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陳淮安總算剝出一粒完整的瓜子瓤來,添到了錦棠所剝的小碗里頭,便聽樓下一人高聲說道:“黃閣老給的臉都不要,葛書生,從今往后,咱們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吧?!?/br> 錦棠一聽便知這是黃啟良府上的門人,來給葛青章施威的。 上輩子葛青章做為黃啟良的門人,是他一輩子的忠誠良將,也一直都堅定的站在太后黃玉洛的身后,為她的后盾。 這輩子,陳淮安一直帶著葛青章,黃啟良雖也一再攏絡,可跟著陳淮安的葛青章,最終偏向的,是民意,是公平,他已經不是上輩子的他了。 “對了,咱們黃閣老還說了。往日他每日送您一碗天麻補腦湯,那可是宮里的律例,是皇上賞給閣老們補腦子的,既從此不是門生座主的關系,那天麻補腦湯,你也該還了?!?/br> 確實,自打備考以來,黃啟良每日托人,要給葛青章送一碗天麻熬制的補腦湯。 要說是金銀財寶,或者字畫首飾,葛青章說還也就還了。 可一盅湯而已,早叫他哄著錦棠或者陳嘉雨給吃掉了,此時拿什么還? 偏偏葛青章是個硬骨頭,一張臉由白轉粉,由粉轉紅,咬了咬牙,說道:“麻煩您告訴黃閣老,就說請他先記著帳,一年之內,我必還清此帳?!?/br> “一日一盅,作價十兩,總共一個月,就算你三百兩,一年不行,限你三日之內還清?!遍T客說著,甩手便要走。 這時候錦棠已經趿著鞋子,已經掀開了窗子,就在二樓的窗口上望著,一聽黃啟良這分明就是耍賴。 已經吃了的東西,還什么還? 她一把掀開窗子,欠腰出去,高聲道:“先生,我表哥是個身清體正的君子,于言語上也差些,不會說什么傷人的話兒,這種虧吃了,便只能吃。 但是,我是個婦人,還是個潑婦,我有一句話得叫你帶給首輔大人知道。贈人金石,或者可以討要,因為它永遠不會壞。贈人以花草樹木,也可以討要,因為它是個活物,而且會生根發芽。 獨獨吃食這東西,您要贈了人,再討要的時候,對不起吶您,三百兩銀子我們一分沒有,那湯倒是可以還您,不過得您自己去提?!?/br> 她一手搭著窗子,一只腕子露在外頭,半彎烏黑似緞面般光滑的長發,就垂在手腕處,端地是個刁蠻潑辣,嘴炮如珠。 黃啟良家這門口叫二樓上相貌嬌俏,漂亮又秀致的小娘子給驚呆了,是以,也未多想,順著問道:“小娘子,我該往何處去找天麻補腦湯?” 錦棠勾唇一笑,指著院外道:“出了巷子左拐,茅房?!?/br> 湯被人吃到了肚子里,可不就流落到茅房里去了? 陳嘉雨本來坐在廚房門上,正在吃著碗冰粉,聽了錦棠這話,噗嗤一聲笑,冰粉噴了一地。 葛青章拳頭都捏到一處了,聽了這話,揚頭望著錦棠,也是一笑。 偏偏此時,錦棠啪一聲合上了窗子。 轉過身來,她見陳淮安就在身后望著自己,她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兵遇到潑婦,世間也就沒理兒了,勿怕,黃啟良他沒臉問我表哥要銀子?!?/br> 陳淮安不停的往外吐著粗氣兒。 她只穿著件灑腿薄綢褲,剛才欠腰往外時,屁股略略往后蹭了蹭。 陳淮安從二十歲重生,到如今整三年,恰是血氣方剛之年,說實話,因心事太多,連用手解疏的事兒都不曾干過,輕輕挨觸的瞬間,腦子里所有的血全都聚涌在了身體的那一頭。 那種感覺,就好比在河西堡的酒坊里,她夜做春夢,于是無意識的揉著,蹭著,往他身邊擠著。 陳淮安若非腦子還算清醒,壓在這窗子上就能把她給辦了。 一念閃過,上輩子的時候,她厥臀趴在這窗子上,紅衣半褪,襯著白膩膩的臀兒,那臀微顛微顫,她兩手攀著窗子,哼著喘著,叫著哥哥。 “糖糖,都這么些年了,今夜要我一宿吧?!?/br> 陳淮安低聲下氣到了塵埃里:“我伺候伺候你?” 想要登堂入室他是不敢想的,也就過過手癮。 錦棠柳眉一豎,直接說道:“滾!” 作者有話要說: 淮安:作者,這樣真能開船嗎? 污若:二狗子,你難道不明白,當她愿意問你這件事的時候,就是她愿意解開心結的時候啦。 第141章 山楂糕 住在菜市邊兒上,清晨總是叫各種叫賣聲給吵醒的。 豆汁兒,油條豆腐腦兒,酥脆脆的炸焦圈兒,聽著這樣的叫賣聲,滿鼻子竄的又是一股股的焦香之氣,人想睡個懶覺都睡不得。 錦棠早晨起來的時候,家里三個進士已經出門了。 酒坊的地窖才剛開挖,還沒有修建成型,一家三個進士,帶著一幫子的山工,幫錦堂箍酒窖去了。 這個世上,古往今來,大約也就羅錦棠才能得三個新科進士像泥腿子一樣替她干這些粗活兒。 明天,就是錦棠要到神武衛,去見小皇子的日子了。 那孩子除了肚子里有蟲之外,錦棠覺得他就跟小時候的念堂一樣,只怕還有個脾胃虛弱的毛病。遙想小時候的念堂,就是因為脾胃虛弱,總是吃不下去東西。 當時,葛牙妹總是給他做山楂糕,拿山楂汁,紅糖,海冬草熬成凝漿狀,做出來的山楂糕,酸酸甜甜,滑的跟酥酪似的,一口一個,不過做起來很費功夫。 錦棠記得自己小時候總愛偷吃念堂的山楂糕,一口一個,一會兒就能吃完一小碟子,任憑念堂在跟前急的直哭。 如今不是有山楂的季節,不過,市面上多的是山楂干兒。 難得今日休息一日,錦棠帶著如意一起到了門口的菜市上,買山楂,海冬菜來做山楂糕。 整條街上的人都知道木塔巷里出了三個進士,人人見了羅錦棠,都要笑著叫一聲進士娘子,笑著道一聲賀喜,便給她的山楂干兒也是最好的。 到了稱紅糖的攤兒上,守攤兒的竇大娘聽說錦棠要買紅糖,捧了一大塊熬的又濃又香的紅糖出來,笑道:“聽說杏榜第一是娘子家的表哥,咱們每日見他里里外外的走著,生的可真是俊俏,更難得,據說他還帶頭抗議今年科舉的不公平,咱們滿京城的人,如今都在夸他贊他了?!?/br> 錦棠笑著道了聲是。 確實,陳淮安鬧事,出風頭最多的是葛青章,但同時,他也得罪了首輔黃啟良,將來就算踏足官場,他的路也將會很難很難走的。 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依,說的恰就是這個。 “娘子可是要做山楂糕?”一個年約二八的大姑娘,鵝蛋似的臉兒,白白凈凈,梳著條大辮子,聲音也極溫柔,笑著捧了兩只酸檸果兒,笑道:“這是南來的果子,只需加兩滴進去,味道會更好的?!?/br> 錦棠抬起頭來,瞧著這大姑娘。 這是葛青章上輩子的妻子竇明娥,其實就住在這街市上,家里也就開著這間紅糖鋪子。 上輩子,是葛青章的老娘張氏做的媒,她之所以看上竇明娥,恰是因為這竇明娥性子良善,人又軟弱,瞧著好拿捏。 倆人還未成親的時候,葛青章對于竇明娥還是非常滿意的,當時他還笑著對錦棠說:從今往后,我大約就不能常來看你了,畢竟為人丈夫,就不比沒成親的時候,便我和你只是普通的表兄妹,總得顧忌著些妻子的心情。 但是,張氏那個婦人有個怪毛病。她夜來,總是喜歡睡到葛青章和竇明娥的中間。每夜中間睡著個老娘,倆人又焉能生出孩子來? 半年后,竇明娥就投梁自盡了。 據她說,每每葛青章回家,張氏對她倒也還好,只待葛青章一走,張氏待她非打即罵不說,還動不動的就要休了她,但凡她對著葛青章笑上一笑,或者彼此親昵的說上兩句話,那一日,張氏連飯都不給她。 而葛青章對于這樣的老娘也無可奈何,又經常在外,連妻子的苦楚都不知道,成親半年,竇明娥死的時候,分分明明對錦棠說:“錦棠,你大約不相信,到如今我還是個處子之身呢,嫁人嫁人,我分明是嫁了個會吃人的婆婆,而不是嫁了個男人?!?/br> 然后回到家,她一根繩子往梁上一拴,就自盡了。 這輩子,張氏不來京城,竇明娥和葛青章提早認識,是不是就會有好的結果? 心里這樣想著,錦棠接過兩只酸檸果,遞了一串銅板給竇大娘,又笑著說:“大姑娘,我家三個進士今日都在太仆寺的錦堂香酒坊里忙著呢,我有心給他們送回飯,卻抽不出空來,我給你十個銅板,你替我給他們送一回飯去,可否?” 太仆寺離此不過兩里地兒,竇明娥因早就瞧見葛青章相貌生的好,也有愛慕之心,立刻就道:“這有甚不行的,我也不收你的錢,替你跑趟腿唄?!?/br> 回到家來,如意生火熬山楂汁,錦棠便在旁邊熬海東菜。 齊如意今天似乎格外的心神不寧,咬著唇,一會兒瞟一眼錦棠,過會兒再瞟一眼,終于,她還是忍不住說道:“二少奶奶,咱們二爺如今過的苦呢?!?/br> 錦棠一雙筷子攪著爐子上的海冬菜,鼻嗤一聲輕哼:“整日肥雞大鴨子的伺候著,還有人替他洗衣裳縫襪子,苦甚?” 齊如意咬著牙嘶了幾口氣,忍了又忍,終于又道:“昨天夜里,咱們二爺拿冷水沖了三回身子,我怕他這樣下去,要沖壞了身子?!?/br> 據說,男人的胡須越盛,陽氣也就愈盛。 宋代時的jian宦童貫,據說就是個純陽之身。便凈了男根之后,胡子也凈不了,那東西割之不盡,就算切之,過后還會再生,皇帝以為奇,也就不去他的身了。 所以,童貫是歷史上唯一一個長著胡子的宦官。 陳淮安恰是這么個陽剛之氣滿溢的男子。重生以來,到如今連一回火都沒泄過,昨天又差一點就擦了個火光四濺,夜里金槍時時豎著不倒,逼不得已,只得不停的拿冷水沖,以期能睡個好覺。 陳嘉雨叫他吵的睡不著,出來一看陳淮安那怒致昂揚的家伙,悄聲問道:“既豎成這樣,何不去與嫂子睡一回,這樣冰下去,小心冰出個不起陽來?!?/br> 陳淮安揉了把這弟弟的腦袋,苦嘆一聲說:“這事情講究個郎情妾意,你情我愿,也得你嫂子愿意才成。嘉雨,你皮囊生的俊美,又性子懵懂,是個女子都愿意哄你,疼你愛你,哥哥我生的糙,沒那個命,只能凍自己了?!?/br> 他本不過開玩笑,這話齊如意聽了,心頭卻起著苦澀。 并非人人都愛皮膚白皙,相貌俊美,性子溫和的男人。她許是從小叫半傻子的爹,半瘋子的娘打罵慣了,偏偏就喜歡陳淮安的糙勁兒,也喜歡他粗聲粗氣,在房里跟錦棠吵架時說粗話的樣子,總覺得那胡茬子扎在身上,也是格外的舒服,是以,恨不能舉著手出去,跟陳淮安說一句:“二爺,我愿意疼你愛你哄著你呢?!?/br> 但是,義氣使然,齊如意也得取得錦棠的首肯不是? 所以,齊如意今天就是直白的提出來,自己想伺候陳淮安,問錦棠行不行。 錦棠聽她說完,斷然道:“如意,以我的心思,你想伺候陳淮安,不行?!?/br> 齊如意立刻就耷拉下了腦袋,雖不說話,但瞧得出來已經生氣了。這種半腦筋的人,性子執,真要偏拗起來,沒完沒了。 錦棠于是耐著性子勸道:“如意,并不是我小器,占著他不肯用,還不肯給你。而是,他那個人非是良配,你懂否,跟了他你會吃虧的?!?/br> 齊如意氣戳戳道:“他不嫌棄我生過孩子,還把我從牢里救出來,于我來說他就是良配?!?/br> 錦棠默了半晌,直覺這丫頭的傻勁兒自己是救不過來的,大約還得陳淮安親自治她這股子執拗,遂也是沒好氣的說道:“那你自己跟他說去,沒必要特地給我說明的?!?/br> 齊如意小臉上的寒霜散去,頓時一臉的笑,攬過錦棠就香了一口:“我就知道二奶奶對我最好?!?/br> * 三個進士干了一整天的粗活,天黑透了才回來。 晚上大家圍了一桌子吃飯,齊如意跑前跑后的伺候著,瞧著陳淮安的目光,就跟那狼外婆似的。 葛青章今日格外的陰郁,也不甚動筷子,扒完一碗飯拍了筷子,轉身便走。 錦棠悄聲問陳淮安:“我表哥這是怎么啦?” 陳淮安道:“黃啟良家的門客們今天堵了我們,說經他們查明,葛青章的母親張氏年青時可能唱過大戲,須知,戲子是伶人,屬下九流,其后代是不能參加考舉的。 徜若查實此事為實,他很可能被從金殿上黜下,銷了他的功名?!?/br> 黃首輔的報復,可謂是立竿見影了。 錦棠頓時怒道:“胡說,我舅母年青的時候或者唱過幾天大戲,那是為了敬神,與戲子有甚干系?” 陳淮安湊了過來,悄聲說:“糖糖,你說這些沒用的,今兒你容我一夜,明兒我就替你表哥解決了黃首輔這個難題,如何?” 他離的太近,聲音略有幾分沙啞,并非開玩笑,而是真的憋的太久,急于求成。 須知,他是那種斷了一條胳膊,想要就忍著疼也要要的人,三年之久,他確實覺得自己憋的太久了,如此下去,難道一輩子做有名無實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