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不過,陳淮安并沒有因此就懷疑過葛青章和錦棠兩個有什么茍且。 至少在他和錦棠和離之前,葛青章是個正人君子,這個沒得說。 * 陳淮安知道會試的考題,也知道金殿上皇帝會出的辯題,如今于他來說,唯一能做的,就是沉寂,到恰當的時機,出手,扼轉局面。 而葛青章的青云直上之路,從現在就開始了。 如今開國已有百余年,無論大明的基業,還是整個朝廷的官僚體系,日益完整不說,宦官日漸專權,朝臣也分著很多派系,比如,如今在朝名頭最盛的,就是以黃愛蓮的父親黃啟良為首的,浙東黨。 這一派的人,基本全來自于江折,個個身居高位,當然,滿朝上下,全國之中,每一級,每一步,處處是他們的黨羽。 這一派也是先皇最倚重的一派,如今內閣之中,除了次輔陳澈,基本全是浙東黨的黨羽。 而上輩子,黃啟良早在鄉試之后,遍審整個大明十三省舉子們的闈墨,就想找一個,能為自己的浙黨出頭,為黨派新鮮血液,后繼之人。 黃啟良不能一味的只找江折子弟納入麾下,免得黨羽太過招搖,同時,還需要一個寒門出身,才高八斗,相貌又足以傲視群臣的少年,做為自己一派新的血液,來頂上去。 于是,他惠眼而青,就從秦州,選中了葛青章這個北方少年,要有意提攜,讓他飛黃騰達。 相遇可謂極其偶然。 黃首輔到書店去買書,囊中羞澀,居然缺幾文錢,于是問葛青章借了幾文,并趁機,打問好他的住宿之處,是夜,就帶著幾文錢到木塔巷,來還葛青章的錢。 至此,葛青章才知道,自己遇見的竟是當朝首輔。 而首輔大人平易進人,禮賢下士,幾乎沒什么架子,聽說葛青章是個舉人,讀過他的文章之后,便有意要叫他拜到門下。 接著拜師,葛青章的半只腳,幾乎就算是踏進金殿的門檻了。 很快,黃首輔就上門,來親自拜會葛青章了。 不過,陳淮安沒想到的是,首輔黃啟良上門,居然還帶著女兒黃愛蓮。 他上輩子的續弦夫人,上一回兩人見面,還是在涼州的時候,她想跟他坐而論道,論論朝政,他卻借著撒尿,循了。 轉眼,將近三年的時間過去了。 他今年都二十三了,黃愛蓮當也是他這個年紀,跟在她頗矮,胖,老臉陰沉,五短身材的老爹黃啟良身后,甫一進門,便咬唇一笑,遙遙兒的扮了個鬼臉兒。 陳淮安于是鼻哂了一聲笑。 表面瞧著天真,活潑,善良,連只兔子都不敢捏的黃愛蓮,言語間幾萬人的生死,她連眉頭都不會眨一下。 而她的姑母黃玉洛,如今已成了朝之太后,而皇帝朱佑鎮還頗為信任那位年青,美貌,聰慧的太后。 總之,黃愛蓮如今在朝,風頭無倆。 眼看入冬,她穿著件孔雀紋大紅面的羽緞披風,露出內里銀紅色的交衽長襖,下系純白面的百褶棉裙,衣品與上輩子比,無甚差別。 一眼瞧見陳淮安,黃啟良止步,揚起脖子盯著他看了很久。 黃愛蓮于是悄聲在他耳邊說道:“這是陳次輔家的兒子,據說和次輔大人屬相相沖,所以一直養在秦州,如今便回來了,也不回家住,不過,他是次輔的人?!?/br> 黃啟良兩只眸子里盡是陰鷙的掃了過來,略點了點頭。 陳澈當年殺死孩子的事,是筆黑賬,確實除了陳杭和齊梅,陸寶娟幾個外,無人知曉,所以,陳澈對外宣稱,說是自己和兒子屬相不合,所以才要遠送。 便如今,陳淮安的身世,知道的人并不多。 不過,他能在秦州考中解元,其人就肯定不能被忽視。 黃啟良只看了陳淮安一眼,就把目光落到了葛青章身上。 這個少年,一身清骨之氣,一看就是可造之材。 首輔黃啟良于是坐到了桌邊,說道:“要論如今我大明的人才,北地,遠遠不及南方。兩淮是魚米之鄉,物產豐饒,讀書人也比北方要多得多,是以,咱們大明,自開朝以來,還未有長江以北的舉子中過狀元。 我覺得,是時候該讓北地也出一位狀元了?!?/br> 三個年青人。陳淮安一件棉布青直裰,高大威猛,相貌堂堂。 葛青章是件褚黃色的夾棉襖兒,清瘦挺撥。 陳嘉雨清秀文氣,笑的跟個小姑娘似的,個兒也最矮,穿著件內里襯風毛的緞面裘衣,與這屋子極不相襯的華麗氣息,那是陳淮安心疼弟弟,怕他要給凍壞了,咬牙替他置的。 三人站在一處,靜靜兒的,聽著當朝權力的至高點,浙東黨的黨首,建極殿大學士,首輔大人的訓示。 作者有話要說: 錦棠:明天我也要出發了哦! 第114章 偉男子 接著,黃啟良就開始講明春的會試了。 他是首輔,但并非會試的主考之人。不過,從試題出題的范圍,到殿試上大概皇帝會向哪個方向問,學子們又該如何應對以辯,這些東西,他的指點,比圣旨還管用。 講完之后,黃啟良意猶未盡,單獨點了葛青章,要拿他的文章一看。 葛青章這一生,雖說貧寒,但因其相貌和風度儀表,從小出門就拜受人們的器重。 無論到何處,總能遇到貴人提攜,他一雙冷眼,早知道自己那貧寒的家,才是助他青云直上最好的階梯,遂將自己習在毛邊紙上的文章捧了過來,恭恭敬敬,遞予了黃啟良。 趁著黃啟良翻閱葛青章文章的時候,黃愛蓮緩步踱到陳淮安身后,銀牙暗咬,悄聲的說了句:“沒良心的東西,三年前說是去撒尿,從此就沒影子,陳至美,你忘了我,我可記得你這個人呢?!?/br> 陳嘉雨和葛青章這時候全神貫注,心思都在首輔身上,并未聽到黃愛蓮這半挑釁,半調情的話兒。 陳淮安并不想理黃愛蓮,是以,并不曾動,也不曾回頭。 八尺高的男人,肌色古銅,頸直而挺,素薄的棉袍子裹著精健的肌rou,這陽剛,雄性氣息十足的男人,眉剛目毅,比之他父親陳澈,又是另一番姿彩。 “京城,糯高梁五錢一斤,徜或從淮南購之,借運河而上,加費用,總共三錢一斤?!秉S愛蓮手中也不知拿的什么,從唇縫里往外嘣著字兒:“我的乖乖小糖糖兒……” 這是陳淮安寫給錦棠的信,明日就要發出去的,黃愛蓮進屋子不過半刻鐘,也不知她從何處就翻了出來。 陳淮安人依舊望著前面,忽而反手,就抓住了黃愛蓮的手:“黃姑娘,放下它?!?/br> 黃愛蓮有一點好處,開玩笑,從不過之。 她旋即把信裝入信封之中,還給了陳淮安,就站在他身后,踮著腳尖悄聲問道:“次輔家的三少爺,因為你的回來,你娘特地替你收拾屋子,又替你備丫頭,便茵褥錦帳,還是我替你備的,你怎的就不回家,要住在這四面漏風的寒屋里呢?” 陳淮安唇角劇烈的抽著,不松手,也不答話。 “錦堂香酒的少東家,羅錦棠是你家娘子?”黃愛蓮又道,明知故問,但又裝出一幅全然的懵懂無知來。 分明伸著野獸的獠牙,幾番想要奪走錦棠的酒肆,但于表面上,一丁點兒也不會顯露出自己的貪欲來。 “我在涼州府見過她,雖說年紀小,但委實是世間難得的好姑娘,至美真真好福氣,能娶到這樣一個好姑娘?!?/br> 黃愛蓮又說道,語氣帶著幾分幽怨,幾分含酸。 這回陳嘉雨都聽到了,側首,極為厭惡的掃了黃愛蓮一眼,鄭重其事道:“我嫂子卻實是難得的好姑娘。黃夫人應當也有女兒吧,但不知如今多大了,十六,還是十七?” 黃愛蓮今年都二十三了,雖說還未攏髻,梳著流海,一幅大姑娘的樣子,但年歲不饒人,跟真正未嫁的大姑娘們不能比。 而她最恨的,就是在自己十四五歲,青蔥嫩綠的年華時,被嫡母關在寺廟之中,白白蹉跎了年華,沒能在權力的舞臺上,素手摘星,揮云弄雨,引的滿朝文武競折腰。 至于陳嘉雨。 黃愛蓮隱約記得,這是個少年天才的短命鬼,雖說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死,但已經將他當個死人了。 白了陳嘉雨一眼,她道:“尊夫人大約是個事業心很重的女子,也想把自己的錦堂香賣到京城來吧,我在京城開著最大的酒樓,她若是需要幫忙,我會幫她的?!?/br> 這話還帶著些子幽怨,嗓音愈低。 分明知道這個男人有妻子,要說生搶硬奪,也還好一點兒,可她偏偏就是這樣,夸著羅錦棠,贊著羅錦棠,然后,覬覦著人家的男人,還明目張膽。 陳淮安上輩子一直不曾關注過黃愛蓮,就是因為他于這樣的婦人,有一種不忍。 不忍看她故作聰明,因為他一眼就看穿了她,也不忍看她一把年紀還賣弄屬于小姑娘的清純,因為已無清純可言,故意賣弄,也只叫人覺得歲月的無情。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在京城做生意可不是哪么容易的。陳至美,真想你家娘子能在京城把酒的生意做起來,記得到天香樓來,討點生意經,我恭候你的大駕?!秉S愛蓮見陳淮安一動不動,全然入定一般,越發興致昂然,又補了一句。 黃愛蓮曾經從崆峒山把一個全無俗念的武僧引入了紅塵,唯已所用,當然也就不相信自己誘不動陳淮安這個男人。 她見黃啟良站了起來,是個要走的樣子,舔了舔唇,道:“當初在涼州時我所承諾的事情,如今仍還有效,要不要來,你自己掂量?!?/br> 體高而勁的男人側扭著脖頸,眉眼慈忍,下頜秀致,笑中隱隱一股北地男子才有的莽匪之氣,依舊一語未發,就那么目送著,她出了門。 黃愛蓮臨出門時回頭,三個北地來的青年,依次排列,就站在門上恭送她父親。 唯獨陳淮安最挺撥,胡茬隱隱,面貌朗朗,確實當得起偉男子仨字兒。她忽而覺得,全天下的男人,也就這個最有意思了。 當然,她也有的是時間來慢慢兒磨他的性子。 等黃首輔走了,葛青章深吸一口氣,進屋,悶頭書中,仍是溫習功課。 陳嘉雨一直跟在陳淮安身后,也不說話,歪了腦袋,就哪么跟出跟進,還跟著陳淮安到茅房,連他放水時都跟著。 “想要逛胡同?”陳淮安放完了水,回頭摸了把弟弟的腦袋,柔聲道:“哥哥最近真沒銀子,況且京里的姑娘接的都是南來北往的客人,身上病多,嘉雨,咱消停一會兒,等考完會試,只要你能考得上,哥哥給你買個女子進來,隨你折騰?!?/br> 陳嘉雨咬了咬唇,道:“二哥,我早不干那種事兒了,早就不干了,但你也別干,成嗎?我這幾天出去逛了逛,覺得京里的女子都不好,想來想去,還是渭河縣的姑娘好,尤其我嫂子,又會釀酒,還會燒菜,便蒸的窩窩頭,也是天下最好吃的,我總覺得,咱們再怎么著,也不能對不起我嫂子的窩窩頭?!?/br> 他這是怕黃愛蓮要勾走了陳淮安的魂兒,終歸,心里是不想他因此背叛錦棠。 陳淮安笑了笑,揉了揉兄弟的腦門兒,道:“好,我一定不會對不起她的窩窩頭?!?/br> 因為黃啟良的暗示,葛青章從浩瀚如海的經文中,一本本的翻找,劃出重點來,至于陳嘉雨和陳淮安,就是倆吃白食的,等他勾好了,挑好了,擬好了題,仨人一起做。 三個人全力以赴,應對會試的學習,就這樣開始了。 * 轉眼便是一年開春,康家的兩個胖小子,眼看已經一歲半了。 不比念堂小的時候瘦的跟個猴兒瘦的,小宣堂和小芷堂雖說是雙胎,身子弱些,但因為吃的精,吃的細,身體倒是養的很好,一歲就開始學走路,如今爬高爬低,無所不能,眼不丁兒的,就能把自己給摔上一跤。 這不,葛牙妹抽空回了趟酒肆,三個婆子兩個丫頭的看著,轉眼之間,小芷堂就摔了一跤。 小芷堂生的本就丑些,嘴大眉細,皮膚紅紅,小耗子一樣,頭上再頂個包,看著越發的調皮了。 恰康老夫人來看孩子,瞧見小孫子額頭上一個雞蛋大的包,這孩子又愛哭,幾根黃毛揉成的團兒,鼻涕滿臉,瞧著可真真兒的可憐。 康老夫人一瞧著兒媳婦不在,再轉而一問,丫頭們說羅念堂生病,葛牙妹回家照料羅念堂去了。 老夫人驀的就來了氣,恨恨道:“那兩個是她生的,這兩個難道就不是?這般小的孩子,徜若摔壞了腦袋可怎么辦,難道她這是故意想摔傻我康家的大孫子不成?” 說著,康老夫人就把倆孩子并丫頭婆子,一應的人全給帶走了。 念堂今春發了春熱,在酒肆里也是燒迷糊了,一直褪不了燒,葛牙妹照料了整整一天,摸著黑趕回康家,一瞧,倆孩子沒了。 康老夫人這也是頭一回發火,特地留了個婆子,只待葛牙妹進來,便說:“夫人既忙,小的兩個就由老夫人照料吧,老夫人也說了,想要回自個兒家,全憑你回,橫豎兩個孩子她是決不能給你的?!?/br>