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他靜靜的聽著,點點頭,深表贊許,“醫生這么辛苦,霍醫生當初選擇學醫真是勇氣可嘉!” 霍初雪:“……” 腫么有種老師夸獎學生的錯覺? 深夜的住院部無比寂靜,走廊更是空蕩,賀清時低沉舒緩的聲線一直縈繞在霍初雪耳畔,“我岳母在生我太太的時候大出血,人沒搶救回來。蘭姨是我太太的乳母,從小帶我太太大,和自己母親沒兩樣。她和貴叔一起到我們賀家,貴叔是家里的管家。他們夫妻倆一直負責我們一家的飲食起居,就跟自己親人一樣。蘭姨和貴叔有個女兒比我太太小兩歲,十年前在望川地震中不幸喪生。獨生女,蘭姨和貴叔很受打擊,一直走不出來。這幾年四處求醫,打算做試管嬰兒,再生一個孩子。夫妻倆年紀大了,家里條件也不怎么寬裕,一直沒什么效果。后面好不容易才懷孕。所以這個孩子對于兩個老人來說特別重要,希望你多關照一下?!?/br> 他這些話說得交心,也特別誠懇,像是在拜托一位老朋友,幾乎不容霍初雪拒絕。 霍初雪點點頭,“賀先生你放心,我定當盡心?!?/br> *** 霍初雪去了休息室休息。 馬尾一晃一晃,緊隨著她沉穩有力的腳步,白大褂衣角簌簌擺動。 注目她拐過墻角,賀清時這才走進病房。 病房里寂靜無聲,張淑蘭熟睡著,呼吸平穩。 看到他進來,貴叔忙站起來,壓低嗓音說:“姑爺?!?/br> 賀清時揮揮手臂,“您快坐?!?/br> 貴叔抹把臉,打手勢,“這么晚了還讓你跟著我們折騰,我真過意不去?!?/br> 賀清時走到蘭姨身側,比劃兩下,“都是一家人,別說見外的話。我剛問了霍醫生,孩子很好,您不用擔心,好好照顧蘭姨。很晚了,我明天早上還有課就先回去了,明天上完課再過來看蘭姨?!?/br> 貴叔送賀清時出門,“姑爺你趕緊回去休息,開車注意安全?!?/br> 賀清時:“知道的?!?/br> 賀清時離開后,貴叔給妻子掖被角。被子一扯,一只信封順勢掉落在出來。 老人眉頭一皺,拆開,信封里厚厚一沓紙幣。 *** 賀清時從第一醫院回去,夜真的已經深了。凌晨三點,整座城市都沉浸在夢想。黑夜像頭懶洋洋的巨獸匍匐在城市上方,俯視一切。 他握住方向盤,白色小車徐徐前行。寬闊的大馬路上空無一人。路燈暖黃的光束篩過行道樹的枝葉,在地上照出斑駁的影子。 白天車水馬龍的主干道,此刻已經沒了人影,空蕩而冷清。 他抬手扶住右邊臉頰,疼得厲害。 他的目光落在車窗外,整座城市安睡,除了他這個未眠之人。 他覺得自己胸腔堵得厲害。 到這個點還沒沒有睡的人,想必是這世上最孤獨的人了。 *** 第二天一早霍初雪跟著方茹查房,一大群醫生魚貫而入。 張淑蘭靠在床頭,面色已經稍稍恢復。 貴叔陪了妻子一夜,一晚上沒合眼,古銅色的臉上遍布憔悴。 看到霍初雪,貴叔沖她憨厚一笑。 方茹迎面問:“感覺怎么樣???” 張淑蘭虛弱地回答:“刀口疼得厲害?!?/br> “麻藥過了刀口自然會疼,這是正?,F象,忍忍??!”方茹指了指身側的霍初雪,“霍醫生是你的主治醫生,你都由她來負責,有什么不舒服就跟她說?!?/br> 霍初雪揚起笑容,“你好張阿姨,我是你的主治醫生?!?/br> 張淑蘭輕輕一笑,“我聽我們家老頭子說了,霍醫生是姑爺的朋友,麻煩你了?!?/br> 霍初雪:“……” 霍初雪笑著說:“分內之事,應該的?!?/br> 從病房出去,方茹壓低嗓音問霍初雪:“怎么回事?” 霍初雪解釋:“一個朋友的親戚?!?/br> “朋友?”方茹咬重這個詞,似有些不太相信,“普通朋友?” “嗯,普通朋友?!?/br> 霍初雪心想,迄今為止她和賀清時應該是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 因著情況特殊,霍初雪明顯對張淑蘭很上心,一天之內要是去病房查看好幾趟。 喬圣晞見她這么頻繁出入張淑蘭的病房,忍不住問:“小雪,你老實交代,你和312病房那對夫婦到底什么關系?!?/br> 霍初雪靠在椅子上,手里翻看著厚厚一沓資料,腦袋都沒抬一下,“沒關系??!” 喬圣晞:“沒關系,你去的那么勤?可比一般人病人勤快多了!” “這不是產婦情況特殊嘛!” “少忽悠我!”喬圣晞顯然不信她這種說話,湊到她跟前,揚了揚鼻子,“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我,這里頭一定有貓.膩,你趕緊老實交代!” 霍初雪:“……” “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提過我在岑嶺遇到的那個男人嗎?” “記得??!”喬圣晞往霍初雪對面坐下,“怎么了?” “這對夫婦就是那人的親戚?!被舫跹┑挂矝]隱瞞,直接承認。 喬圣晞:“……” “臥草!”喬圣晞震驚了,“小雪,你這是中了狗屎運??!這都能遇到!” 霍初雪:“……” “西西,咱能不能文明點?” 喬圣晞了然于胸,“敢情你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霍初雪矢口否認:“人家那天關照了我,我這是禮尚往來?!?/br> 喬圣晞:“咱倆認識多少年了?你什么心思我還不清楚。那個男人我昨晚看到了,長得確實不錯,比時下那些奶油小生有味道多了??上Ь褪悄昙o大了點,又是二婚,我擔心霍大廚會拿菜刀砍你?!?/br> 霍初雪:“……” 霍初雪扶額,“喬護士你想的是不是有點多?” 喬護士起身往外頭走,尖細的嗓音傳過來,“我這不是替你未雨綢繆嘛!提前給你提個醒?!?/br> 霍初雪:“……” 霍醫生心想好閨蜜想的真有點多! 第7章 6棵樹 賀清時上午有一節《詩詞歌賦欣賞》。 昨晚從醫院回去他便沒再睡著,開著一盞床頭燈,睜著眼睛一直到天亮。 口齒間一絲絲疼痛將他緊緊纏繞,嚴絲合縫,無法擺脫,他根本就睡不著。 越強迫自己睡,思緒就越是清明。塵封已久的記憶宛如潮水洶涌而至,難以遏制。 那幾個小時的煎熬,讓他的情緒到達了奔潰的邊緣。 沒睡好,眼底烏青,遍布血絲。 今天上午這堂課是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必修課。他到的時候,偌大的教室已經坐滿了學生。 他直接走上講臺,打開筆記本電腦連上投影儀,清了清嗓子開口:“先上課,下課前五分鐘點名?!?/br> 底下的學生毫無異議,因為早就熟悉了賀清時沒的這種上課模式。翻書的翻書,玩手機的繼續玩手機,埋頭睡覺的依舊睡覺。 大學課堂,無論授課的老師有多帥,講課講得有多好,總會有一部分學生是去打醬油的。 學生們都知道,a大文學院的賀清時教授,做事一板一眼,出了名的嚴謹刻板。他說下課前五分鐘點名,就一定會掐點點名,壓根兒不會存在忘記的情況。 賀教授每堂課都爆滿,很多其他專業的女生前去蹭課,大多都是沖他那張臉去的。很少有人會從頭至尾聽完。雖然賀教授的課生動有趣,引經據典,不似一般文學課那般枯燥。 借用他學生的話來講就是:面對賀教授的那張臉就夠心猿意馬了。 倒是本班學生,他那張臉看得多了,倒也免疫了,有一部分學生會好好聽課。 今天這堂課講的是蘇軾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此詞是蘇軾紀念妻子王弗所作。 十年生死兩茫芒,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 詞就夠凄涼的了! 想來也是湊巧,蘇緲離開迄今剛滿十年。前不久他剛回岑嶺祭奠她。 課程過去三分之二,自由提問時間。 3 班的一個女生提問:“賀老師,我看過很多影視作品。本來攜手同行的兩個人,可其中一人突然離開了。剩下的那個人一味兒活在過去,不愿走出來,這樣對嗎?” 賀清時對3班的這個女生有些印象。女生叫江暖,是3班的學習委員。品學兼優,妥妥的好學生一枚! 賀清時站在講臺桌旁,脊背挺直,肩線松弛。微垂著眼簾,眼神黯淡無光,難掩疲倦。 他怔住了。這個問題像是問給他聽的。 他抬手摁摁眉心,略作思考,回答:“其實這種做法無關對錯,只是個人的選擇。有人能走得出來,遇到下一個合適的人,又是一段錦繡良緣??捎腥私K其一生都走不出來,孤獨終老?!?/br> 他頓了頓,繼續輕聲說:“我一直都跟你們說,這世上很少有真正的所謂的‘感同身受’。他人經歷了什么,或者正在經歷著什么,他選擇做什么,不做什么,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旁人并非真的能夠切身體會。所以千萬不要以你的觀念和想法去揣測,或者道德綁架。只要他沒有違背法律法規,沒有被道德所譴責。當事人的選擇,旁人無權干涉,更不好評判。所謂的‘為了你好’,更是要不得?!?/br> 江暖睜著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聽得格外認真。 “謝謝賀老師?!?/br> “請坐?!辟R清時抬抬手臂,“下一個問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