——畢竟就明面上看,她并沒有什么理由要去害魏騰。 魏瀟芷對此憤怒極了,等他們全部一走便對母親道:“父皇膝下如今只剩下兩位皇子了,她這么做,分明就是想幫她弟弟除掉唯一的對手!” 曹昭儀抬起紅腫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一方面她覺得女兒這話說的有點道理,可另一方面,想到女兒近來一直在假意接近紫蘇,試圖利用她去打擊蘇氏母子幾人,她又忍不住有些懷疑她是不是想重新挑起她的斗志,因此說了謊——畢竟,就算紫蘇真的想傷害自家兒子,也犯不著用這么笨的方式,鬧得人盡皆知不是? 魏瀟芷見母親竟然不相信自己,眼睛一下就紅了,她再如何也不會拿弟弟的性命開玩笑??!她是真的看見紫蘇笑著將弟弟推下了假山,還沖她挑釁地拍了拍手的! “好了,先別說了,我現在腦子疼得厲害……”這閨女從小在她母親鎮國公府太夫人身邊長大,養成了一副和她母親一樣要強不服輸的性子。她都已經明確地跟她表示過,如今她已經不再喜歡那建武帝,只想守著她和她弟弟好好過日子了,她卻怎么都聽不進去,時不時就攛掇著她去爭寵不說,還總想想法子打壓蘇氏母子。 曹昭儀覺得挺累的,她連曾經死都不想放手的建武帝都不在意了,哪里還會在意其他?又見女兒抿著小嘴淚眼汪汪的,她嘆了口氣,將她抱入懷中說,“讓母妃先休息一會兒,等我休息好了,你再具體跟我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魏瀟芷一怔,這才吸著鼻子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外頭突然有宮人來稟報,說是魏小花來了。 母女倆齊齊一愣,朝外頭已經漆黑的天看去。 “不是才剛走么,怎么又回來了?這都這么晚了……”雖然心里怪異,但曹昭儀還是讓人把魏小花請了進來。 魏小花進門后,先是向曹昭儀行了個禮,隨后便轉頭沖魏瀟芷笑了一下:“聽說前些日子,二meimei送了個親手制作的荷包給三meimei,不知三meimei可還留著?” 第77章 “娘?!?/br> 蘇氏放下手中的繡架, 看向門口緩步而進的女兒:“回來了?!?/br> “嗯,”魏小花掃了殿內伺候著的宮人們一眼, 說了句,“你們都出去吧?!?/br> 宮人們恭順退下。蘇氏看著女兒,見她眼神冷然,面上不帶半點笑意,不由輕嘆了口氣:“拿來我看看?!?/br> 魏小花沒說話, 走到她身邊坐下,把那個從魏瀟芷那要來的荷包拿出來,放在了案桌上。 蘇氏拿起來細細地看了看,半晌整個人往椅背上一靠,長長地嘆了一聲:“果然……” 這荷包上的繡法與針法都很常見,唯有最后收尾的那幾針,大概是覺得藏在里面看不見, 便一時放松, 用上了自己習慣用的手法,露出了痕跡來。 “既然人是假的,那她身上的胎記也必然是假的,”魏小花這才開口道, “我已經派人去請陳太醫了,一會兒……所有的一切就都能見分曉了?!?/br> 說不上來是失望更多還是慶幸更多,蘇氏沉默了一會兒, 又道:“曹昭儀那邊, 你是怎么說的?” “只說今天的事情是有人背后算計, 想挑撥我們之間的關系,”魏小花說道,“至于這個荷包,我哄她說是關鍵的證物,她才讓我帶了回來?!?/br> “她沒有懷疑?” “自然是有的,不過她派來跟蹤我的小尾巴,我已經讓夏枯處理掉了?!?/br> 蘇氏這才點頭站了起來:“讓他們都小心點,別走漏了風聲?!?/br> 那幕后之人對宮里的事情這么了解,顯然是在這放了不少眼線。如果讓他知道紫蘇已經暴露。她們將計就計的計劃就沒法展開了。 還有紫蘇,建武帝之所以借機禁閉她,也是為了暫時切斷她和幕后之人的聯系,免得一不小心,打草驚蛇。 “知道,對外說的是你身子不舒服,才去請的太醫?!?/br> 魏小花正說著,夏枯快步走了進來:“公主,成了?!?/br> “陳太醫呢?” “也已經在外頭候著了?!?/br> “嗯,”魏小花轉頭看向蘇氏,“走吧?!?/br> 蘇氏一頓,點頭:“好?!?/br> *** 一進門就看見床上中了迷藥正在昏睡的紫蘇,魏小花心情有些復雜地頓了一下,片刻才對陳太醫點了點頭。 陳太醫會意,等夏枯上前掀開紫蘇身上的被子,又褪下她的褻衣露出她的左肩之后,便上前兩步,細細檢查起了她左肩上那個蝴蝶狀的胎記。 “怎么樣?可看出什么來了?”見陳太醫半天沒說話,魏小花忍不住問道。 陳太醫沉吟片刻,答道:“回公主,單憑rou眼,臣并不能斷定這胎記是真是假,不過臣知道這世上有一種極為罕見的草藥,其汁液可以留在人的皮膚上,永不褪色。臣這里有一種藥水,性子與那草藥相克,雖然不能完全除去那草藥汁液留下的痕跡,但卻能使其痕跡變淡……” “這就夠了?!彼齻儽疽仓皇窍氡鎰e這個胎記的真假。 “是?!标愄t說著便從藥箱里取出一個小玉瓶,將其中的棕色液體細細涂抹在了紫蘇左肩的蝴蝶狀胎記上。 過了一小會兒,他將那些液體細細擦去,“娘娘,公主請看?!?/br> 魏小花和蘇氏上前,發現那原本鮮紅的蝴蝶胎記已經變成了粉紅色。母女倆對視一眼,一顆始終半懸著的心終于徹底落了地。 這個紫蘇,果然不是她們的小蝶。 “多謝陳太醫,這件事還請你保密,不要傳揚出去?!币蛟缫炎龊眯睦頊蕚?,魏小花內心倒也沒起什么波瀾,雖說難免失望悵然,但終究是慶幸更多一些。 “娘娘放心,臣知道輕重?!?/br> 陳太醫說著便告退了。魏小花看著夏枯擦干凈紫蘇的肩膀,又替她穿好褻衣,蓋上被子,這才跟著母親轉身離開:“娘,順天侯府那邊,還沒有消息嗎?” 蘇氏步子一頓,“嗯”了一聲嘆道:“說是南下游玩去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回來?!?/br> “如果錢多多才是小蝶……紫蘇是她的貼身丫鬟,跟她相處多年,了解她的習慣與性情,幕后之人會選中她來假扮小蝶接近我們,這倒是說得通。只是,那個人又是怎么發現錢多多就是小蝶的?”揭穿了紫蘇假meimei的身份,進一步靠近了真相,魏小花不是不開心的,可一想這背后還不知藏著什么樣的陰謀,她便笑不出來了。 又想到陳煜前朝皇子的敏感身份,她頓了一下,忍不住懷疑,“娘,你說那個幕后黑手,會不會就是那位看起來病弱不堪的順天侯?” 蘇氏也正在想這事兒,聞言看了她一眼說:“知道錢多多有可能是小蝶之后,你父皇就已經派人在查他了,但至今為止,并沒有任何發現?!?/br> 魏小花一怔,柳眉擰了起來:“如果不是他,那會是誰……” “好了,先別想了。天色已晚,趕緊去睡覺吧?!?/br> “可……” “我會想法子讓那位順天侯盡早帶著他夫人回京的?!碧K氏眼神溫柔地撫了撫女兒緊皺的眉心,“你如今是待嫁的新娘子,就別總cao心這些事了,好好休息,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準備出嫁,才是最要緊的?!?/br> 魏小花眼角微挑,終是笑嘖了一聲說:“娘這話說的不對,我天生麗質,哪里還需要什么打扮?” 蘇氏被她逗笑,捏捏她的臉說:“臭美?!?/br> *** 母女倆說著便回屋休息去了。五日后,一個普通農家老太太病重的消息從京中傳出,一直傳到了京郊一處不起眼的小院子里。 “嬤嬤身體向來康健,為什么會突然病重?” 幽暗的密室里,身材枯瘦的青年靜坐在案桌前,一張蒼白泛青的臉在不停跳躍的橘色火光中半隱半現,模糊了臉上的神色。 “說是近來天氣太冷,不慎感染了風寒,又沒有好好休息,這才……”垂手立在他身邊的黑衣年輕人答道,“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屬下就命人請了大夫去了楊家,只是大夫說,老太太年紀大了,這回的病又來勢洶洶……” 陳煜沒有說話,半晌才又聽不出情緒地問:“紫蘇那邊,可有什么消息?” “說是一切如常?!?/br> “我記得你上次不小心落下了一根手繩……” “屬下已第一時間將這消息傳給紫蘇,紫蘇找機會試探過蘇氏母女,她們并未察覺到什么?!?/br> 陳煜這才淡淡地“嗯”了一聲。 黑衣青年遲疑了一下,問:“那侯爺,咱們可要啟程回京?楊老夫人那邊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好?!?/br> 陳煜輕了轉大拇指上戴著的白玉扳指,偏頭吐出一個字:“回?!?/br> 黑衣青年并不意外,沒有楊嬤嬤這個奶娘幾次三番拼死相護,他家侯爺早就已經被他瘋癲的母妃虐待致死了。還有他的那些兄弟們,在他母妃死了之后也沒少往死里欺負他,如果不是楊嬤嬤聰明,知道帶著他去抱太后的大腿,勉強得了點庇護,他根本就不可能拖著這孱弱的病體在那吃人的皇宮里活下來。 這世上除了侯爺夫人,說來也只有那位楊老夫人能叫侯爺放在心里了,如今她老人家病重,他自然不可能回回京看望。 “是,屬下這就……”正要下去準備,突然有什么東西從身后飛過來,啪嘰一下砸在了他肩膀上。黑衣青年下意識接住那東西一看,發現竟是一只鞋子。 “王八蛋,你趕緊放開我!” 原來是身后小床上的小姑娘醒了,正蹬著沒有被綁住的雙腿試圖坐起來。 黑衣青年看了陳煜一眼,放下鞋子迅速告退。 “等等?!?/br> 黑衣青年停下腳步:“侯爺還有什么吩咐?” “去‘那里’看看夫人的藥熬好了沒有?!?/br> “是?!?/br> “藥?什么藥?姓陳的你又想干什么?!”‘錢多多’頓時警惕地瞪圓了眼睛。 自打那日小傻子意外昏迷之后,她就占據了這身體的主動權。陳煜為了喚醒小傻子,將她帶到了這密室里來,時不時就給她喂點藥。 起初她也曾假裝小傻子哄過他,不過這人也不知修煉了什么妖法,總是很快就能看穿她,最后為了叫她老實點不要再作妖,還把她綁在了床上,簡直就是討厭極了。 陳煜轉動輪椅走到床邊,看著她圓滾滾的雙眼陰鷙地笑了起來:“自然是殺了你這孤魂野鬼,救回我夫人?!?/br> “……到底要我說多少遍你才會相信我也是錢多多???”見陳煜只是笑卻不說話,‘錢多多’氣得簡直恨不得暴打他一頓,偏眼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只能生生忍下心頭怒意,抖著rou嘟嘟的下巴說,“我真是不是什么孤魂野鬼!在你給那小傻子吃藥,逼我沉睡之前,你們之間發生的事情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信我說給你聽??!你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七年前的一個大雪天里,那會兒她剛從那地獄般的地方逃出來,渾身血跡斑斑,全是傷口,你的馬車正好路過,不小心撞到了她……” 陳煜細長的眼睛微微一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