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但郭蘭芝是確實可憐。 “就在前陣子,有個姓任,叫任涓兒的女子找到咱們府門上,說自己懷了咱們大少爺的孩子,然后想要進門來著。要知道,當時正是咱們大少奶奶為了娘家而傷心欲絕的時候,當時,那任涓兒又鬧的厲害,咱們老爺怕大少奶奶知道了要更加傷心,就把她哄出府去,解決了此事之后,才讓她回來的?!鼻帑[又道。 錦棠于是問道:“然后呢?” “然后,那任涓兒是咱們老爺處理的,據說給她找了處院子,就在慈悲庵的后面,那地方不是離三少奶奶家近么?那任涓兒的哥哥在作酒,您是認識的,你們住的又近,老爺怕您萬一知道此事,要在大少奶奶面前漏出風聲來,才叫奴婢給您交待一句。千萬千萬,此事不可露馬腳?!?/br> “為何?大哥養了外室,又還在外頭有了孩子,為何就不能叫大嫂知道?老爺他是怎么想的?”錦棠頗有幾分生氣。 青鸞連忙勸道:“三少奶奶,咱們大少奶奶的性子本就烈,而男人么,那有一個不犯錯的?大少奶奶知道了,此事必定有一場好吵,老爺命咱們把大少奶奶帶到龍泉寺住了幾日,正好把此事瞞下來,慢慢處理掉,咱們大少奶奶什么都不知道。再過些日子,咱們老爺把大少爺派到外地去,再叫大少奶奶跟著,仍是一對恩愛夫妻,這種事兒,能瞞就瞞,為甚要拆穿了,叫大少奶奶心里難過呢。 她便和離了,如今的家世,怎好再嫁人?孤獨到老,或者二婚夫妻,可都不是良策啊?!?/br> 錦棠站了起來,道:“罷了,我知道了,我不說就是了,也辛苦你,快去吧?!?/br> 錦棠繼續往里走著,轉眼,郭蘭芝的院子已經遙遙在望,陳世寧和陳佑寧兩個小家伙在院門外拉弓射箭,遙遙見錦棠來了,俱高聲叫著三嬸嬸。 錦棠笑著應了,便聽陳世寧說:“嬸嬸,咱們的meimei了,我們要看meimei?!?/br> “在你祖父院兒里,往那里看去?!卞\棠笑著說。 倆孩子本來蹦蹦跳跳的,一聽在祖父院子里,頓時皺起眉頭。 要說他們倆,這府第之中爬樹上墻,拆瓦拆梁,什么事都可以干,可就老祖父的院子是嚴禁入內的。要敢進去,那可是要被打死的。 才生的小meimei怎么就能進去了呢? 想不通。 錦棠繼續往里走著,遙遙見郭蘭芝坐在廊廡下,搧著把扇子,正在跟身旁的婆子交待著什么。 娘家倒了,兄弟沒了,于郭蘭芝來說,算得上滅頂之災了。 但是她到如今還不知道丈夫養外室,有外室子的事,雖說丈夫吊兒郎當,算不得什么好男人,但彼此間有兩個孩子,而她有深信他還愛著她,便吵吵鬧鬧,因為有著丈夫這個依靠,她就不至于垮,依舊可以堅強的站起來,可以繼續走下去。 錦棠忽而有些眼熱,站在院門外,聽著倆個男孩子子吵吵鬧鬧的聲音,就那么靜靜的站著。 黑龍潭邊的院子,外室,外室子,龍泉寺。 郭蘭芝這輩子經歷過的事情,事實上,上輩子羅錦棠也曾經歷過啊。 她甚至可以推斷得出來。 當時,陳澈比她先一步知道陳淮安養著外室,而黃愛蓮,應該也是準備要找到她家去。 陳澈當是怕此事要揭出來,她和陳淮安要鬧和離,遂緊急的,讓人把她哄到了龍泉寺,然后關了三日。 這三日,他應該是準備與黃愛蓮談判,然后想把她和孩子都養到黑龍潭畔的院子里,再作后算的。 但是,她于寺中見到陳澈之后,猛然驚覺自己上了當,于是匆匆趕了回去。 而趕回去的時候,正好就迎面撞上了陳淮安和黃愛蓮。 當站在自身的立場上,錦棠當然希望死也死個明白,只要丈夫有外室,她知道了就必須和離。 但當看著郭蘭芝時,錦棠忽而就能理解公公了。 郭蘭芝已經三十歲的人了,二婚之路難走,兩個孩子是牽掛。陳淮陽便再是塊爛泥巴,總歸倆人是原配夫妻,為了孩子,也能相攜到老。 二婚的夫妻可就不一定了。 她二婚過,知道二婚的難處。當時她只給陳淮安買了處墓地,林欽便氣的活生生打死了吳七。 像郭蘭芝這般,還生了倆兒子的,和離之后,又如何再嫁? 卻原來,上輩子陳澈是為了能讓兒子的婚姻不致離散,不致千瘡百孔,才把她關在龍泉寺的。 錦棠為自己曾經起過的那些懷疑,由衷覺得慚愧的慌,當然了,她從上輩子,一直就肯定陳澈無論別的方面怎樣,為人是夠正直的。 她進了門,郭蘭芝立刻就站了起來,笑著說:“喲,咱們的三少奶奶來了?!?/br> 她因尚在服孝,穿著素白面的短襦衣與長裙,頭上別著只白玉壽字一筆長釵,又瘦又蒼白,握過錦棠的手,兩只手瘦的像雞爪似的:“今兒你大喜的日子,大嫂不能在你面前哭,但大嫂心里難受的緊呢?!?/br> 錦棠坐下吃了口茶,安慰了她兩句,便聽郭蘭芝又道:“不過好在你大哥如今還有些人樣了,在我父親喪后,成日的安慰我,要不是他,我簡直熬不過這段日子來。 公公說讓他回淮南管漕運,他也愿意了,只怕不久,我們就要搬到淮南去了?!?/br> 倆人正說著,陳淮陽走了進來。 他給陳澈打爛了屁股,如今走路一瘸一拐的,而且整個人也沒了原來那種陰沉,反而木呆呆的。 見是錦棠,他笑了笑,叫了聲三弟妹。 這人上輩子,可是滿朝文武看好的,要繼陳澈首輔之位的。 說他變好了,錦棠不能信。但陳淮陽此人,就是賊悶悶壞的性子,相貌陰柔,俊美,女氣,本身并沒什么城府。 他趔趄著屁股,坐到了郭蘭芝方才坐的位置上,牽過郭蘭芝的手搖了一搖,道:“你也是夠累的,回屋歇著去,家里那么多婆子,誰不能cao持事情?” 郭蘭芝側首,給錦棠擠了擠眼兒,那意思當然是想叫錦棠瞧瞧,陳淮陽有多體貼了。 郭蘭芝起身,帶著丫頭們出去,去布置宴席了。 陳淮陽側首望著錦棠,忽而就來了句:“淮安這輩子怕是走不了官場了,大哥我被打成這個樣子,父親就是生生斷了我的官途。三弟妹,咱們父親是要清史留名,成為一代賢相了,可我和淮安兄弟,得成他的階下石。 注定要叫他踩著,一輩子都不能翻身?!?/br> 第214章 拈酸吃醋 陳淮安叫陳澈給黜了官的事兒,錦棠也是早晨才聽說的。 上輩子,陳淮安最落魄的時候陳澈也不曾出手幫過他,而這輩子,瞧陳淮安如今的樣子,似乎辭官之后,他也很樂呵呢。 反正,他上輩子所要作的事情,他作了,目的雖說沒有達到,但有葛青章和陳嘉雨在,他依舊能作下去,既如此,便他不作官了,錦棠倒也沒什么。 她道:“淮安不作官也就不作了,我養著他?!?/br> 陳淮陽給噎了個沒話說,頓了半晌,道:“三弟妹是財主,好大的口氣?!?/br> 錦棠笑道:“不過一個男人而已,便不作官了,他還可以開塾授館,可以為商作生意,我繼父曾經還是北直御史,威風凜凜的人物呢,如今家財萬貫,桃李遍天下,照樣不是過的很好?” “父親黜了他的官,打壓他,你就不生氣?”陳淮陽猶不敢信。 錦棠斷然道:“不氣。我錦堂香很缺搬糧砂的工人,只要他肯出苦,又不是賺不到錢,我為何要氣?” 陳淮陽手拍上椅背,道:“這世間的人可真是都瘋了,瘋了瘋了,真瘋了。罷了,說來說去還是蘭芝好,替我生養兒女,替我守著門庭,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錦棠聽了陳淮陽這感慨,莫名其妙的,遂也起身,辭過就出來了。 陳淮陽一個人坐在院子里,望著庭院中開的正濃艷的百合,冷冷坐了許久,不知為何眼角一涼,似乎是掉了一滴淚。他心說怎么可能,一個男人怎么可能會哭? 伸手摸上去,還確實是淚。 被父親打傷,然后又被拘禁,然后任涓兒又四處大鬧,太后倒臺,陳淮陽整日提心吊膽,生怕孩子的事情被戳穿。 須知,他還有那么小的兩個兒子。 徜若和黃玉洛的事情被皇帝知道,滿門抄斬是少不了的,他的兩個兒子也得陪著他入墳墓。 任貴之天天上門勒索,陳澈一次次的夜里與他相談,問自己該怎么辦。 而黃玉洛的倒臺,讓陳淮陽徹底的體會了一回,當野心與謀略不能成正比時的悲慘下場。 這時候,陳澈是絕不可能再提攜他的。 而陳淮安在甩開膀子大干了兩年之后的下場,清楚的讓他意識到,陳家或者能出一個良相,但絕不會是他和陳淮安,而是野心勃勃,并且狡猾無比,熟知官場規則的父親陳澈。 這時候再看郭蘭芝,就順眼了許多。 所以,他這一回倒是真的,幡然醒悟了。 * 錦棠從郭蘭芝的院子里出來,頗有些奶脹,便準備找阿荷去,她估摸著,此時孩子也該餓了。 才往前走了兩步,便碰上陳老太太的丫頭香篆。 香篆迎上前來,笑著叫了聲三少奶奶,接著便道:“老太太如今在瑯嬛仙洞禮佛,那地方山高路遠,僻而難行的,她也難以下來。不過,她讓奴婢給咱家小姐送了份大禮,因難搬動,得您到老太太的院里,親自去瞧上一回?!?/br> 陳老太太和陸寶娟兩個人如今都在禮佛,也是難得給孩子還想著送禮,她于是就跟著香篆進了老太太的院子。 老太太給錦棠的東西,算得上琳瑯滿目了。 一串青玉佩、一串白玉佩、兩串水晶佩、珍珠手串、翡翠手串、珊瑚手串、沉香手串等若干。另有赤金鑲寶扣一對、白玉鴛鴦扣一對、攢珠累絲蜜蠟松石褂紐四副、玉柄象牙柄小刀火鐮兩分,還有金項圈四個、銀項圈六個。 這才不過擺在明面上的,下面還有一箱子了,香篆揭開箱子,琳瑯滿目的,全是這些東西。 錦棠雖說也作著大賣買,但便是自己買個串珠兒,都要砍價半天的人,那里曾見過這些東西。 香篆笑道:“這其實也是老爺的意思。咱們從淮南帶來的東西并不多,這一半給了小阿荷,另留下一半,才是給往后家里的姑娘們分的呢?!?/br> 所以,說來說去這些東西還是陳澈給的。 他這等于是,把淮南陳家幾代婦人們積攢下來的,一半家底給小阿荷了。 錦棠也拎不動這些東西,遂笑道:“暫且放著,待你家三少爺來了再說吧?!?/br> 她說著,就從老太太的院子里出來了。 出來之后,經過陸寶娟所住的院子時,錦棠短暫的停留了片刻。 這地方倒是打掃的干干凈凈,就是院門閉鎖,顯然早已久不住人了。 再往前走,才是陳澈所居的院子,錦棠繼續往前走著,遙遙見齊如意在陳澈的院門外站著,正想上去與她說話,便見不遠處走過一個女子的身影。 而與她在一處的,竟是敏敏王妃。 這女子,還是上輩子羅錦棠才見過的,而且,她自打重生回來,嘴里念叨著就不曾斷過。 這是陸香香,晉地陸氏三房唯一的女兒。 錦棠上輩子見她的時候,她也恰是這個年紀。倆人一并兒走著,身后跟著旭親王府的宮人們,顯然,她是準備要往正院,去參加宴席的。 就在這時,陳淮安腳步匆匆的,就從陳澈那院子里出來了,他并未抱著孩子,出門之后,顯然也沒看到錦棠,徑自就朝著敏敏王妃與陸香香的方向走了過去。 錦棠的醋意,死了一回都不曾散過,此時才生過孩子,身子還虛了,腦中驀的已經騰起一團火來,心說好呀,要不是今天來一趟陳府,這陸香香我都還忘了呢。 而陳淮安呢,遠遠抱拳,與敏敏王妃見了個禮,然后直接一伸手,這是準備要帶那陸香香去后院的水榭了。 錦棠不由自主將帕子往嘴邊一叼,轉身從院子另一側的小徑上穿過,也就往后院去了。 上輩子的陸香香,算得上陳淮安的紅顏知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