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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錦堂香事在線閱讀 - 第96節

第96節

    錦棠一直以來只當葛青章是為了她總是和陳淮安爭吵,才恨陳淮安的,但徜若說葛青章上輩子師從了黃啟良,這一切就說得通了。

    他上輩子最感激的人就是首輔黃啟良,而黃啟良恰是叫陳淮安從首輔之位上搞下來的。然后,胖胖的黃閣老大受打擊,當場中風,后來就死了。

    葛青章恨陳淮安,立志想把他從閣臣的位置上扯下來,其實是為了他的師尊黃啟良吧。

    那他將來之所以會被殺,肯定也跟黃啟良有關,跟他當時那種清正,但又逼人到絕決的性格有關。

    陳淮安瞧著錦棠似乎有點那么憂慮,柔聲道:“這輩子,我一定保護好你的小情郎……不,小表哥,這總該行了吧?!?/br>
    錦棠瞪了陳淮安一眼,旋即一笑,揭開鍋子,挑了一只圓圓的窩窩頭出來捧給他,道:“今兒我特地添了糖,快嘗嘗,好不好吃?!?/br>
    陳淮安對于窩窩頭可沒什么好感,畢竟在幽州打鐵的時候,一天三頓窩窩頭,不過為了錦棠的好意,只能捧過來,咬了一口,連連贊道:“好香好香?!?/br>
    恰這時,陳嘉雨一把推開門,滿額頭的雞毛雞血,笑著說道:“二哥,外頭有個婦人找你?!?/br>
    陳淮安連忙將窩頭塞給嘉雨,道:“你嫂子蒸的,可不能浪費它,必須吃完?!?/br>
    他在京城認識的婦人并不多,但知道他住在木塔巷,并且會冒冒然就尋上前來的,應當只有一個,而那個婦人,一提起來,陳淮安就會……牙疼。

    他只當真是那個會讓他牙疼的婦人來找自己,走到巷口上,卻見親娘陸寶娟站在頂轎子前面,帕子掩著鼻子,似乎頗為難堪的站著。

    還好,并非那婦人。

    陳淮安大松了一口氣,隨即立刻簇眉:“你來作甚?”

    陸寶娟生在晉地,并非土生土長的京城人氏,跟著父親陸剛,才到的京城。她對于門第,有種根深蒂固的認識,以及渴望和向往。

    身為長姐,二妹陸寶妧叫她送進宮做皇妃了,可惜先皇太老,身體又不好。

    一開始,因著陸寶妧年青嬌美,皇帝倒還貪得些新鮮,后來,更年青,又還聰慧,美貌冠及整個京城的黃玉洛進宮,陸寶妧也就迅速的失了寵,像朵未開就叫雨打蔫了的芙蓉花兒一般,悠悠于冷宮中,到先皇死也未生得一男半女。

    無子的嬪妃,按理都該要殉葬的。

    所以,她的二妹生生兒的就給皇帝殉葬了。

    三妹陸寶琳性子驕縱,也是一直要幫她家招婿的,如今未婚,卻帶著個孩子,更是沒臉。

    就為著這兩個meimei,陸寶娟在人前一直抬不起頭來。

    好容易二十年苦熬,她成了次輔家的夫人,可以說揚眉吐氣,只在今朝。

    原本,她高高興興的等著兒媳婦來,心里想的也是,要對兒媳婦好,要讓兒媳婦替她早早兒生個大孫子出來,叫她能抱著,于公府之間走動時,給自己掌臉的。

    可是當她看到羅錦棠,一切就都涼了。

    酒家女也就罷了,更重要的是,她的相貌,怎么會惟妙惟肖的,就像那個人,那個叫她二十多年來寢食難安的人。

    偏偏她瞧見了,也只能在心里揣著,不敢告訴任何人。

    眼瞧著兒子來了,陸寶娟嘆了一聲,道:“到底是次輔家的兒子,你跟你父親不見面也就罷了,怎能住在這樣的狹巷窄道子里?”

    陳淮安甩了甩結實的臂膀,道:“舒服?!?/br>
    確實,他和錦棠都是于市井中長起來的,就喜歡出門便是豐盛的菜攤子,吵吵嚷嚷,卻又豐滿富足的市井生活。

    陸寶娟穿的倒是得體的,但妝刻意經過,看上去蒼白而又憔悴,郁郁寡歡的樣子。

    陳淮安兩輩子孝敬老娘,無論齊梅還是陸寶娟,他都孝敬。

    齊梅是沒有辦法,只能送到牢里去讓她修身養性。但便是在牢里,他也沒個月都要進去看兩回,帶些吃的,與她坐著聊聊天兒,絕口不提往事,還著人打點,給她住最好的牢房。

    關于陸寶娟,他也從來不曾抱怨過她在自己才五個月的時候就把自己送出去,反而是因為陳澈從來沒有把她當個人看待,當成妻子尊重過而替她不值,當然也更包容她。

    陸寶娟又道:“今兒我去天香樓吃茶,恰好撞見自己的兒媳婦,瞧著是個好女子。相貌可真真兒的標致?!?/br>
    陳淮安道:“她才從鄉下來,如今還在適應京里的生活,等適應了,我再叫她見你們?!?/br>
    當然,這也是陳淮安一直以來的想法。

    錦棠這個妻子不能丟,上輩子的糊涂事兒也得弄明白。

    陳府那個家,他終究還是要回去的,只不過不是現在而已。

    陸寶娟本來面色就蒼白,忽而不知怎的咳了兩聲,拍著胸膛說道:“淮安,我聽說她自己在賣一種叫錦堂香的酒。

    女子拋頭露面,當壚賣酒,我向來都不曾聽聞過,你能不讓她出去拋頭露面賣酒嗎,畢竟你將來可是要走仕途的,有一個當壚賣酒的妻子,將來這京城里的人們知道了,豈不都得笑話你?”

    陳淮安雖說反對錦棠做生意,倒不是因為她拋頭露面,而是怕她整日風吹日曬的太辛苦。

    他斷然道:“娘,她不止是我的妻子,您的兒媳婦,她還是她自個兒,如今掙錢比我多,生意又做的紅火,我迄今為止,吃喝用度全仗著她,又怎能叫她回家呆著。

    這些事情你勿要管,快快兒的回自家呆著去,這巷子你往后也勿要再來了,這地方,不是你該來的地兒?!?/br>
    第123章 居大不易

    陸寶娟確實是不愿意往這鬧哄哄的菜市上來,她甚至沒有勇氣踏進那臟兮兮的菜市,穿過菜市進木塔巷里去。

    而這親兒子,打小兒就叫她為了丈夫給狠心的送走了,如今便站在她面前,為著母子關系而忍耐著,但是顯然的,他待她不過是義務上的母子情份,待巷子里那個羅錦棠,才是真心實意的愛護。

    二十年才成為次輔大人的妻子,陸寶娟比任何人都懂得,水磨石穿這句話代表著什么。

    遞給陳淮安一只食盒,她柔聲道:“娘打小兒沒帶過你,不知道你愛吃什么,這是娘自己做的,你拿去吃,補補腦子?!?/br>
    目送著陸寶娟走了,陳淮安提著只食盒,在巷口站了半天,卻并不折回去,返而是出了巷子,穿過整條菜市,出了整片胡同區,一直到正陽門下,遙遙見一戶四合院,便上前敲門,不一會兒,便聽見個女子的聲音,高聲道:“呱呱兒,開門去?!?/br>
    隨即,陳淮安于門外清咳了一聲,立刻便有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一把拉開了門,尖叫一聲爹,隨即便撲進了陳淮安懷中。

    陳淮安一把撈起兒子,摔到空中打個轉兒才接到懷里,叫道:“我的小呱呱兒,想爹了不曾?”

    呱呱兒只笑,不說話,隨即側首,果然,王金丹就跟在他身后。

    王金丹即在此,瓊芳姑娘自然也在。

    這四喜樓的老鴇,也有了年級,如今有些發福,跟圓的跟顆丸藥似的王金丹,瞧著倒是極福相的一對兒。

    陳淮安往里走著,把食盒交給呱呱兒,讓他送到廚房去,瞧見瓊芳在井臺畔洗幾根綠茵子的水蘿卜,低聲道:“金丹,這四喜樓的老鴇如今從良了?”

    王金丹笑道:“她身價比我高,也能干,卻非賴在我這兒不走,要從良,你說怎么辦?”

    青樓女子們似乎不知道,像王金丹這種紈绔少爺,之所以上青樓,并不是因為她們比良家女子們好多少,也不需要她們賢良,喜手做羹湯,他們愛的,是青樓那個紙醉金迷,尋歡作樂,yin靡之音淺淺細細的氣氛。

    不過,女子們不懂得這個道理,所以,瓊芳千里送身子,這就占據了王金丹的家,便宜兒子養著,沒名份的妻子做著,就不肯走了。

    陳淮安也不進房門,就在井臺畔問道:“如今你們羽林衛,還是負責著外皇城的衛戌?”

    王金丹道:“是?!?/br>
    陳淮安于是又道:“端午節時,皇上當要出宮,要去旭親王府,你可爭取過來了衛戌之事?”

    王金丹道:“按理,皇上出宮,衛戌的肯定是神武衛,我們羽林衛能撈到個撐旗子的儀仗就不錯了。你難道不知道,因為當年黑火藥一事,林欽防我防的像賊一樣,如今我這羽林衛的差事,若非當初皇上惦念的功勞,只怕早就叫林欽給黜了。

    出宮伴駕,二爺,我真的爭取不來呀?!?/br>
    陳淮安才不聽他這些借口,斷然道:“金丹,你是個清醒明白的人,我才將此事托付于你,你要爭取不到,我就把王世昆迎到京城來,叫他看看你和四喜樓的老鴇兒,如今過的是什么神仙日子?!?/br>
    王世昆恰是秦州知府,王金丹的老爹。

    從王金丹科考第三,再到他棄文從武,然后又一路升到羽林衛做個副指揮使,王世昆的心可謂叫兒子捶爛了一遍又一遍。要叫他瞧見兒子跟個窯姐兒雙宿雙飛,非得當時就氣飛了魂不可。

    王金丹連連叫道:“二爺,我的好二爺,我再想想辦法,您看您這話說的?!?/br>
    小呱呱從廚房里捧了碗出來,嘆道:“爹,您送的這豆腐腦可真好吃?!闭f著,還喂了一口過來。

    陳淮安嘗了一口,阿呸一聲,差點就吐出去。

    陸寶娟給他送的非是豆腐腦兒,而是豬腦花,大概是怕他這些日子用腦過度,所以給他做的。

    要說,這就是親娘和養母的不同。

    陸寶娟會送他豬腦花兒來補腦,只為他讀書能讀得好,而齊梅,想盡千方百計,就只為了,能把他慣成個紈绔。

    苦笑了笑,陳淮安轉身就準備要走。

    瓊芳見陳淮安要走,轉身就追了出來,指著院子里說:“二爺,你這孩子得瞞到甚時候。彼此住的又這樣近,改日要叫羅錦棠當街撞見,她不得說這是我和你生的?

    你把他帶回去,給羅錦棠瞧一眼吧,你那媳婦兒,瞧著溫,骨子里倔的很,我怕真有一日她要瞧見了呱呱兒,再見呱呱兒喊你做爹,以為是我跟你生的,得氣死自己?!?/br>
    陳淮安斷然道:“不行,你先養著,等我找合適的機會?!?/br>
    羅錦棠是喜歡孩子,可只喜歡自己的,于別人家的孩子沒好感不說,于男孩更沒好感。

    自打上輩子陳濯纓傷了她的心,她一瞧見男孩子就火大,要真叫她瞧見呱呱兒,陳淮安立刻就得叫她掃地出門。

    不過轉個身的功夫,回到家,院子里血流成河,大公雞總算混身是傷,奄奄一息,而葛青章和陳嘉雨兩個好似合謀殺了個人一般,滿身的血,脫了衣服,正在水槽旁清洗著。

    錦棠捧著只窩窩頭,邊吃,邊在廚房門上笑了個前仰后合。

    陳淮安笑溫溫的望著錦棠。

    端午節,旭親王府,敲打歷史的軌跡,讓這個帝國重新走上正途的序幕,陳淮安打算從旭親王的壽宴上,正式拉開它的帷幕。

    *

    次日,便是會試的日子了。

    為了能提早進考場,所有人自然是三更就起,趕到順天貢院的門上去入排隊,入內。

    錦棠上一回來貢院,還是上輩子念堂考會試的時候,不過,那時候念堂深恨她,不想見她,錦棠只走到貢院外兩條街處,遠遠張望了一眼,瞧見念堂瘦瘦的背影,也就回去了。

    位于京城的順天貢院,據說能容將近萬名考生在里面考試,而今日,貢院外兩道大門齊開,外面涌擠的人山人海,當然皆是要考今年會試的考生。

    每人身上都背著一只褡褳,在焰火雄燃的夜里,許多人還打著哈欠。人人肩上一只褡褳,空氣里,也充斥著一股子各種雜糧混在一處,又發酵過后的酸味兒。

    只瞧這黑鴉鴉的人山人海,就跟那逃荒的難民似的。

    錦棠跟在陳淮安身后,漸漸兒的,倆人幾番要被人群沖散,于是陳淮安又折回來,握住了錦棠的手。

    他也記得上輩子倆人來這貢院時的情形。

    當時,錦棠肚子里還懷著一胎,因怕流產,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個月,若不是為了念堂是她唯一的弟弟,他本來是不想讓她起床的。

    他還記得,背著她到了貢院門外,也是這樣又冷,又黑的寒夜,錦棠趴在他背上,不停的嘆著,說空氣也新鮮,夜風也涼爽,真真兒的舒服。

    遠遠的看了念堂一眼,倆人就該回去了。

    錦棠一路一直在哭,陳淮安當時已經入了內閣,正忙的跟只陀螺一樣,但為了不把孩子顛下來,還是走的特別慢。

    她受了寒,似乎一個勁兒的想打噴嚏,卻又不敢,于是捏著鼻子。

    陳淮安于是勸道:“既想打噴嚏就打,為何要捏鼻子呢?”

    錦棠笑著說:“前一個就是我打了一個噴嚏才沒的,自打懷上這個,我就沒敢打過噴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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