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結婚第三年,他們要了孩子。蘇緲對這個孩子很期待。一查出懷孕她就從學校離職了,安心待產。 懷孕五個月的時候,她說她想念岑嶺的梨花,想吃當地的桃花酥。 她懷孕頭三個月孕吐厲害,吃什么吐什么,體重直線下降。到了第五個月胃口依舊不好,一整天幾乎都吃不下太多東西。 為此大家伙憂心忡忡,聽她說想吃桃花酥,自然順著她意,讓她回岑嶺住一段時間。 岑嶺空氣質量好,對孕婦也好。 好巧不巧的他當時工作纏身,無暇分身,不能陪她一同前往。就讓蘭姨和貴叔陪她過去。 事情總是那么湊巧,蘭姨和貴叔的女兒媛媛當時剛失戀,很受打擊,心情不好。于是就跟著蘇緲他們一起去了岑嶺散心。 加上肚子里的孩子,去的時候有五個人,回來就只有兩個。望川特大地震,蘭姨和貴叔死里逃生,蘇緲和媛媛卻再也沒能回來。 他接到通知趕過去,迎接他的是冷冰冰的軀體,毫無知覺。 那一刻,他覺得天都塌了。 蘇緲走后,他抑郁了很長時間,一直走不出來。午夜夢回,總能感覺到她還在自己身邊。 痛失所愛,完全是他生命中無法承受之重。有無數次他都動了輕生的念頭,想要一了百了。但到底是懦弱,他下不去手。 在鄭醫生的心理疏導之下,他逐漸擺脫陰影,重新振作,恢復了正常生活??尚膮s是荒蕪貧瘠的,是不毛之地,寸草不生。他整個人就像是枯木,飽經歲月侵蝕,日漸腐化。他對生活生不出任何激情,活著也僅只是僅活著。 他以為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單調枯燥地活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如此往復。 他封閉自己,圈禁內心,銅墻鐵壁,猶如困獸,走不出來,也沒想過要走出來。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有人能推倒這面墻,破墻而入,并在此安營扎寨。 他將與霍初雪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都在頭腦里過了一遍。像是在放電影,一幕幕重現,清晰異常。 很奇怪,他竟然能將這些記得這么清楚,甚至她當時的衣著打扮,她的神情,她說過的話,以上種種他都可以完整無缺地回憶起來。 不過他始終深究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時候對她動心的。 那日被鄭醫生點破心思,他想要亡羊補牢,刻意不接霍初雪的電話,不回她的短信,想要和她保持距離。 他不能對不起蘇緲,不能讓自己越陷越深。 可那幾天他很煎熬,心情很復雜。他其實很想接她電話,很想去見她。硬是強迫自己掐斷念頭,轉移注意力,不去想她。 那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對這姑娘竟然用情至深。 —— 清晨時下起了雨,雨聲淅淅瀝瀝。 臥室光線昏暗,點點微光透過沒拉嚴實的窗簾溢進來,一閃而過。 一晃眼一夜就過去了。 賀清時覺得精疲力竭,渾身無力。 起床,踩著拖鞋走到窗前。 拉開窗簾,天蒙蒙亮,細雨瀟瀟,整座城市被籠罩上一層薄薄水氣,雨霧迷離。 幾棵稀薄老樹抖動葉子,篩下滴滴雨水。 終于下雨了,連續晴了這么久,早就該下一場雨,消消暑。 下著雨,能見度很低,周圍的建筑宛如一幀漂浮的剪影,看不真切。 賀清時眺望遠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思緒混亂不清。 直到天大亮,他才去了趟后院。 天氣預報說這兩天會有大暴雨。他得去把那些盆栽搬進室內。 院子里那些盆栽每樣都是他的寶貝,他一直都靜心呵護著它們。 蘇緲走后他便愛上了種這些東西,好像通過和這些植物接觸,他能夠留住她一樣。說到底不過是自欺欺人。 雨越下越大了,一盆一盆將他們全部搬進屋內,身上的睡衣濕了大半。 最后搬進來的是一盆綠蘿。葉子鮮綠,生機盎然。 他注意到花盆里長出了好幾株別的植物。他湊上前細看,發現它們竟然是枇杷幼苗。 小小的植株,根莖很細,葉子也只有小小的一點,毫不起眼。如果不細心,根本就不會發現它的存在。 賀清時開始覺得奇怪,好好的綠蘿花盆里怎么會長出枇杷幼苗。細細回想一遍才明白這是霍初雪那姑娘的杰作。 那日她來家里,吃過晚飯他帶她去后院看這些花。這姑娘手里抓了一把枇杷,邊看花邊吃,好不愜意。吃完還偷偷把枇杷籽扔進花盆。她以為他沒看到,其實他都看到了,只不過當時沒點破而已。 她的無心之舉,竟然讓這些枇杷籽生了根,發了芽,長成了幼苗。 其實她又何嘗不是這些枇杷籽。悄悄地掉落他心里,他毫無察覺,待覺察之時,她早就已經生根發芽。 愛情這種事歷來神奇,一顆悄然落入心間的種子,你毫無察覺。待察覺之時,早已生根發芽。再來糾結它何時掉落的,自然是猶已晚矣。 *** 下午上完課賀清時抽空去了趟診所。 上午和鄭醫生通過電話,他下午有時間。所以上完課就直接去診所。 他現在心里很亂,不知所措,必須找個人傾訴一下,聽聽他人的意見。 從清晨開始下雨,這雨下了一天。到了下午依舊未歇。 細雨菲菲,空氣里暑氣消散,多了些許清涼。 可賀清時卻并不見得涼快,胸腔沉悶,覺得無比壓抑。 從a大開車去診所,一路都在堵車,越發讓他心煩氣躁。 車子停在十字路口,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像是有預感,知道是霍初雪發來的短信。 他知道那姑娘的性子,很執著,她既然表白了,沒等到他的答案她自然不會罷休。從昨天到現在,她一直沒有聯系他,不過就是給時間讓他考慮。 果不其然,霍初雪在信息里說—— 「我在蘭姨家,你晚上過來吃飯嗎?」 紅燈剛亮起,所有的車輛有序地停在路口。人行道上行人匆匆穿過馬路,一擁而上。 路旁的凌霄花攀上白墻,藤蔓四處纏繞,枝頭花兒開得肆意而熱烈。 賀清時看著他們,覺得自己眼下就是這面白墻,被霍初雪逼得太緊,都無法喘息了。 他呼出一口濁氣,摁滅手機,沒有回復。 —— “我就知道你會再回來?!编嶀t生見到賀清時毫不意外,笑著對他說。 賀清時一夜沒睡,眼底烏青,整個人瞧著格外疲倦。 他嗓音沙啞,“想不明白,找您聊聊?!?/br> 鄭醫生抬手指指沙發,“先坐?!?/br> 說著就繞到辦公桌后面給賀清時沏茶。 賀清時瞧見他的動作忙說:“不用麻煩了鄭醫生,天熱,就不喝熱茶了?!?/br> 他本就心浮氣躁,熱茶再喝下去,只怕會更難受。 鄭醫生一聽停下,“那我給你倒杯涼水?!?/br> “謝謝?!?/br> 涼開水分外清涼,清泉入口,他一口氣飲下半杯,卻也不見得涼快。 心靜自然涼,心不靜喝什么都枉然。 鄭醫生坐到賀清時身側,“說說看,什么情況?!?/br> 賀清時將玻璃杯放到茶幾上,開口:“昨天她跟我表白了?!?/br> 第37章 第36棵樹 跟鄭醫生聊了近兩個小時, 賀清時想起晚上還有事就提前離開了。 鄭醫生這兩次都沒有收他的診費, 不是醫生對病人,而是長輩和小輩之間促膝長談。 在鄭醫生面前賀清時什么都不用隱瞞,可以將自己的想法一并告訴他。他很信任鄭醫生,是他的耐心和堅持, 才讓他走出泥沼。 結束后鄭醫生送賀清時出門,他語重心長地說:“或許還需要一個契機來逼你一把,你才能徹底解開心結, 不要急, 慢慢來?!?/br> 賀清時謙和有禮,“辛苦您了?!?/br> 正欲走去停車場,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尖細的高跟鞋踏過地板,咯噔作響。 緊接著一個清冷的女聲傳來, “鄭老師?!?/br> 他和鄭醫生同時轉身, 只見上次有過一面之緣的女醫生魏雙笙迎面走向他們。 鄭醫生負手笑著,扭頭朝賀清時笑了笑,“我學生?!?/br> 魏雙笙走到兩人跟前,直接開口:“鄭老師我手頭有個病人,有點棘手, 需要您給我點建議?!?/br> 鄭醫生點頭,“等下去我辦公室說?!?/br> 他說完又指指身側的賀清時,“我先送個病人?!?/br> “病人?”魏雙笙犀利鄙睨的目光落在賀清時身上,冷聲道:“看來這年頭誰都免不了有點毛病??!” 賀清時:“……” 鄭醫生劍眉一皺, 不悅道:“雙笙怎么說話的!” 魏雙笙聳聳肩,“我把資料發您郵箱了,我趕著出去一趟?!?/br> 說完就欲走。賀清時及時叫住她:“魏醫生?!?/br> “有事?”魏雙笙挑挑眉,態度有些惡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